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樓?”何當歸張口結舌地怔愣了半晌,突然想道,自己總歸是要死了,不如就騙一騙孟瑄吧,讓他不要一追憶起自己就想到朱權那個惡賊,也不要為了幫自己報仇而板磚磕石頭,去跟那個人作對……奇怪,孟瑄憑什麽會幫她報仇?他和她明明就是萍水相逢的兩個陌生魂魄,裝進身體後就有了不同的屬性,他一下子就變得高等到要讓她仰望的地步。

何當歸低下頭,撒謊道:“不錯,我前世無意中救了迷路受傷的段母,對方報恩,就讓她兒子段曉樓納我做妾,隻是段曉樓公務繁忙,加上府中從外麵救回來的上百女子爭奇鬥妍,所以他沒有注意到我的存在。”

“後來呢?”孟瑄問。

何當歸把頭垂得更低,明明下決心將自己的“驢耳朵”給孟瑄看的,怎麽帽子摘到一半就重新扣回去了呢?她喏喏地繼續說道:“後來,我在府中偶遇段曉樓,彼此留下了很好的印象,但我並不知他就是我的夫君。一個月後,我因為單思而染了重病,不久於人世的時候終於見到了夫君大人,才知他就是我暗暗仰慕的男子。彌留之際,我二人都感歎郎有情,妾有意,奈何緣分淺薄,約定來世再續前緣。”

孟瑄沉默半晌,說:“小逸,你與他的情緣,上一世已盡了,今世更是不可能再在一起,不久的將來,你就會明白這一點。”他抬手,撫摸著她毛茸茸的小腦袋,柔聲說,“你我有一世的夫妻緣,我一定不會像他那樣,直到陰陽相隔的時候才發現你的好。”

何當歸聞言,詫*問:“我不是已經被上官明日的鋼鞭打死了嗎?哪兒還有什麽將來呢?”她現在不就是在交代身後事嗎?

孟瑄為她解釋道:“你的元神入了別人的‘柒真幻夢’,所謂‘柒真幻夢’,是發生在多年前的舊事,其中的人物雖然真實鮮活,但不過都是一段浮塵般的往事中的人。回憶中的人,怎麽可能殺死一個真實存在的你呢?在‘柒真幻夢’中,別人看不到你,你卻能看到別人,別人打不到你,你卻能打到別人。”

何當歸想了一下,質疑道:“不是所有人都能打中,有一個我最想打的人,手中東西扔過去,總是直接穿過他的身體,甚至不能引起他注意。”

孟瑄考慮著推測說:“那大概是因為他現實中的元神同處幻夢裏,你雖然沒打中他,卻能傷到他的元神,效力是相同的。小逸,你想打的人是誰?不需你出手,我幫你打他。”

“孟瑄,你沒有騙我吧?我真的沒死嗎?”何當歸突然生出一點後悔,不該將自己的秘密講給他聽,最深的秘密,還是捂在自己兜裏最放心。現在,捂得嚴嚴實實的秘密多了一個出口,孟瑄……他是可以全心托付秘密的人嗎?

而且,她又質疑道:“方才我能清楚感覺到敵人的鞭影刮出的勁風,刮在臉上都有點兒發疼,最後那道鋼鞭迎頭打中我,我就陷入昏迷,不省人事了。‘柒真幻夢’中的人並非打不到我,那種迎頭痛擊吃上一記,怎麽可能還有命在?”

孟瑄看著那張稚嫩而又認真的小臉,忽而像抱小孩子那樣,一把將她摟起來,將她舉到跟自己一樣的高度,注視著那一對思慮重重的烏黑眼珠,他柔聲說:“丫頭,出了這場幻夢之後,你就快去找我吧,無論你想做什麽事,隻需吩咐我一聲,我都會事無巨細,赴湯蹈火的為你做到。真的,早在六年前,我就是這種心對你了。”

“六年前?”何當歸小小的身體坐在孟瑄的前臂上,這種感覺真不是一般的怪異。她伸出一隻小手,摸孟瑄的額頭,笑道:“哈,你在說什麽胡話,咱們三年前才相識,彼此都是初見,我還把你當成真氣搶匪,拿著毒針對付你呢,你不記得了?”

孟瑄突然將她緊壓懷裏,用臉頰蹭一蹭她水豆腐一樣的小臉蛋,閉目感受著她清甜可口的味道,快速地對她說:“丫頭,現在的我也隻是一縷元神,在這裏呆不長久,我長話短說,你仔細聽好了,我不是現在的我,我來自未來,是三年之後的孟瑄,孟沈適,我是被一個有*力的人送回來的。”

“孟沈適?”何當歸歪了歪腦袋,一隻小辮兒垂到孟瑄的臉上,這個名字好像從前在哪兒聽過,忽而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驚叫道,“來自未來?三年之後的孟瑄?”

