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茲於歸

氣氛是在什麽時候改變的?大概是太陽準備落山的瞬間。

兩人偷得浮生半日閑,剩下的時間一直在街上晃來晃去,王成平試圖讓程嶽主動說出禮物的秘密,但對方看破她的用心,沒有上當。

於是一個逗,一個聽,就像逃學的高中生,把相處耗費在毫無意義的說話上。

直到夕陽漸暗,回家的征兆。

他們在一間小餐館吃完飯,王成平再次確定程嶽的態度:“你到底什麽時候才願意說那個禮物究竟是什麽?”

“等我發現瞞著你沒有樂趣的時候。”

王成平思考一會:“也就是說,你永遠不會告訴我了?”

程嶽朝她揚了下眉毛。

王成平哼了聲,然後大言不慚道:“那算了,你就再補送我份生日禮物吧。”

“你生日不早過完了。”

她蹙眉道:“生日年年過,日期有什麽關係。”

程嶽一笑,倒沒有拒絕,仿佛在沉思。過了會他點頭:“好。”

王成平好奇:“……你是想好送我什麽禮物了?”

“是。”

真討厭,王成平想他多說句話能少半條命是怎樣:“說說看嘛。送什麽啊,不需要太貴哦。”

“和我想的一樣,那就……送杯子吧。”程嶽慢條斯理的繼續吃飯。

嘖,杯子?就因為今天他看到她家沒杯子,所以要送餐具麽,還真是務實的人。

王成平頗失望哼了聲:“可我家還缺ATM機。”

“誰家都缺這個。”程嶽抬起眼看了她的表情,再賞臉解釋一句道,“是送你星巴克的杯子。”

實用主義者認為就算是送鑽石杯子,那不也還是杯子嗎?本質沒什麽區別。

因此明知不應該,王成平依舊打不起興趣,隻強笑道:“……星巴克?挺好的。”

“我們第一次見麵的那家星巴克,我把他家能買來的杯子都買來送給你。”程嶽淡淡道,“就當是補送你的生日禮物吧。”

王成平愣了會。

“……所以你要送我很多杯具是不是?”

程嶽抬頭看眼她的表情,仿佛明知故問,“你現在是感動的想哭?”

“開什麽玩笑?”雖然這麽說,王成平還是帶著不確定的情緒,用手抹下眼睛,隨後再放心的放下手,笑道:“不,我隻是很喜歡這個禮物。”

……

程嶽送王成平回酒店,兩人告別的時間要比平時要更長。

他們的相處帶著些舊戀人的自然,但又像新戀人似的對彼此留有好奇。她才從上一段感情脫身,甚至來不及再幻想和強求什麽,在他麵前隻有力氣做她自己。但過程卻比想象中的要輕鬆。

怎麽辦?王成平再重複之前的問題。

她越來越體會到自己是真的喜歡程嶽,不需要任何勉強的喜歡。

程嶽卻引用她的話回答。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套對男人來說似乎太小兒科。

“喜歡對我沒有意義。”

王成平也毫不留情的揭穿他:“那愛對你就有意義嗎?呸,這才是假話!”

城府至極的男人果然再點頭,語氣帶點冷漠和輕視:“不錯,愛對我來說也沒什麽太大意義,我要的東西向來很複雜。”

她好奇道:“……那你要的是什麽?”

“一直都有很多,現在麽,比如說你。”

王成平暗想有些人呢,真是和他說話都能感覺到心情複雜。

她強笑道:“不行,像我這種為民為國操勞的人,怎麽就能輕易從了你這等人。更何況,我明明早就是你──呃──”

“你是我的什麽?”

王成平沒有再出聲,程嶽不動聲色,用能看穿一切偽裝的目光,此刻卻是看著她。

“別這樣,我會以為你在暗示我!”王成平感到心怦怦跳,她推開他,“我走了,拜!”

她就是不知道自己什麽感覺。從剛開始就一直說錯話,到此刻似乎不經大腦,就能脫口而出的感情。

高興,也許。踏實,也許。甜蜜,也許。塵埃落定,也許。但乘上電梯,之前的笑容也從她臉上悄悄褪下。等回到房間,王成平知道比起微笑,她又被黃昏開始就纏繞內心的焦躁所困擾。

王成平想,到底怎麽回事。

她今天明明和程嶽過了輕鬆的一天,但那股寂寞感又從哪裏來。

也許是因為陳皓?自己曾經因陳皓而體會過很多的寂寞。但自李梓家別墅衝出來的時候,他們的一切就像燃燒殆盡的煙火,都已經結束。而對於她曾經愛過的男人,把八套房子用這樣的方式扔回他臉上,自己有什麽感覺?

王成平仔細想想,結論是感覺不錯。陳皓也許會因為這件事恨她,不過她現在也不需要照顧陳皓的感情。那是陳皓女朋友的份內工作,不屬於她。

房子如今還了。幹幹淨淨,一點不留。

王成平卸完妝,在房間裏又轉了一圈,她想自己該睡覺了。為了騰出今天和程嶽在一起的空閑,昨晚自己熬夜趕工,合眼的時間不超過四個小時。

但她知道自己現在一定會失眠。

王成平打開了一瓶酒,但看著它卻不想喝。她從自己包裏取出煙,然而煩躁的甚至不想點火。

她想,為什麽?

