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浴池設計

祜龍圍場旁邊,開元行宮。

夜色四合,宛如一頂無邊無垠的黑色絲絨罩,將金碧輝煌的天子出行駐蹕之所籠罩得神秘而幽深。

昌平殿,朱門口。姚福壽見蔣國舅徑直走過來,一訝,這國舅爺,可是難得找一次皇上啊,這次秋狩皇上非要帶著蔣胤,就是為了挽留他,一路勸說他留在京城給朝廷辦事,可國舅爺充耳不聞,這幾天連帳子都不出來,皇上也沒辦法,蔣胤年輕時脾氣傲,現在年紀大一些,修道修得更是淡泊無欲,骨頭硬。

今兒竟然主動上門,怎麽轉性了?

姚福壽還沒迎上去行禮,蔣胤已經開了口:“皇上在殿內嗎?

“剛用完膳,正在裏麵呢,國舅爺請,快請。”姚福壽趕緊伸手。

寢殿內,寧熙帝看到蔣胤上門,很是高興:“給國舅賜座位,斟茶。”

宮女搬來圈椅,蔣胤卻神色嚴肅,袖子一拂,難得升起了幾分當年當禦史的威嚴:“下去吧。我與皇上有話要說。”

殿內伺候的幾名宮女和太監立刻拉上簾子,魚貫退出。

寧熙帝也不糊塗,知道他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似笑非笑:“國舅莫非是改變主意,想留下來為大宣效力了?看來朕帶著你秋狩沒帶錯。”蔣胤是個良才,不僅是他本身的能力,還有當年做禦國公和禦史時留下的人脈和威望,不少門生和食客仍在等著他回朝,這些食客中,在朝的有臣宦將官,在野的有富商巨賈,更有些死士,雖當初他在進山修道前,全都遣散,迄今那些人仍是以他馬首是瞻,他若一回朝,必定是一呼百應,為社稷人才添磚加瓦。這麽個人,寧熙帝怎麽願意放過?

蔣胤望著皇帝:“草民今天無意碰見雲尚書家的女兒,沒料到雲小姐也參加了今年的秋狩。”

寧熙帝眼皮一動,淡淡:“嗯,是啊,內務府擇的臣子女眷。”

蔣胤揚起嘴唇,眸中有些不信任:“噢?難道不是皇上的意思?”

寧熙帝被問得眼一眯:“你這是什麽意思?就算是朕的意思,又怎樣?秋狩的隨行女眷,朕想要誰參加就要誰參加!”

天子震怒,便是連空氣都凝滯不動,簾子外伺候的宮人俱是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蔣胤卻是冷冷一笑,襯得本就蒼白瘦削的臉龐更加冷清宛如滄月和玉石:“皇上自然能想叫誰參加就叫誰參加,除了那雲小姐。至於原因,皇上心知肚明,這次就算了,今後最好適可而止。”

外麵的宮人嚇了一跳,國舅爺年輕時就敢直白諫言,在皇帝麵前什麽話都敢說,如今竟是更加狂妄,修道修瘋了嗎?竟敢對著皇上像教訓小孩兒一樣,說“這次就算了,今後適可而止”這種大逆不道的話!

每個人都屏聲靜氣,等著寧熙帝暴跳如雷,甚至喝叱進來,拎蔣國舅出去。

室內卻是長久的沉默。沉默過後,居然……風調雨順,什麽事都沒有。

蔣胤看著沉默不語的寧熙帝,雖然麵前的天子沒有反駁自己,可他的舉動,顯然是對那雲家小姐有些興趣,不然怎麽會一步步地將那女孩與皇宮拉近?

與此同時,昌平殿外,巧月今兒遵照自家郡主的意思,今天一天都盯著這國舅爺,發現他自從出了竹林,一直坐立不安,現在竟來了皇帝這兒,——看來一定是跟那雲小姐有關。

這麽一想,巧月走朝昌平殿走去。

姚福壽見到是永嘉郡主身邊的人,語氣倒還客氣:“皇上有客。怎麽,郡主那邊有什麽事?”

