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格格不入
剛一進屋,頓時股股熱浪撲麵而來,溫暖襲人的屋內炭火燒的很足,與外頭那寒風冷冽隔成兩個不同的世界。
這個時候的天也就微微破曉,啟明星還掛在東方地平線上方,屋內光線很弱,四盞橘紅色紗燈掛在壁角散發出微弱的光芒,影影綽綽,朦朧的光線裏,幾個模糊的人影搖晃在燭火光暈中,隱約間或傳來喁喁細語之聲,張子清定了定神,眼睛準確的捕捉到前方晃動的人影,雖隻是不經意般的堪堪一瞥而過,卻足矣將想要看的東西精準的記了個清楚。
以她的目力,當然看清了那圍著那年輕男人打轉的那李氏,以及旁側心不甘情不願卻不得不麵帶奴相的給福晉穿衣梳頭的武氏,枉她還以為自個這是來早了,瞧瞧這兩位罷,怕是早比她來的不下小半個時辰,也難怪劉嬤嬤一大清早的滿腹的怨氣。
至於那大爺姿態伸直雙臂任李氏小蜜蜂般左右伺候他的年輕男人,毫無疑問就是府內的最高領導人四爺,這算是張子清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麵見她的飼主,畢竟上一次她可是全程暈著,哪裏得見未來雍正大帝的真容?此刻打眼這麽一瞧,麵容俊不俊朗倒是其次,給她留下印象最深的莫過於那雙太過淡漠的眸以及那雙趨近淩厲的直眉,憑的讓人望而生畏,一看就不是什麽好相與的人。
甩著帕子張子清低眉順眼的上前,循規蹈矩的福身:“給爺和福晉請安。”
四爺湛黑的眸子平淡的從張子清身上滑過,單薄的唇吐出略帶沙啞的聲音:“起咯吧。”
福晉從銅花鏡裏悄悄瞧看四爺的神色,飛快收拾好自個的心思,轉過臉看向張子清的方位,端莊的麵龐掛著一團和氣:“原來是妹妹來了,也有好一段時日不見了,如今瞧來妹妹倒是清減了不少。你身子可是好些了?”
剛謝過起了身的張子清不得不再次福身:“謝福晉惦念,托爺和福晉的福,妾已經好多了。”
福晉笑笑:“即便是看著好了那也大意不得,所謂病去如抽絲,你這大病初愈,想必身子也被掏空了大半,女兒家身子嬌貴,不仔細養養哪行?劉嬤嬤,待會張妹妹回去時,你親自去我庫房挑上兩支上好的參給妹妹帶去,那些參都是有些年頭的,用來補身最好不過。”
聞言,李氏微不可查的撇了撇嘴,而武氏仿佛沒聽見般動作自然的給福晉插上金流蘇簪子。
張子清不得不福身道謝,這時候劉嬤嬤在旁遲疑的小聲開口:“那上百年的人參是福晉當年的嫁妝,總共不過三支而已,福晉您也是大病初愈正補著身子……”
福晉打斷她,輕叱:“我不過是風寒而已,妹妹這一病臥床數個月,可比我需要的多。”
劉嬤嬤忙告罪:“是老奴僭越了。”
張子清木著臉立在一旁,接下來的步驟,是不是要再次福身,抑或來個跪地磕頭大跪拜,感激涕零的哭著求著賢惠大度的福晉快快收回那高貴的參,她那樣卑微低賤的身份怎配用福晉的東西?
可未等她按部就班的演下邊的戲,那邊惜字如金的男人終於肯開啟他金貴的口:“福晉身子剛好,你這補品也不多,那幾支參既然是上百年的,想必滋補效果是頂好的,就別輕易送人了,自己留著好好養著身子是正經。待會爺會令蘇培盛從庫房令挑些補品給張氏那邊送去,福晉寬心就是。”
一番話裏的潛台詞再淺顯不過,那上百年人參是好東西,福晉是爺重要的人,當然要緊著福晉來用,至於那身份低微的小妾,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人物罷了,與福晉比起來是雲泥之別,給了她用豈不可惜?
