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蘇醒

窗外,一抹月光照進屋子,映出了屋子裏的情況。沉香緩緩地睜開眼,打量著這屋內的環境。簡易的茅草屋,幾件再簡單不過的家具,白色的紙燈籠掛滿了屋頂,劉彥昌正趴在桌邊打盹兒。

我……回來了?沉香坐起身,伸出手打量著自己,還帶著孩子肥嫩的手指,看起來不過十歲左右。沉香又試探著叫了一聲:“爹……”

劉彥昌一下子驚醒了,他睜開眼,轉過身看著兒子:“沉香……你醒了?!”

“我……我這是怎麽了?”沉香輕聲問。

“還說呢……早就叫你不要到處亂跑!看看,這次掉水裏了,是不是?”劉彥昌走到他的床邊,“還好你命大,要不然……”

我掉水裏了?沉香隱隱約約記得,自己好像曾經是有這麽一回事。他張了張嘴,想問問些什麽,但還是沒有問出口。他打量著父親,劉彥昌現在也才三十歲左右,卻已有了幾縷白發,臉色也憔悴不堪。記起父親臨死之前的樣子,沉香不禁掉下淚來:“爹……我真是太不懂事了……”

“說什麽傻話呢。”劉彥昌以為他是今天嚇到了,急忙安慰他。

沉香握緊父親的手:“爹……我……我以後再也不貪玩了!”

“你倒是懂事了……”劉彥昌歎了口氣,“好了,快吃飯吧。”劉彥昌拍拍他的肩膀,心下隻以為兒子這次受了驚嚇,所以精神有點恍惚。

沉香心不在焉地跟著父親去吃飯。說是吃飯,但他早已經上千年沒有吃過五穀雜糧了,人間的飯食對於他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滋味。匆匆吃了一點兒,沉香推脫自己沒什麽胃口,就不再吃了。

劉彥昌知道他今天受了驚嚇,也不奇怪。其實將煎好的藥放在他的麵前:“喝了吧。”

沉香看見這碗藥,突然憶起自己小時候,曾經有很長一段時間,父親都會給自己喝這種藥。他奇道:“爹,這是什麽藥啊?”

“不過是……補身子的藥……”劉彥昌臉色有些不自然地道,“難不成爹還會害你啊?來,快喝了吧!”

沉香心中有疑,但還是聽話地喝下去了。看著兒子今天難得的聽話和懂事起來,劉彥昌倒有些慶幸他今天的這次意外了——希望他真的可以吸取這次教訓,變得聽話起來。

正是黃昏時分,日照西斜,橘黃色的光芒灑滿了人間。劉家村的小湖邊,湖麵上正泛著點點金光,波光粼粼,湖邊的柳樹也迎風輕輕搖擺,柳條垂進湖中,隨著風劃下幾道漣漪。

沉香站在湖邊,看著水中自己的倒影發呆。同樣的波光瀲灩,翠柳低垂。回憶起當初翠煙浮動時,舅舅就站在這翠煙中,一身白衣,飄逸出塵,衝著自己溫柔的笑著……

沉香歎氣,指尖微動,原想試試法力恢複了多少,卻隻覺得法力似乎被什麽力量堵住了一般,根本施展不出來!沉香一驚,試著再次運功,但還是不行。奇怪,自己是仙體,雖說盡管身體還小,法力不強,但也不會一點兒也沒有啊?更何況,自己回到了過去,修煉的法力也是一並隨著自己的靈魂而來,怎麽……這個身體似乎被堵住了一般。

沉香閉上眼,他試著用自己的另一股力量,那來自於自己靈魂的力量。當初,昆侖將自己帶出了幽冥,自己一直都是靈魂的狀態。自己的靈魂,在幽冥界待了很久,沾染上了幽冥的氣息,自然可以動用幽冥的力量。隨著他的心念所至,指尖冒出一點青玉色的光芒,“啪”的一聲,將水中的一條鯽魚擊成了碎片!霎時,血花四溢。

沉香閉上眼,這樣倒是很好,動用幽冥之力,總比自己動用法力的好。畢竟,親人之間血緣的聯係,自己法力的使用會讓舅舅知道——這樣一來,自己也可以悄無聲息地進行自己的計劃了。

“哎,沉香!你這麽一個人在這兒啊?”狗蛋他們真是玩樂的時候,看見沉香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湖邊,幾個人都跑了過來。

“我……我隨便走走……”沉香見到這件已經上千年沒有見到的玩伴,倒也沒有多少久別重逢的喜悅。所謂玩伴,也不過是少年時期,幾個人的嬉戲之情而已。

“你該不會是……昨天掉水裏,淹傻了吧?”柱子取笑道。

“也許吧……”沉香淡淡地回答,轉身回家去了。

“哎!沉香!沉香……”身後幾個孩子拚命地喊道,沉香充耳不聞。他的心已經老去了,這些孩童般的嬉戲,早已經不再適合自己了……

人間芳菲日,恰逢少年時。自己已經沒有屬於他的少年時了,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劉記燈鋪的門口,劉彥昌正在糊著紙燈籠。他糊的很認真,一絲不苟,仿佛是在做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事情。沉香坐到父親的身邊,幫著他一起糊。

漿糊一層層均勻地塗在紙上,一層層小心地蒙在編好的罩子上。劉彥昌對於沉香今日反差的沉默有點兒奇怪,他看著兒子那沉穩的動作,默不作聲的樣子——這孩子今天怎麽變得這麽沉默了?