巧月溫婉一笑,將袖子裏早就備好的一卷紙軸亮出來晃了一下:“姚公公,奴婢家郡主今兒在圍場見到皇上與一群貴胄馬上風姿,發了詩興,這不,寫好了,特意給皇上來品鑒修改。”

永嘉郡主經常將手作差人送來皇上這兒,皇上也最愛當這侄女兒的老師,姚福壽不疑有他,將巧月往裏麵引:“那好,巧月姑娘在外廳等著罷。等國舅爺走了,您再進去。”

巧月笑著道謝,到了外廳,坐了會兒,見那姚福壽走了,悄悄起身。

連姚福壽都打發了,幾個小太監和小宮女算得什麽。巧月手一揮:“你們先下去吧,這兒有我照料。”

永嘉郡主在宮裏是個什麽人物,眉毛一蹙,皇帝便得罰幾個人!幾個宮人不敢說什麽,默默退到邊上。巧月貼近門簾,隻聽室內,兩名男子壓得低低的聲音,從裏麵傳來,似在追憶多年前的往事。

一字一句,清晰無誤,聽得巧月眼睛仁兒睜大,有點兒不敢相信,直到那蔣胤似要離開,才連忙閃身回到座位上,見那蔣胤出來,方將手作拿出來,強顏歡笑送了進去。

半刻鍾頭後,巧月從昌平殿告退出來,匆匆回去,將蔣胤的行蹤,事無巨細地對永嘉郡主稟報一通。

永嘉郡主也是臉色一變,繼而神色寬舒了下來,麵上綻出一個勢在必得的笑,這不是天助我也麽,瞥一眼錦繡帳子外的天色,問道:“這個時候,女眷那邊應該都去浴池了吧?”

巧月跟了永嘉這麽多年,哪裏會不明白郡主想什麽,一愣,馬上回答:“是的,郡主,——雲小姐隻怕也過來了。”

永嘉郡主盛著笑意的眸子掃了一眼梨木食案上還未收拾的晚膳,順手拿起一小壇還未開封的佛手露,站起身,示意婢子給自己披上披肩。

“郡主這是要——”巧月一疑。

“你不是剛給皇伯父送過我的詩作麽,有酒無詩,像什麽話?”也罷,那就靠她來親自加一把柴火,推波助瀾一番,若是成事,待堂兄回來……兩人今生隻怕也無緣了。

那雲氏休想肖想他。

“郡主,那佛手露的度數烈,皇上酒量淺,喝不得,兩口就會醉,您忘了麽……”巧月提醒。

永嘉郡主深深看了巧月一眼。

巧月話音一滯,明白了,這恰恰就是郡主的打算。

昌平殿,蔣胤離開後,寧熙帝正坐在榻前沉思,聽外麵有宮人通傳,說永嘉郡主來了,臉色微微好轉:“快傳。”

麵前的侄女兒像往常一樣,柔柔可愛,拜過之後便湊攏上來,撒嬌道:“伯父今兒怎麽像是不高興?是不是永嘉表現不好,哪裏惹了伯父生氣?”

寧熙帝刮了侄女兒的鼻子:“誰都能惹朕生氣,就是你不可能。”

“呀,難道還真的有人惹了伯父生氣?”永嘉臉色一垮,皺了皺白嫩的鼻子,臉漲得通紅,就像是惹了皇帝生氣的人是自個兒的殺父仇人一般,小手兒往案上一拍,拉出個架勢,想要喊人。

巧月暗中看著,這些年,皇上就是吃郡主這一套,果然,寧熙帝笑了起來,將她製止了:“好了好了,你有孝心,已經沒事了。”

“伯父既然寬宏大量,就算了,不然永嘉一定不會輕饒那人。”永嘉努努嘴:“天下竟還有敢惹萬歲的人,簡直吃了雄心豹子膽嘛。”

