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接受現實

蘇伯玉聞言才從床榻的商淩月麵上收回視線,接過東西:“不必了,你守在這裏。”說罷便帶了自己的隨侍去另一個房間內替換衣物。

禦醫診斷結束後,他也換了一身月白的十字花紋錦衣出來,隻是頭發未幹披散著,以同色錦緞束住,走到床邊問道:“公主情況如何?”

禦醫如實稟明,與他的猜測一樣,確實是熱病,蘇伯玉立即讓他們寫方子,熬藥送來。蘇伯玉親自端著湯藥喂她,商淩月昏睡中喝得少,浪費得多,一夜之間醒醒睡睡,已然燒得神誌不清,醒來也就一小會兒就又昏睡過去。

漸漸地晨光熹微,臨到早朝時她仍睡得昏昏沉沉,臉上燒紅一片,手指觸去燙手至極,情況仍是不見好轉,蘇伯玉讓人稟報了蘇朝恩。蘇朝恩親自來看過後,輕搖了搖頭,囑咐他好生伺候著,便去上早朝。

含元殿內,文武大臣早已經按時進入,皆在竊竊私語,蘇朝恩比往日晚來了一刻,“九千歲到”的聲音落下,殿裏霎時安靜下來,眾人皆垂首手執笏板恭立。

蘇朝恩緩步在其他內給事攙扶下走到眾人視線,朝臣見他一身縞素,驚詫抬起了頭,宮中何人去世了?

蘇朝恩走到龍椅前,以白帕擦拭眼角後,才轉身俯視眾人,哀痛滿麵,沙啞出聲:“皇上於昨夜子時駕崩了!”

眾人難以置信:“九千歲!”

蘇朝恩眼睛通紅又重複了一遍。

眾臣這才從震驚中相信,頃刻跪了一地,哀聲痛哭:“陛下!”

阿史那邏鶻碧眸沉光一閃,暗打量著蘇朝恩隨著其他人跪下。商恒之怎會突然駕崩?

蘇朝恩眼睛通紅,哀傷望著殿裏紫紅青綠跪下的黑壓壓一群人,對扶著他的內給事擺了擺手:“將陛下曾經寫下的遺詔拿出來宣讀。”

阿史那邏鶻眸光暗凝。

內給事恭敬從袖中取出明黃的卷軸展開,走到台階前朗聲讀起來:“商姒帝國皇帝陛下永泰三年一月二十日詔曰:朕有痼疾,久病難愈,以防萬一,特立此詔,某日一旦朕之病危及性命,便立長風公主商淩月為皇太妹,繼承商姒帝國皇位,欽此。”

眾臣哀傷伏拜在地:“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阿史那邏鶻跟著眾人一同言語,麵上卻是肅沉一片。蘇朝恩又在玩兒什麽把戲?月兒絕非是他傀儡的滿意之選……

蘇朝恩咳嗽著望著眾臣悲慟道:“下朝後將大行皇帝遺詔頒發於天下,舉國致哀,二十七日內不許演戲作樂。明日卯時三刻舉行大殮禮,陛下昨夜因先皇駕崩哀傷過度,受了風寒一病不起,服用了禦醫的藥,正在東清池安歇養病,今日早朝無法上朝,眾卿家有何事上稟皆上折子。”

蘇朝恩隨後宣了退朝,眾臣先後離開,隻剩下阿史那邏鶻,蘇朝恩走下台階要離開時,他走近謙和有禮道:“有勞九千歲暫且留步,阿史那邏鶻有言相問。”

蘇朝恩聞言停步看向他,見他眸色擔憂,歎了口氣道:“郡王是想知道陛下情況麽?”

阿史那邏鶻頷首:“是。”

蘇朝恩如實告知昨夜商淩月尋死的事情,阿史那邏鶻震住,眉頭擰成了死結,凝視他當即道:“我想入宮探視陛下。”

蘇朝恩哎了一聲:“有先皇的賜婚聖旨,郡王是陛下的未來夫君,咱家本不該勸阻,但是陛下現在臥床不起,需要靜養,郡王若真是為陛下考慮,還是暫莫打擾陛下,等痊愈了,再入宮探望更好。”

頓了頓,他渾濁泛紅的老眼望著他,語重心長道:“陛下情緒不穩,先讓陛下靜靜。”

阿史那邏鶻聞言這才放棄,道:“那便有勞九千歲代替我照顧陛下了。”

蘇朝恩哀傷道:“咱家份內的事情,郡王不必感謝。”

半個時辰後,阿史那邏鶻出了宮回到了順義郡主府,阿史那宓兒一看他回來就著急問:“外麵貼出告示說皇帝駕崩,長風公主是為皇太妹繼承皇位,此事當真?”

阿史那邏鶻頷首:“是。”

阿史那宓兒聽罷一屁股就不可置信癱坐在椅子上:“皇帝陛下,不不,是大行皇帝皇怎會駕崩?”

一直等在房內的赤木勒轉眸看向阿史那邏鶻:“郡王可知?”