感情能保持多久,一個月,半年,或者十年?激情總會消散,世界上沒有完全堅固的感情。她很清楚,那些惆悵的溫柔和滿心的期待,有一天也會變成最傷人的武器。

生如噩夢,難掩寂寞,更永不可逃避。王成平知道孤獨從不是特別壞的朋友,起碼它足夠忠誠。而在此之前,她失眠過,難受過,咬著牙獨自撐下來的日子就已經很足夠。不想麻醉便必須去清醒麵對。世界上除了她自己,沒有人能當她的上帝。

她仍有足夠的勇氣去擊敗漫漫長夜和人生。

為什麽?

但如果自己真正具有如此勇氣,此刻為什麽不敢把程嶽徹底拉到她的生活裏?她為什麽不敢請程嶽進現在的房間?她為什麽方才不回答程嶽的話?

為什麽?

到底為什麽?

王成平走到陽台,月亮在星空清晰可見,高層下望去汽車流行宛如另一個銀河。人生旅途,她害怕孤獨,知道自己缺少陪伴的人。

但現在,王成平卻隻覺得自己缺少程嶽。

她撥打程嶽的號碼,聽到對方“喂”的一聲後就直衝衝道:“你在哪兒?”

程嶽那裏很靜,大概正在回程的路上。

他溫和道:“怎麽了?”

王成平用手捂住眼睛:“程嶽,你能過來陪陪我嗎?”

“現在?”

“我可以給你二十分鍾把車再開回來。”

對方卻沉吟道:“但我今晚還有別的事──”

王成平沉默片刻,她想沒關係,這也可以。自己不介意離開此處,但是她想去有程嶽的地方。

“我去找你也可以,對,我去找你好了。我想見你,你在哪兒?”

隔著手機,程嶽仿佛在掂量她的情緒波動,但隔了會,他也隻是很平靜道:“你去找吧。”

說完就放下電話。

然後下一秒,愣愣拿著手機的王成平就被人從身後抱住了。

在剛開始的時候,她還不肯回頭:“你沒有走?”

程嶽仿佛在輕笑:“怎麽敢走。”

王成平悶悶垂頭道:“……我懂了,你想要的不複雜,其實就是我的。”

這次身後的人肯定是笑了,她聽到他的聲音非常低沉好聽:“隨你怎麽說。”

“可你不是早就拿了我房卡?”

程嶽把她的身子正過來:“現在才是時候進來。”

王成平在他的目光下拚命眨眼睛,她終於不想再抵抗,主動抱住他:“程嶽,今晚我不想一個人睡。”

“你不需要一個人睡。”

……

精神被過度的刺激到恍惚,無法思考,空茫中隻有那光亮是浮木,隻能緊緊抓住它才會有存在的感覺。

王成平臉上滾燙,四肢都已經湧著汗,緩慢而難耐。那股旖旎的力量還在身體裏四處躥動,找不到任何出口便隻能篡改感官。她仿佛什麽也看不見,但又能知覺頭頂的燈就一直在晃來晃去,不放過房間裏的任何角落,更不停的增加炙熱感。

她拚命抓住程嶽的手,含糊而小聲的開口喃喃幾句,卻是連自己都不懂說了什麽。而程嶽被她緊緊拉著,仿佛過了很久後才把唇又移上來,途中卻又經過太多不相幹的位置,最後在她的耳旁輕聲道:“難受?”

王成平不知道。她伏在他手臂上急促的喘息著,原本還想勉力清醒,但他的微炙呼吸如此纏繞迎來,隻覺得意誌都被點滴攝走,永不得還。

仿佛是維護最後的寸縷之地,她拉下他的脖子,仍然小聲的堅持道:“燈,燈關掉……”心急又怕說不明白,手便顫顫巍巍指著床頭開關位置。

程嶽輕笑出聲:“誰來關?”

“我關……”他手臂略鬆,她再也無力直起上身,軟軟俯身,臉頰貼到光滑的枕頭,“你……你不要動。”

他拒絕:“你要是趁機再和別人跑了怎麽辦?”

“……什麽跑?”

“今天在胡同裏的時候,那個男人?”這種時候,程嶽似乎很惡意的提起舊賬,然後在王成平想辯解的時候,猛地將她身體重新翻正,再重重吻上她的唇。

王成平不得已又重新跌回他腰間,她搖頭悶哼,幾乎難耐地要哭出來,隻能捉緊他的手腕:“程嶽……”

“好,你自己去關燈。”程嶽終於吻吻她濕漉漉的雙睫,安慰道,“我不動。”

王成平腳趾都被刺激到蜷縮,一音也發不出,隻能任程嶽把自己來回調轉某個位置到另一個位置,就像玩具。在他的輕聲催促下,她的手臂顫抖無力的向前伸出,卻是準備關燈。

她不得不縮緊身體,聽到男人滿意的輕歎。程嶽的鼻息,程嶽的嘴唇,程嶽身體的各個部位,都觸手可及,緊密相連。而她的心跳和每一個動作,也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中,掙脫不得,不想掙脫。

又陷下去了。

那種可怕而又永遠結束不了的感覺,那種心懸一線的曖昧牽掛。怎麽辦,她居然也會希望永遠不要結束。

王成平在這種迷茫的困難中,帶動身後的程嶽來到床頭,把開關輕微旋轉。沒有想象中的黑暗,眼前反而有更刺眼的光線──

“笨蛋,那是台燈的開關。”

程嶽毀約,再俯身深深進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