寧熙帝輕喟一聲:“萬歲又怎樣?也不一定是十全之人,想要的,也不一定都能得到。”

永嘉郡主明白皇帝在感歎什麽,頓了一頓,麵上浮出一片天真爛漫,嬌道:“伯父這是說什麽話,若是連天子都有得不到的東西,那麽咱們這些凡人,不都個個愁死了!做皇上的,就該享受天下一切,不然做皇帝還有什麽用!怎麽可能有得不到的東西?天下的人和事,都不是獨一無二的,這個東西沒了,就用那個代替唄!皇上富有天下,怎可能找不到想要的!”

這話若是別人說,不是死罪,也得受罰,由永嘉口裏說出,就像是年少的無邪小侄女在跟長輩交流心事,完全沒有半點壓力。

寧熙帝被永嘉說得有如醍醐灌頂,訇然一震,被蔣胤阻止過後,本來還真有點兒遲疑,此刻,所有的顧慮煙消雲散,手不覺一蜷,握緊了。

自從擷樂宴後,他就被絆動了心事,隻想看那女孩兒一眼。是啊,他是天子,難不成這點事都不能得償所願?

永嘉熟悉伯父的性格,見他下定決心的模樣,唇角挑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瞥了一眼巧月之前送來的手作,正攤開在榻上的小桌子,嬌憨地問:“伯父可看過永嘉的詩?是不是寫得不好?”

這首《圍獵吟》當然不是她原創,而是赤裸裸的拿來主義,將後世某個朝代一個很有名的大詩人的作品抱過來當成自己的。這詩很名,在她那個時代,大麵積引用在課本裏,就算連五歲的小孩都倒背如流,不用說,每一句都是流芳千古的經典好句,值得反複把玩和琢磨。

最起初,永嘉借鑒後人的作品時,還會有點兒不好意思,還想著稍微改動一下,如今臉皮卻是越來越厚,直接照搬就成。

“咱們皇宮有名的掃眉才子的詩詞,怎麽會有不好?”寧熙帝一提起這個侄女的手作,心情就好多了,他年輕時就嗜好詩詞,所以對飽學之人十分喜愛與敬慕,尤其這人竟然還是自己的親侄女,更加珍愛到了骨子裏,“剛剛隻粗粗看了一眼,還沒仔細品味,不過鏗鏘雄渾,剛勁颯爽,完全沒有女子做詩的矯揉之情,光是看著詩詞,眼前就像出現一副狩獵圖,要不是知道是永嘉寫的,朕還當是個男兒寫的呢!這詩做得好,一定要賞,重賞!”

永嘉麵色羞赧:“伯父誇得永嘉都無地自容了。”眼中笑意彌漫,拍手叫人將佛手露抱了上來:“有酒有詩,才有意境。”又斟滿了白玉杯,親自奉給了寧熙帝。

伯侄二人一邊品酒,一邊品詩,永嘉也隨時觀察著皇上的臉色,不時勸飲,半刻不到,寧熙帝就已經有些微醺,搖搖手,揉了揉鼻梁,笑道:“不成了,喝不了了。”

永嘉見皇帝酒意上頭,臉色紅潮迭起,立刻吩咐:“來人,伺候皇上先去沐浴,再扶回寢殿安寢。”

宮人們應聲,上前攙住寧熙帝,扶到行宮旁邊的凝水浴池。

永嘉恭敬地目送著寧熙帝離開,巧月上前來,望了一眼皇上,低語:“臣子女眷那邊得了恩賜的臣眷,已經陸續來了行宮這邊。”

“好。”永嘉揚起臉,目光從皇上的背影上收回來,落在巧月身上,抬起朱紅蔻丹的尖尖筍指,看似不經意地拂過白嫩如凝脂的麵頰,溫柔爛漫的聲音驟然消弭無蹤,叫人不寒而栗:“那麽,剩下的,知道怎麽做了?”