若是這番話背著人和福晉說倒也罷了,可關鍵是當事人就在跟前,你卻旁若無人似的說出這番刻薄的話,未免太讓人心寒。即便是要說,話也可以說的含蓄說的婉轉,這般的直白這樣的不留情麵,不知四爺究竟是怎麽想的,他欲讓當事人情何以堪?
若是今日這番換做其他人,譬如武氏李氏之流,即便不是哭著跑開也得紅了眼圈,心裏百般不是滋味,可這番話聽在張子清耳中,她反複想的是‘刻薄寡恩’四個字。這四個大字是四爺的老爹賞他的,早在前世的時候她就弄不明白,究竟這位做了什麽不入他老爹的眼了,致使康熙給他下了這麽個評語?如今看來,還是那句老話說得好,知子莫若父,這位的刻薄到底是有據可循,不是無的放矢的。
這話聽在福晉心裏是何等的心花怒放?福晉的唇角上揚的弧度都是甜蜜的,看張子清又順眼了不少,拉過張子清又是一番噓寒問暖,不過較之剛才,話裏話外倒真誠了不少,末了,還是讓劉嬤嬤片了小半個參給她,還有一些譬如血燕窩等上好的補品。
得福晉青眼其實還是有好處的,比如今個早膳福晉特許她不用伺候,可以坐下吃飯,和那懷孕的李氏是一個待遇。至於武氏,則得償所願的依著四爺的身側,歡天喜地的伺候他的爺。
早膳很豐盛,熬得綿軟黏稠的薏米粥,小巧精致的蟹黃包,清燉獅子頭,淡糟香螺片,油刮刮的沙奈燜鴨塊,還有幾道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孔府菜,比之張子清的份例不知好上多少,聞著就讓人食欲大開。
可張子清卻反常的食不下咽。
吃貨竟然對美食無動於衷,說起來有些嚇人,可卻是事實。
她的旁邊是李氏,吃不上幾口就拿帕子壓壓嘴角,在他人瞧來是在擦拭嘴角油漬,可隔李氏最近的她卻無比的清楚,李氏那是想吐卻怕掃了四爺的興而不敢吐。她的側對麵是福晉,從第一次見麵起她就沒見過福晉有過第二種表情,賢惠端莊的表情像是拿膠水粘在臉上般,永遠不會掉下來,就連此刻吃飯,那唇角都下意識的微微勾起賢惠的幅度,這讓張子清感到很詭異,有那麽一刹那有種身處鬼片現場的錯覺。側上方的武氏,小手拿著蔥綠的筷子,時不時的捅進她跟前的菜盤子,這盤捅完了換那盤,那筷子頭攪在菜湯上的漣漪尚未平複,眨眼的功夫不到另一雙筷子接踵而至。至於在場的唯一的雄性動物,如殘障人士般讓人伺候著吃飯,一張臉似麵癱,如他的福晉般不見第二種表情。機械般的咀嚼著食物,從他的表情中旁人無從得知他此刻正吞咽的食物,他究竟是喜歡還是不喜歡。
氣氛很壓抑,食不言,寢不語,他們似乎將這條戒律貫徹的徹徹底底,別說沒人說話,就連吃飯都不帶一絲一毫的聲響。筷子不碰碗沿,咀嚼不帶聲音,動作輕拿輕放,吃飯慢條斯理,就連飯菜入口的頻率都仿佛掐著點似的,保持一致!整個飯桌上的主調就是靜,太靜,靜的能聽的到房門外的蛐蛐叫,靜的能聽得到壁角爆燭心的劈啪聲,靜的讓人壓抑,靜的讓人窒息!
張子清端著筷子幾乎不敢下筷,仿佛自己此刻握在手裏的不是筷子,而是敲鍾的錘子,而桌麵上的這些碟碟盤盤恰是那一口口銅鍾,輕微一碰,就軒然大響,聲音振聾發聵!
