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季芸把我帶到西疆族長麵前時,僅從他們的表情看,我就知道,這件事沒有那麽容易。
“小芸,她就是秦蘭的女兒?”
說話之人坐在堂前正中的位置上,左手握著一把狼頭手杖,雖已烏發漸白,但卻不見老者的慈祥,反而頗為嚴肅。
而她口中的秦蘭便是我母親的本名。
“荼婆婆,她就是無憂。”
季芸答得恭敬,說罷,又抬手將我裹在頭上的發巾抽了去。瞬間,柔軟的發絲如同絲緞一般搭在了我的肩上。
從決定做回自己開始,我便決定是完完全全做自己,即便是複仇,那也是光明正大的去對抗天佑。
父母給予我這一頭銀發和穆無憂這個名字,也是我最後的身份象征。
我就這樣看著每個人的反應,從起初的懷疑,到看到頭發後的震驚,繼而又有些隱忍而不發的激動。
這種矛盾的情感交織讓我不自覺的皺了皺眉。
似乎是需要我,但又似乎覺得我不行,或者說,是一種刻在那記憶裏的不信任。
“如果西疆現在要對抗天佑,那麽大可放心,於我同樣是家仇,而如果前提是需要有人成為聖女,那我願意接受考驗,也願意承擔一切後果。”
“這脾氣,倒是和阿蘭如出一轍。”
說話的是坐在旁側的一位中年男子。
“孩子,論輩分,你該叫我一聲舅舅。”
舅舅?印象裏我真不記得母親提過還有這樣一個兄弟。
“秦桑,那這件事情就安排給你了。”原來,那自稱為我舅舅的人叫秦桑。
聖女的考驗似乎對於西疆人來說是一場盛大的儀式,要準備頗為繁瑣的各項事宜,倒是也給出幾天緩衝的時間。
季芸因為身份的關係,沒有辦法長時間待在這裏,已啟程返回天佑城。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我總覺得這裏的人看向我,總有一種似有似無的敵意,照顧我起居的人是和善的,但這種和善多少又有些委曲求全的意味。
我不想去想這些,我寧可認為是接受我這外來人需要時間,也不願去假設是因為母親的原因。但除了這一點,西疆真的是好美的地方。
美到即便隻是此刻我眼前這將西疆與南城分隔的靈河,也能讓我浮躁的心沉靜下來,生出片刻的歸屬感。
“憂兒。”
我回頭,是秦桑。
“秦…長老。”這世間踽踽獨行許多年,突然多出來的親人,讓我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
對於我的稱呼,秦桑倒是沒覺得見外,反而走到我身邊,同我一同望向了靈河。
“當初你母親就是跨過了這靈河水,隨你父親離開的。”秦桑語氣裏有一絲的悵然。
“您也覺得是我母親放棄了西疆嗎?”
秦桑輕笑,抬手指了指靈河對麵。
“那裏是南城,原本和西疆一樣獨立的土地,現在卻是天佑的了。”
我朝著秦桑指的方向看過去,群山林立,碧草連綿。
“其實你母親當初的選擇沒有錯,當初的天祥足可以讓西疆臣服,但你的母親用自己的方式守護了西疆,換回來西疆至少數十年的自由。”
“既如此,又為何說是她拋棄了西疆?!”
我有些上了情緒,秦桑搖搖頭,有些無奈,又有些嘲諷。
“因為弱小,總需要有些人去承擔這一切。”
“所以英雄也可以淪為判臣?”這一刻,我突然覺得不想去當所謂的聖女的,就應該讓這忘恩負義的土壤自生自滅。
“憂兒,你還小,等你真的經曆一些事情,你自然就會明白,有些人的責任生來就是刻在骨子裏的,她要守護她腳下乃是身後的那一方故土。”
說完,秦桑又轉身看向我。
“不要怨恨你的母親,也不要痛恨你現在所經曆的一切,在你母親離開前,聖女的身份可是她一直引以為傲的啊。”
我的眼眸微顫,為秦桑的話有些動容,可直到許多年後,我才真正明白了他話裏“守護”的意義,現在的我隻是偏執的覺得,我要守著母親所珍視的東西,那就是西疆。
“那您能和我講講,這考驗,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嗎?”
秦桑的神色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所謂聖女的考驗,就是育化出蠱母。蠱母,是西疆所有蠱蟲的源頭,你可以理解為是母蟲。蠱母生而無蹤,由擁有機緣的女子,即聖女之血與金甲幼蟲催化孕育而生。母蟲出世,便與聖女生死同隨,母蟲也會直接寄生於聖女體內。”
“但更準確的來說是融合。融合母蟲之力的人可以操控、感知和育化所有子蟲,並且不受所有蠱術與致命毒術的侵害。”
“如此說的話,那豈不是現在的西疆根本沒有母蟲?”
我好像發現了天大的秘密,更突然明白了為何在季芸口中,西疆會有那麽慘痛的遭遇,或者說有些理解西疆人對於我這模棱兩可的態度。
因為隨著母親的離世,也帶走了西疆的蠱母,失去母蟲,相當於他們就失去了禦敵之術啊!
秦桑沒有說話,神色有片刻悲傷,就像是突然回憶起了一段沉痛的過往。半晌,才悠悠開口。
“憂兒,蠱母的試驗凶險萬分,母蟲生則無事,若未生,你…”
我打斷了秦桑的話,露出了那日和回複季芸擔憂時一樣的神情。
“秦長老,不用擔心,既然選擇去見你們,我便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秦桑沒有說什麽,隻是臨走時意味深長的拍了拍我的肩膀。
時間過得很快,儀式這天,幾乎所有西疆的子民都來了。
我穿著西疆特有的服飾,頭發被編成了兩股長辮,綁帶處連同手腕和腳踝都係上了細碎的鈴鐺,一步一響。跟隨著領路的人走上為這儀式搭建的木台。
木台之正中放置了一張上好的紅木方桌,桌岸上是一處的錦盒,桌案後,依次站著荼婆婆、秦桑,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和一位長相靈巧的姑娘。
“白狼大人啊,請賜予我們守護西疆的聖女吧。”
隨著荼婆婆手杖一揮,幾乎所有人都將右手抬起放在了眉心的位置,虔誠的祈禱著。
白狼是西疆的圖騰,他們認為白狼純潔孤傲,野性而無畏,孤勇而團結,這一點我倒是頗為認同。
片刻後,荼婆婆看向我,示意我可以開始了。
我走到桌案前,打開錦盒,裏麵是一隻指甲大小,通體金黃,首尾圓潤透明的蟲子。我拿起一旁的銀刀,直接在自己的手掌上劃了一道,鮮紅的血液瞬間流向了那幼蟲。
在接觸到血液的一瞬間,那幼蟲身體開始劇烈的扭動起來,似乎極盡興奮。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幼蟲的顏色也逐漸變為了血紅色。
我強忍著不適感,捏起了那條蠱蟲放在了剛剛傷口的位置,幾乎是一瞬間,它就順著傷口融進了我的血肉裏。
所有人此刻都注視著我,每個人的神經都是高度緊繃的,等待我與這幼蟲產生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