“奴婢明白。”巧月默默點頭,轉身離開了。

女眷帳那邊。

因為加了禦賜的兩道野味,雲菀沁、曹凝兒和韓湘湘一頓晚飯又說又笑,吃得格外酣暢美味。吃完已經天色不早,雲菀沁剛放下筷子,鄭華秋已經將幹淨衣服、浴巾都備好了,放進編織簍子裏,叫了妙兒,一起過來叫人。

雲菀沁在鄭姑姑的引領下,跟妙兒一塊兒沿著小徑,去了行宮旁的凝水浴池。

從帳子到皇上住的行宮,一路有宮燈照路,旁邊有禁衛領隊提燈巡邏。妙兒邊走邊禁不住稀奇地問道:“鄭姑姑,奴婢在京城就聽說過祜龍圍場這邊的凝水池,很有名的,說是個溫泉,洗了以後肌膚嫩滑,返老還童,宛如初生嬰兒,真的有這回事麽?”

“算你這丫頭有些見識,”鄭華秋回頭笑了笑,“那凝水浴池的水是引自行宮背後山間的溫泉,工匠們開鑿出來,引到了行宮這邊,又挖了幾個大池子,是活水,長年不斷水流,溫度適宜,這季節泡一泡,最舒服了,凝水池的水啊,不但能養顏駐齡,皇後娘娘今兒泡了一下,精神都好多了,病氣都散了不少呢。”

妙兒聽得更加嘖嘖稱奇。雲菀沁隻笑了一笑,溫泉水內一般有豐富的礦物質,尤其硫磺,洗過之後皮膚光滑嫩如剝殼的雞蛋,跟花瓣澡和花精澡差不多,當然能美膚,各類礦物對人體健康也是大有益處的。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幾人到了行宮旁邊的的凝水浴池。

浴池分為好幾格,中間由紫綃帳隔開。

因為了保持天然狀態,工匠們在每一格的地上鑿出河床形狀,直接將山中的溫泉通過管道引到每一格裏麵,看起來就像在露天洗浴,四周並沒有門窗遮擋,隻有宮女或者太監的伺候。

剛進去,便是一陣白霧騰騰,味道中明顯的飄灑著溫泉獨有的硫磺味,因為鄭華秋悉心,特意與其他女眷錯開時辰,免得太過擁擠,此刻,人並不多,隻聽得見流水的咕嚕咕嚕聲和輕微的濺水聲。

鄭華秋去揀了個環境清幽的空池,池子形狀宛如一朵蓮花,池子兩邊的龍腦嘴裏吐出汩汩泉水,蒸汽彌漫四周,宛似仙境。

池子邊放著一扇四折屏風,是供人掛衣裳的。

雲菀沁褪了外衫,展開四肢,光是伸了個懶腰已經覺得神清氣爽,下了池子,頓時被熱蒸汽包圍住,一天的困乏都消了,再抬頭眺望,半露天式的浴池,建在地勢較高的山坡上,前麵是螢火蟲一般的零星帳子,後麵倚著在夜色中迭起的峰巒,——簡直是殿堂級的享受。

她深呼吸一口,渾身的毛孔舒張了,池子下汩汩震動的活泉水就像是按摩棒在掐捏著身體的各個穴位,沒一會兒,倦意襲來,幹脆仰靠在池子邊緣的大理石邊,闔上雙目,養起神。

半寐半醒中,她思緒越飛越遠,京城郊區也是有這種溫泉的,而且還不少,隻是少有人去開發,若是能銀子足夠,找官府要到開采權,承包下來,再自製一些舒筋活絡的植物精華泡在裏麵,既能養顏潤膚,又能養生健體,專門提供給市井人士,不知道能不能讓香盈袖發揚光大,風格獨特?對,到時還能施行月度製,優惠一些,叫人一次性繳納多點兒的銀錢,訂下一個月甚至更多的。

七想八想著,雲菀沁腦子越來越沉,唇角卻不自覺浮出笑意,靠久了又累了,轉身趴在池子沿邊。

正在這時,不遠處,依稀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雲菀沁隻當是鄭華秋或者妙兒過來了,並沒在意,卻一個激靈,聞到一股子獨特的味道。

是酒味。很重的酒味。

雖距離有點兒遠,那酒味卻刺激了她重生後異常敏感的嗅覺。

顯然不是鄭華秋和妙兒,總不可能是喝了酒的宮女。

浴池禁地,裏麵若是有女眷,旁邊會有貼身奴婢守著,便是連太監都不能靠近,這會兒會是誰?

