馨兒也不管那魏輕言,一門心思的隻想做出“帶點綠”的石頭。她又一次走近了駁岸,細細觀察了一番。世人皆知,若要植草,必要有土。饒是那落地生根的野花野草,也少不得一捧土做基,若連一捧都無,再好活的花草也是無從發芽的。

可那青石挑的太過細致,塊塊相接,石縫都窄的隻能插針,也隻得零星的活幾株小草。且草為活物,若一個把握不住,那草瘋長開,遠看駁岸將與亂墳崗中的石堆塚無甚差異,非要做砸了這活計不可。

馨兒心道:若是有草可直接長於石頭之上,那便是極好的了。可那駁岸不僅夾縫中土少,還砌在背陰之處,要活個尋常花草,談何容易?

魏輕言追來,見馨兒已蹭的滿手是泥,便掏出帕子想替馨兒擦手:“說你是土丫頭,你也不好成日裏去扣土啊。先歇歇吧,我帶了新曬的紅刺玫茶,這也快到用飯的時辰了,叫上木哥哥和姓屋的一起去品品,指不定就想到法子了。”

馨兒連蹲了兩個時辰,之前並未覺得不妥,這魏輕言一說,加上剛才起身跑了兩步,沒活動開,才覺也是有些腿軟酸痛了,實是不若先喝些茶,舒緩下再做。

於是二人叫上了屋明哲和木瀚卿,同去了後廳。路上馨兒因為腿腳酸麻,膝蓋一時不聽使喚,險些跌倒。還是魏輕言扶了她一把,才能繼續前行。

洪馨兒想謝過魏輕言,未等她開口,屋明哲就衝木瀚卿來了句:“木弟弟,你走走路伸手去作甚?難不成也想扶土主事?”

剛木瀚卿見馨兒要跌倒,下意識就伸手要扶,被魏輕言搶了先,他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就被屋明哲洞穿了心事,全點了出來。洪馨兒和魏輕言則一齊看向了木瀚卿。

木瀚卿尷尬的趕忙縮了手,故作黑臉朝屋明哲道:“哪有哪有,我不過是上午勞作有些累了,抻手活活氣血。屋主事莫要瞎說,土主事還待字閨中,傳出去可怎麽好?”

屋明哲欲要再說什麽,被魏輕言出言打斷了:“罷了罷了。”魏輕言一拍馨兒:“你們三人成日裏在一處,你二人何時把我們土丫頭當姑娘看過?你個姓屋的堂堂七尺男兒,別學那市井婦人嚼舌頭。我木哥哥跟土丫頭抱也抱了,趴也趴了,扶一下有何不可?囉嗦。”

“可可…”屋明哲聽這話怎麽都不是味,想說個男女大防什麽的,又一次被魏輕言打斷:“快走,等下小彤烹的茶都晾了,真沒勁。”

魏輕言說者無心,可聽的三人卻各有心意。木瀚卿和洪馨兒這一路上故意避嫌,各自拽了同性玩伴。洪馨兒看木瀚卿有意和屋明哲靠近說笑,心中是又惱火又吃味:我東市小霸王為一個斷袖發酸,真是豬油蒙了心!

心中這樣想著,馨兒可不敢表現出來,隻得故意憋氣穩心,這才到了後廳坐定下來。

小彤已經將花茶端了上來。眾人飲了一盞,整個後廳都花香四溢。馨兒自覺紅玫香讓她心下暢快不少,這才將心中所想一一道出:“今日魏小姐來看駁岸,出了個能讓那堆青石有野趣的好法子,隻是我思量已久,也未得其法,還請木主事和屋主事參詳一二。”

“願聞其詳。”木瀚卿先開了口。

“土主事但說無妨。”屋明哲照例笑得一臉春風。

洪馨兒趕快避開了屋明哲的眼光,緩緩言出:“二位可知有何花草,能無土便紮根於石上呢?”

“這…”毫無疑問,屋明哲就是不知道這個。

木瀚卿沒有答話,而是故作沉思狀,過了好久,他才說道:“土主事莫要焦急,世間草木眾多,不乏有些奇物。但此事需要從長計議。好在還有工期在,我等可先將那浮翠亭全數建完,還有大殿需要顧忌,今日午後那大梁就該泡桐油了,可馬虎不得。”

“是了是了,土主事勿要太過擔心,大梁可是大事。”

洪馨兒聽屋明哲這番說辭,言道:“大梁不是屋主事督辦嗎?你家學深厚,必無差錯的。我和木主事輔助便可了。”

“也對也對。”

四人不再多說,抓緊用了午飯。飯後魏輕言又去了五公主處。三位主事便去忙碌泡桐油的事情,木料早已選好,省去了不少麻煩。但這一個步驟,還是足足做到日頭偏西才完。

直到歸家之時,洪馨兒還一直念叨那石頭上加綠的法子。木瀚卿不言不語,卻早記到了心中。回到木府,木瀚卿沒用晚飯就將他爹堵在了書房之中:“爹,紅岩菱可以下種了嗎?”