“是啊,”孟瑄撥開她的小辮兒,把臉湊近說,“我的字原本是‘沈時’,不過為了跟你的小字‘清逸’湊成一對,我就改了一個字,變成了現在的‘沈適’。當然,這些都是三年之後的事,我知道讓你相信這一點有些困難,可你我相會的時間非常短暫,隨時有可能會中斷。方才,聽見你說了那麽多從來不曾對我說過的事,我很想了解關於你的一切,就沒有打斷你,占去不少時間。小逸,咱們現在是在‘柒真幻夢’中的‘第七境’裏相會,隻有宿世有緣的人才能在此相遇,盼你謹記這一點,記著,我是你命定的男人。”

“第七境?”何當歸蹙眉,這個她好像聽柏煬柏提過。

孟瑄輕輕撫過她的眉毛,微笑道:“在第七境裏,我們都會失去原貌,變回小時候某階段的樣子。第七境又稱‘歡喜境’,我們都會變成自己小時候心境中最歡喜的那個年歲,你變成七歲模樣,可見這時的你是最歡喜無憂的,而我變成十一歲的模樣,是因為我在這一年遇到了你,小逸,我從十一歲這年就愛上你,而且從未變過。”

何當歸垂下了小小的腦袋,輕聲問:“你喜歡我什麽呢,我的缺點比優點還多,麻煩事一大堆,有時候連我自己都有點討厭自己,而且,我對你也沒有半分男女之情,我隻把你當成一個可信賴的朋友。”

“你有,”孟瑄肯定地說,“你三年後已經跟我在一起了,假如你對我一點情意都沒有,你怎麽肯做我的女人呢?”

“我跟你在一起了?”何當歸睜圓了眼睛,懷疑地打量孟瑄,“你是騙我的吧?什麽來自未來,什麽三年後的孟瑄,你是在逗著我玩的對吧?”世上怎會有這樣的奇事,三年後的孟瑄跑到幻夢裏來,告訴她三年後他們在一起了?

孟瑄正色說:“我曆盡萬般辛苦才回到三年前,又輾轉找到第七境之中來,難道隻為了騙你嗎?小逸你知道的,我從來不對你說謊,我在你麵前沒有秘密,我這一世隻為你而活。”

他說話的熱氣一陣陣噴在她的耳上,她有些不適應這個從剛才開始就對她說著親密情話的孟瑄,於是用手臂撐開他的頭,扭臉問:“你不在三年後好好呆著,突然跑到這裏來做什麽?既然三年後我們在一起了,那你就去對三年後的我說這些話罷。”她沒有經曆其中的過程,突然被告知自己變成了“孟瑄的女人”,就算此事是真的,她一時也接受不了。

孟瑄微歎口氣,把事情的原委道來:“兩年半之後,你就做了我的妾,咱們倆如膠似漆,成了一對人人羨慕的眷侶,我隻待咱們有了孩子,就向母親要求抬你做我的正妻。可是,我被人暗算,與另一個女人,呃,有了個孩子。她懷孕到第四個月的時候,母親得知此事,就將她接進孟府,還將她收作我的妾室。除了你和她之外,我另有三個妾,都是跟你在一起之前,家裏為我納的。恰在此時,聖上下旨賜婚,將臨安公主府的仙草郡主嫁我為妻,皇命難違,我接了聖旨,娶了郡主。”

何當歸靜靜聽完這一段“據說發生在未來”的故事,然後數著手指說:“五個妾,一個妻,離你‘三妻四妾’的目標還差一個,你過得如此滋潤,又來找我說這些幹什麽?”他不怕自己聽完這些事,打從一開始就不嫁給他了?

孟瑄的聲音忽然變得悲戚而哀傷:“小逸,你就是你,你的脾性什麽時候都不會變——五個妾,一個妻,離你‘三妻四妾’的目標還差一個,你過得如此滋潤,又來找我說這些幹什麽?這是你跟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我與仙草郡主拜堂成親第二天,我一大早去找你,你住的閣樓已經人去樓空了。我發瘋般的找你,動用所有力量打探你的下落,用盡一切辦法逼迫你出來見我,可你見招拆招,跟我鬥了三個月,就是不肯同我見麵。”

何當歸垂頭不吭聲,這倒像是她做出來的事,這樣一聽,這個孟瑄可能真的是三年後跑來的人。她轉一下眼珠,問:“三年之後,羅府二房的人死了幾個?”

孟瑄正沉浸在無盡悲傷之中,突然聽到這麽一個不著邊際的問題,他愣了一下,才老實巴交地答道:“一個都沒死,全都健在。”

什麽?二房之人全都健在?何當歸略感失望,三年後的她竟還留著他們的命。

孟瑄扳正她的小臉,把自己的臉湊近,鼻息貼著她的鼻息,傷心地說:“小逸,我不信你從未喜歡過我,咱們兩個人最好的時候,你一時一刻都不跟我分離,連我去打仗,你都要扮成小兵跟著我,還給我收拾帳篷。可你說翻臉就翻臉,真是絕情到了極點,我找不到三年後的你,所以隻好跑到三年前來問你一句,你為什麽要這樣對我?你到底愛不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