“你今天怎麽了,沉香?”劉彥昌禁不住問。

沉香知道父親起疑了,也是,自己的性子反差太大了。他搖搖頭,然後問:“爹,我娘是誰?”

“怎麽……”劉彥昌還以為又是誰用這件事情來嘲笑他了,“你娘她是……”

沉香裝作氣呼呼的樣子,起身道:“那我為什麽會……會……”他一揮手,將那扇大門猛地合上,“我這個樣子……”

“你的法力禁錮……怎麽會……”劉彥昌一時失言。

法力禁錮?沉香一驚,難不成……是母親在自己出生後下了禁錮,限製了自己的法力?不可能,這禁錮隻要不解除,自己是無法在後來使用法力的!那麽是怎麽回事?他顧不上多想,依舊轉身問:“爹!您說是法力?為什麽不是妖力?不是魔力?難不成……我娘是神仙?”

劉彥昌見兒子如此之聰明,知道是瞞不住了。他急忙將沉香拉進屋子裏,左右看看見沒有人,這才放心地緊緊合上門。

到了屋內,劉彥昌將沉香拉到桌邊,然後道:“不是爹不告訴你,實在是……為了你,為了你的一生平平安安,有些事……你還是不要知道的好。”

“我平平安安就好?!可您知道我娘是否平安?說不定……她正在吃苦呢?!”沉香猛地起身,“……戲文上說,神仙是不能和凡人結婚的……我娘說不定就像戲文上說的一樣受盡折磨呢?”他憶起三聖母在華山的水潭中一待就是二十年!憶起三聖母在父親死後的淚水,不知道自己死後……娘還要怎麽傷心呢?!想到這裏,沉香不禁掉下淚來。

“可是……”劉彥昌何嚐不擔心妻子的安危,“我不過一介凡夫俗子,有什麽法子去救你娘?即使是你……你有法力,但我們怎麽能夠對抗得了那龐大的天庭啊?!”

“不過做不做得了,隻有我們做了,就有一絲希望!不去做,就什麽希望也沒有了!”沉香說服父親,“難不成……您願意看到我一輩子碌碌無為地待著這劉家村,由著我娘受苦嗎?!”

沉香的這些話令劉彥昌動搖起來,他起身又坐下,他的拳頭握緊又鬆開,許久,他終於開口了:“你娘……是華山三聖母,是玉帝的外甥女。當年……”他將自己與三聖母如何相遇,相愛,最後被二郎神發覺,將三聖母抓走,自己帶著兒子逃出華山的事情一一道來。

說到這裏,劉彥昌閉上眼,歎道:“爹何嚐不想再見到你娘……但是……”他看著兒子,“沉香,爹擔心你……”

“就算是一死,我也要去救娘,她是我娘!我身為娘的兒子,怎麽能夠眼睜睜任由她受苦?那豈不是太不孝了嗎?”沉香看著父親。

這些話讓劉彥昌想起當年三聖母告訴過自己,她的母親瑤姬當年也是與凡人成親,但是楊家慘遭滅門,瑤姬被壓在桃山之下。楊戩和楊嬋僥幸逃生,學習了一身本領,劈開桃山救母。盡管……後來瑤姬還是被玉帝的十大金烏曬化了……但是楊嬋每每提起這件事,卻都是一臉的遺憾,遺憾自己沒有隨著兄長一起去劈山,沒有見到母親的最後一麵……

妻子是跟在母親身邊一起長大的,尚且如此。而沉香除了在繈褓之中時,沒有見過自己的母親一麵!難道真的要他連自己母親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嗎?或許……自己應該放手,讓兒子去搏一搏——就是為了三聖母,也應該讓沉香去。

沉香看得出劉彥昌已經動搖了,他握住父親的手:“爹?”

劉彥昌看著燭火下的兒子,那雙眼睛在燭火下閃著堅毅的光,兒子……真的是長大了……劉彥昌閉上眼,歎氣:“你想怎麽做?”

“我的法力還不高,若能尋訪到一位名師的話……”沉香低聲道,“就算是尋訪不著,我也可以用我的法力,造福百姓——這也是為娘積功德啊!”