雲菀沁一下子警醒過來,趁那人還遠,想也不想便喊了一聲:“妙兒,鄭姑姑!”意料之中,沒有人回應。

她“嘩啦”一聲,濕淋淋地飛快上岸,一把將屏風上的衣裳套上,又將外袍扯下來,七手八腳胡亂披在身上,再一抬頭,半透明的白紗屏風那邊已經顯出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雖然看不清是誰,身型卻明顯不是女子,頭上高冠豎立,也明顯不是太監。

若不是重生後的出眾嗅覺,這會兒隻怕是光了身子,出了大糗!

雲菀沁將腰帶緊緊一係,繞過了屏風,跟前方一名男子正麵撞上。

男子的臉上也是一派驚訝,似是並沒想到會撞見自己。

盡管白茫茫的蒸汽阻了些視線,她卻能夠看到,男子人過中年,已不年輕了,眉眼蔓延出皺紋,卻五官尊貴,頗有些文雅,此刻身著鑲金龍紋便袍,腳步略有些踉蹌,直直盯住自己,臉色是喝過酒後的醉酡,眯著眼睛,似是有些暈眩。

這樣的打扮還會是誰?雲菀沁一訝,這還真是見了鬼!

宮裏的池子是不分男女的,橫豎都有人守著,另外還有一點,後宮唯一的男人是皇帝,而所有女人都是皇帝的,所以更無所謂避不避。

上次進宮沒有見到當今聖上,這次出行也沒來得及見,沒料到卻是這麽個場合撞到了!

這個鄭姑姑,這個妙兒!不知道怎麽辦事的,竟出了這麽大的紕漏!

還有皇上身邊的人,難不成不知道提前清場子?看看有沒人?

不,絕對不可能是意外。雖隻有轉瞬須臾,已經有念頭閃過,是有人故意的,故意將寧熙帝引過來。

若自己遲鈍半拍,光條條趴在浴池裏,碰上酒醉喪失理智的男子,會有什麽後果?誰都不能預料!就算沒有什麽,也成了有什麽!

這是被人設計了?

她心中砰砰直跳,謹慎地退後幾步:“臣女衝撞了聖上,不知道聖上要用這個池子,這就離開。”

男子這會兒回過神,明白了麵前的女子是誰,打從她上次進了宮赴擷樂宴,兩次想見她都沒緣,沒想到竟是在凝水池碰到,酒意醒了一點兒,開口:“你抬起頭來。”

雲菀沁隻恨不得趕緊插個翅膀飛,天子有令,也隻得先抬了頭。

這是寧熙帝第一次見到雲玄昶的這個長女,眉毛,鼻子,眼睛,果真像極了那人,隻眼神卻是冷一些,警惕一些。

他一直都知道雲家這個女兒的存在。

雲家有三個女兒,卻唯獨隻有這個長女,——才是她的親生骨肉。

一直沒有見過這個孩子,他卻時刻放在心上,告誡自己,這孩子是她留在世上的骨肉,他要替她珍惜。

當年慕容老侯爺主動與侍郎府提出指腹指婚,也有他的推力。他猜想,若她泉下有知,得知女兒能嫁入侯府當少奶奶,一定是高興的,所以當老侯爺猶豫侍郎家的女兒配不配得起自家孫子時,一句看似不經心的誇讚“雲卿家前途無量,今後應該不止三品侍郎之職”,讓慕容老侯爺終於越過侯府與侍郎府的懸殊,下定了決心,與雲家結了親事。

今生已得不到那個人,就這麽照顧她遺留在世上的一雙兒女也好!