阿史那邏鶻將早朝聖旨上宣讀的內容說予他知道,赤木勒皺了皺眉:“病歿?屬下看皇帝雖然癡傻,但並非會久病難支,不可能會是這,蘇朝恩明顯在說謊。”

阿史那邏鶻認同他所言:“我本想入宮借探視公主一探究竟,但蘇朝恩婉言拒絕。”

阿史那宓兒驟然起身凝視他們急色道:“我去,公主陛下現在悲傷欲絕,又孤立無援,需要人陪著她,不能讓蘇朝恩父子欺負了。”

阿史那邏鶻搖了搖頭,走到正位上撩起衣擺坐下:“你連皇城的城門丹鳳門都進不去,陛下還未病愈前,任何人蘇朝恩都不會允許靠近,他今日已經說的很清楚。方才為父出宮時,暗查各殿禁衛軍和宮門守衛,戒備森嚴,兵力增加了一倍。蘇朝恩暫時還不會對陛下做什麽,不必擔心,你下去吧,父王要和赤木勒議事。”

阿史那宓兒聽得泄氣,憤憤不快離了房間:“我去熬鷹!”千刀萬剮的蘇朝恩!

赤木勒凝向阿史那邏鶻:“郡王當真以為陛下近幾日沒有危險?”

阿史那邏鶻眸光瞬間銳利如鷹隼:“今日蘇朝恩的舉止神色和宮中動靜皆顯倉促,可見先皇的死不在他預料之內,他不讓任何人接近月兒,隻是為了給自己應對謀劃的時間。長期陛下仍有危險,但短期內,他目的達成之前,她都很安全。”

頓了頓,他轉向赤木勒低沉道:“密信毗伽,讓他秘密訓練整頓軍隊,隨時聽本王號令。”

阿史那毗伽是他的長子,他在盤鎬期間,代為處理單於都護府的一切事宜,赤木勒眸光微凝:“郡王不等公主答複了麽?”

阿史那邏鶻平靜道:“公主會答應的,時間不到而已,此前我們便該做準備了。你另外派人拿著代宗的秘令與中書令房崇接洽,他偽裝了這麽長時間順從蘇朝恩的奸相甚是不易,現在時機已到,可以讓他曉得本王也是代宗死時曾密令的顧命大臣。”

赤木勒聞言,肅然領命:“是。”

又過了一日,日上三竿時,商淩月的燒終於退了下去。蘇伯玉觸手摸過,又讓禦醫診斷確認無礙才放了心,隻是她依然睡著還沒有醒過來,到了中午用過午膳回到床邊查看,見她不知何時醒了過來,墨藍色的雙眸怔怔望著床帳,似乎在思考什麽,眼裏卻是什麽都看不出來。

蘇伯玉高興道:“陛下發熱昏睡了一日兩夜,終於醒了。”

商淩月聽出他稱呼變了,商恒之的遺詔必然已經布告出去,對穿越回去再不抱希望的苦澀自醒來就盤踞心間,她抬眸望向他,有氣無力道:“我死了,你們不該更高興麽?為何又派人救我?”

蘇伯玉微怔,看了她了無生趣的眼睛一眼,低頭撩起下擺登時跪下:“臣不該派人跟蹤陛下,還請陛下治罪。”

商淩月沒想到他會請罪,完全不似往日虛與委蛇反著來,苦笑了笑,不想看見他,扭頭定定看著床內。

她現在是個不折不扣的傀儡,生死全由他和蘇朝恩掌控。商恒之的下場,就是未來她的下場。數月前她還諷刺吐槽他一舉一動,隻覺自己是局外人,他們心很手辣,宮裏人的戰戰兢兢,與她沒有關係,她多半不過是看戲,雖有恐懼也是隔靴搔癢,沒有觸著自己痛處,總以為自己有一日就會與這裏的說再見,繼續完成隻進行了一半的大學學業,無憂無慮陪著父母,做那個自由自在,愛幹嘛就幹嘛的武曉雨。

可一夜之間,她被現實擊得支離破碎。她隻能是做商淩月,繼承皇位,做傀儡皇帝,如履薄冰,小心被蘇朝恩和蘇伯玉殺死,孤身一人,沒有一個親人。

商淩月酸楚闔住了眼睛,讓自己陷入一片黑暗中,好理清日後該怎麽做,良久後才睜開眼,重新轉向蘇伯玉,已然平靜下來,隻帶著些悲傷歉意道:“阿兄起來吧,我心裏難受,無處傾訴,隻覺阿兄親近,方才便由著性子向著你發泄,還望阿兄原諒我,不要生氣。”

月兒臨終時的遺言,商恒之的遺詔,皆願她活下去,她會讓自己好好活著的。她和他們沒有區別,也貪生怕死,可她絕不能像他們一樣任人宰割,他們有政變失敗的恐懼,她沒有。為了日後,她在保全性命的前提下,也必須要賭上一把。

蘇伯玉領旨謝恩起身,見她麵色不自在,好似因方才舉動無臉見他,俯身溫和道:“陛下心情好,臣也跟著高興,日後臣就是陛下的內侍監,專門侍候陛下,您有何不快盡向臣說就是。這兩天昏睡著,您沒怎麽用膳,禦膳房一直備著,臣扶陛下坐起,先用些粥食。”

商淩月疲憊點了點頭,想要撐著床坐起,蘇伯玉眼疾手快早已扶住她順手在背後墊上枕頭,手法自如舒服,絲毫不顯粗魯,這是第二次他如此服侍她,商淩月餘光掃了眼他卑恭的側臉,微微垂下眼簾掩飾了眼底的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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