“功德?”劉彥昌的腦子靈光一閃,對了,功德!自己聽說過許許多多老百姓做善事,積功德,有所成的事情。目蓮救母不也是如此嗎?!佛道本不同,以佛法來救三聖母,這是不在天界的控製之內的!

“你的法子好是好,但……”劉彥昌遲疑著,“你還太小,爹實在是不放心你……而且你的法力低微,能夠做多少事情呢?”

沉香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麽回答父親。

劉彥昌歎了口氣,起身道:“也罷!”他起身從櫃子的最下麵拿出一本發黃的舊書,他將那本書遞給沉香。

沉香接下,那書已經很舊了,但保存得非常好。書的外麵包裹著封皮,沉香打開封麵,隻見內頁上寫著六個字:神農帝連續篇。隻是……“是神農藥經?!”沉香驚訝地抬起頭,神農藥經早已經失傳已久,傳說自從神農死後,這本書就被黃帝一族給焚燒了,怎麽會……

沉香轉念一想:“爹……您是……”

“劉者,文刀相合。文,指的是《神農藥經》,而刀,就是鐮刀,指的是神農所授予百姓的五穀播種之法。”劉彥昌低聲說,“我嗎神農氏一族,到了今天……也已經與那些芸芸眾生毫無區別了……”

沉香感到的不是吃驚,而是悲哀。父親是什麽身份,一個落第的秀才,卻有著如此的身份,神農氏的後代,他們體內有著上古神族的血,但是這身份,在這人世間,卻毫無用處,欲普通人無異!

劉彥昌似癲似狂,冷笑不已:“神農氏!神農氏……沒有了法力的我們,除了這本藥經,我們還剩下什麽?!即使我滿腹經綸,但在這無權無勢的官場,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別人依附權貴,奪走原本屬於我的功名!即使我知道人仙不能通婚,即使我知道我們有些上古神的血統,我卻還隻是一個凡人……凡人!隻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妻子被抓走!”他憎恨著這一切,“我唯一能做的……也就隻能用著些藥方,將兒子的法力困住,讓他生生世世待在這默默無聞的村落裏!哈哈哈……神農氏……神農氏……神農氏到了這個地步,也實在是悲哀……”

“爹!”沉香從來沒有見到過父親這個樣子,他一直都是溫和的,善良的。他從未如此癲狂過。

劉彥昌笑了一陣,捂住臉,忍不住落下淚來。許久,劉彥昌才抬起頭,眼圈已經紅了,他擺擺手:“這本書……你拿去吧。我原以為,這本書到我的手裏可以就此了結,沒想到……或許這也是天意吧,好好學學,行醫救人,對你也能夠有點幫助。”

“爹不教我,我怎麽看得懂……”沉香提醒父親。

劉彥昌回過神來:“我倒是忘了,你現在還不認識多少字。”他拍拍兒子的肩膀,“今晚回去,你先看看。不懂的,明天來問爹。”說完,他長歎一聲,回房去了。

沉香看著父親傴僂著的背影消失在了關著的門後,他歎氣,低頭打開了那本《神農帝連續篇》,細細地看了起來。

全書共分為九章,開篇就是對“藥經”二字的解釋:“藥者,乃無極老母所降藥草。天帝掌管生靈萬物,以慈悲之心為萬民造福,曾受風寒損傷,甚至病入膏肓之境。眾生誠心祈求,無極老母大開惻隱之心,降下千種藥草於宇宙繁植不絕種也。命派吾神農氏下凡試百草,研究藥性,宣揚醫理。至今舊鑒漸漸失真傳,曆史演變天災之故損毀亦有也。中斷名人委曲,秘藏亦有也。吾今受命重新闡釋藥經乃當務之急也。經者,乃置於萬世不易之藥理也。開經方論藥性有分男女之別,配合四季,論風寒濕熱而謹慎下藥。論病症之重輕,觀五官、察顏色,切時脈以診斷五髒之氣運行之狀態,不可疏忽。”

沉香細細看了一夜,天亮後還在心中默默背誦那書中的內容。劉彥昌起身,見沉香屋內的燈已經滅了,以為兒子已經睡了。誰知道剛走出屋子,卻見沉香已經坐在門口糊燈籠了,見到父親起床了,便道:“爹,早飯已經做好了,您快去吃吧。”

“你……一夜沒睡?”劉彥昌遲疑著問。

沉香隻是一笑,將漿糊均勻地摸在白紙上。劉彥昌見沉香的樣子,隻覺得自己昨晚似乎對他說得太多了,沉香一夜之間就變了這麽多。兒子的成長雖然令他感到高興,也令他感到擔憂,他寧願沉香還是那個整天隻知道玩樂的孩子,而不是現在這個懂事老成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