若是等他有朝一日先駕崩了,他也會交代給下一任,讓他的兒子,孫子接替自己的任務,善待她的後世子孫,若有人敢欺辱她一雙兒女,定當幾倍奉還!

隻是這份嗬護,卻是見不得光,也不一定能夠在細節處處到位。

如今一見,這女孩兒已經長大了。

想不到的是,還跟她長得那麽像……某些角度,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寧熙帝嘴裏喃喃了兩聲。

雲菀沁見寧熙帝癡癡懵懵,隻當是喝高了,酒勁兒又上腦了,想來想去去,又不能喊,萬一被人看到自己在浴池跟皇帝在一塊兒,就算穿得齊齊整整,隻怕不到明天,整個秋狩隊伍裏就得傳出自己勾搭天子的不堪流言,自己的名聲也喪盡,隻得小心翼翼地先慢慢往旁邊移:“皇上,臣女先走了,出去便喊人進來伺候……”

不光相貌,連聲音也是越聽越像,果然是女肖其母。

佛手露的後勁強,再加上浴池邊的蒸汽,寧熙帝熏得腦子發熱,突然一下子醉意上腦,腳步狠狠踉蹌一下,隻聽說她要走,隻覺得心胸一空:“不要走,不要離開朕!”

聲音在蓮花池子邊環繞,蕩起回音,不是命令,而是哀求。

為什麽要走?那人的出現,就是為了一次又一次走出自己的生命嗎?

第一次放她走,是因為覺得跟她還有下一次邂逅。第二次放她走,是因為看見她已經嫁為人婦,不願用天子之尊去打擾她的生活。第三次放她走,是因為——與她天人永訣!

這一次,……還要放她走?

多年的思念傾盆而出,加上醉意,叫男子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幻境,更分不清麵前的人到底是誰,見女子即將擦身,伸手將她一拉,拽到跟前,他想再看她一眼,可是光看又不夠,抬起醉得已顫顫巍巍的手,觸碰著她的五官、輪廓,是她,是她!

“上天待朕不薄!終於將你還回來了!”

雲菀沁身子一緊,隻覺他低頭俯在自己的耳邊,腦子飛快閃著,隻能把這喝醉了酒、正在發酒瘋的皇帝扶到旁邊的臥榻上去歇著,再趕緊出去,剛用力撐起他酒醉無力的手臂,隻聽耳邊熱氣一吐,男子繼續醉朦朦地念叨著:“……還回來了……是不是……青瑤……這次,朕絕對不會再讓你走了。”

雲菀沁一怔。

青瑤——剛才她沒聽清楚,可現在,她會意過來寧熙帝嘴巴裏喃喃說著什麽了。

青瑤。是青瑤。

還沒回神,已經有人衝進來,還帶著個侍從。侍從將醉得發了懵的寧熙帝強行扶到了臥榻上,那人則是頭也不回,丟了一句:“還不出去。”

是蔣胤。

雲菀沁醒悟,來不及多說什麽,去了旁邊的小耳房,出去時,果不其然,鄭華秋和妙兒都不在,難怪寧熙帝不知道裏麵有人,進來了,兩個人不可能同時不見,一定是被人故意支開了!

她暫時平定思緒,進了耳房,整理好了衣裳,綰了頭發,剛一出去,蔣胤早就在外麵等著了,身邊還跟著個看似心腹的侍從。

看樣子,蔣胤已將寧熙帝安置妥當了。

兩人對視一眼,十分有默契地朝耳房走去。

臨到門前,蔣胤吩咐侍從:“好好看著。”侍從點頭應下。

進了室內,雲菀沁一雙眸子已經是宛如冷月般涼薄,牢牢鎖在蔣胤身上:“國舅爺,現在總能告訴我,到底怎麽回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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