“可以了。但卿兒你怎突然又問那紅岩菱?”木老主事想起之前的事,實在是搞不清兒子想些什麽。

“爹…”木瀚卿喘了口氣頓了頓:“您確信屋家和土家都未見過紅岩菱嗎?”

木老主事點頭:“實未見過,我從未跟他二人提起。”

“那爹就勻我些吧,我要將它栽到禦花園中。”

“這…”木老主事有些猶豫:“兒啊,你也知道我木家這紅岩菱不需土培,不怕光暗,遇水見風則長。這苔蘚雖好用,但不到極端時最好不用,到底是個取巧的法子,紅岩菱怎麽說都比不過禦花園中那些奇珍異木,你種了怕也有失體麵。”

“爹,這次非要這紅岩菱才可解眼下之急。”

木老主事還是不太明了。木瀚卿就將土家姑娘發愁之事,一一向他爹講明了。木老主事聽後含笑:“兒啊,你這也是對人家太上心了吧?還說你對土家姑娘無意?”

“爹,您不是說隻可暗助於她,何苦又打趣我?”被自家老爹看穿一切的滋味可不好受,木瀚卿竭力轉移話頭。

“罷了罷了。”木老主事放下手中的狼毫,笑言:“先用飯去吧,吃飽了再去園圃取些紅岩菱來。”

“多謝爹。”木瀚卿轉身偷笑,抓緊去用飯了。

“哎…”看著兒子在廊上遠去的身影,木老主事欣慰又擔憂:“兒大不由爹啊。也不知土家《牧園》一事何時能了,可別耽誤了這好姑娘和我兒的終身才好啊。”

洪馨兒回到土家,也詢問了土夫人石上造綠一事。不出馨兒所料,土夫人果然對此事全無所知。馨兒隻得翻閱了土洪留下的栽植典籍,發覺隻有苔蘚或可一試,但苔蘚大多生於陰暗潮濕之地,且好些都有異味,不適宜在禦花園栽植。再來這土洪記載的大部分苔蘚也需要有一撮土層才可存活,純粹長在石頭上的,還真的沒有。

為此馨兒又是半宿無眠,迷迷糊糊的入了夢,卻總是看到木瀚卿的臉,氣得馨兒晨起時還自罵了一句:“呸!誰要喜歡個斷袖啊!瘋了瘋了!”

馨兒沒睡安穩,起的有些晚了。好在他們這幾位主事都隻是個九品官,無需像魏大人一般早起上朝,隻有口頭上約定了卯時上差。且由於活計眾多,輕易他們也是不會遲到早退的,偶爾來晚一次,守衛大哥也沒太為難馨兒。

馨兒進到園子中時,已是辰初了。她放心不下駁岸,直奔水池旁而去。到了近前,就見幾個工匠和木瀚卿已經在此忙碌了。

木瀚卿手下有條不紊,不住的在石頭上敷上一層苔蘚狀的東西,然後淋上水,那苔蘚便不再下滑,而是就著水紮下了根。

馨兒自問也見過不少珍稀之草木,可紮根速度如此之快的東西,倒還真是頭次開眼。

馨兒欲要走近細看那苔蘚,木瀚卿便站起迎了過來:“土主事,你看這苔蘚可好?這下石頭上可算是綠了。”

“綠了?”馨兒又揉了揉眼,細看了兩遍:“這明明是赤紅色,怎得還能綠了?”

“這是我木家新種出的‘紅岩菱’,剛發出來的。十日之後它便變綠了,勿要擔心。”

花草變色一事並不鮮見,馨兒點頭道謝:“多謝木主事,不惜拿出家植之物來助我成事,玲瓏感激不盡。”

“修園本就是我等主事之本分,土主事莫要太客氣了。”木瀚卿指指遠處:“剛浮翠亭那邊的工匠來說,他們調彩畫好像不太靈,土主事快去看看吧。”

看洪馨兒朝浮翠亭那邊跑遠了,木瀚卿才又回了駁岸處蹲下。他手上的活沒停下,腦中不停跳出洪馨兒剛剛放心離去的微笑,忽覺心上多了一絲甜。

洪馨兒去看了那彩畫,原來是工匠對朱砂用量失了點分寸,並無大礙。她親自將料調來,又將靛藍色也配齊,這才得空又折回了駁岸處,想要細看下那苔蘚,細究一二也是好的。

木瀚卿已帶工匠植好了兩排,為了麵上好看,那苔蘚邊上還割出了造型,遠看著實比先前要好上許多。天氣轉熱,木瀚卿帶工匠們去喝茶稍歇歇,駁岸邊此時隻有馨兒,被割下的紅岩菱還散在土上。

馨兒撿起一小撮苔蘚,要細看下。這一看不打緊,那細小的螺旋葉形,既然跟土夫人給她看過的那撮幹苔蘚一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