格格不入是張子清此刻唯一的感覺,第一次竟萌生了種黯然神傷的情緒。就算你占據了人家的軀殼又能如何?你與這個世界終究是脫軌的,是格格不入的,思想是兩個極端,於這個陌生的世界而言,你終究是個異類,看吧,你無法適應這個世界的行事準則,所以一開始就注定了你無法融入這個世界。活在當下,思想卻在彼岸,相信人生的悲哀莫過於此。
雖然她不知道在這個新世界裏要怎麽活,但她知道,這絕對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重生來的第一次,她開始正視自己的穿越,正視自己如今的處境,正視自己以後想要過的日子。這已經不是末世了,末世離她已經是上一世遙遠的事情,如今的她是三百多前大清皇子府裏一個不起眼的小妾,不需要打喪屍,不需要爭物資,所做所爭的不過一個男人,需要做的就是從此以後圍繞著這個男人開始鬥心鬥角,爾虞我詐,將畢生的精力虛耗在這些宅鬥、以及後來的宮鬥之中,然後踩著眾女人的鮮血登上那金字塔的頂端,死後在曆史的卷軸上輕描淡寫的著點筆墨,某某某乃某某某的皇後……
瞳孔深處急顫了下,這樣的日子光是用想都覺得不寒而栗,就拿這一頓飯來說,她寧願坐在喪屍堆裏,看著滿地的血肉腸子聞著血腥氣啃著饅頭,也不願如此刻般眾女圍一男如死人般吃著飯,哪怕這頓是山珍海味,哪怕是珍饈玉食。
從福晉那裏回來後,翠枝就敏感的發現她的主子有種類似悲傷的情緒。
翠枝隻當今個四爺的那番話太傷人心,相勸卻又無從勸起,隻能陪著主子黯然神傷。
小曲子拉過翠枝得知事情的始末,卻並未覺得是啥大事,在他看來他主子是幹大事的人,不會在這種小事情上墨跡很久,給她一些時間,會想開的。
而張子清的這種負麵情緒卻足足持續了一個白天,這個白天內,她奇異沒有繡小蜜蜂,沒進食半口,就連日常點心都沒去領取,甚至連話都不說了。
自古以來後院女人的快樂都是建立在其他女人的痛苦之上,向來能吃的張子清今個滴水未進,她們不由得影片回放,回想起今個早吃飯的時候,那提著筷子數米粒的動作,那張小臉茫然無措,泫然欲泣,一副仿佛被人拋棄的小狗般的表情,再自動腦補她此刻的慘狀,後院女人的心就如夏日吃了根冰激淩,冬日喝了口熱糖茶,絲絲縷縷的暢快,哪怕張子清與她們平日無仇無恨,哪怕她表現的再怎麽爛泥扶不上牆再怎麽於她們沒有威脅,她依舊是她們的隱形敵人,誰叫她們有著共同的男人?所以她們依然會為她的痛苦而暗自竊喜。
瞧吧,這就是後院女人的變態邏輯,若是張子清加入到在這個團體當中,遲早有一天會比她們變得更加變態。
好在張子清沒有低落太長時間,晚上進空間的時候,當看到那片肥沃的土地上,一片又一片可喜的西瓜藤連成一片,而個個肚皮鼓鼓,一溜煙的將西瓜藤都壓成一個個窩的大西瓜時,張子清鬱卒的情緒一掃而光!
寶地啊寶地,她的寶貝空間竟然送了塊寶地給她!
先前不過為了銷毀證據才將那些西瓜皮和種子一股腦的先扔了空間了事,不想這西瓜皮自動化作了土壤肥料,而種子卻由土壤孕育,這才不過一日的功夫,竟給她孕育成一個個圓溜溜的大西瓜來了?這不是寶地是什麽?
從空間出來,張子清喚了翠枝和小曲子進來,後一想,又讓他們將小喜子和翠紅也叫了進來,落了鎖拉好簾子,一揮手十個大西瓜綠光璀璨的一溜煙擺放在炕頭。
一人捧上兩個,啃吧。
啥,啃不完?
呔!今晚啃不完,哪個也休得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