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業之後,陳熠穎總覺得自己是在公司最忙的時候入職了。為了趕在月底將公司全部舊區的樓盤清出去,公司所有人的生物鍾都被打亂了。他們時常開會直到淩晨。熠穎寫的策劃方案雖經常不被采用,但采用的那些都得到了大家的認可。
舊區樓盤模型上的小紅旗一支支減少,沒有紅旗的樓層都是成功銷售出去的。熠穎剛來這家公司的時候,許多同事都在為了搶客戶而吵架冷戰。而現在,客戶多得讓人忙不過來,在這樣的忙碌之中,大家似乎都學會了相互幫助——為了共同利益。
陳熠穎也開始適應這樣高強度的工作和快節奏的生活,她時常看到邱卓平的辦公室徹夜亮著燈,時常感受到從百葉窗內投來的視線,可循著視線望去時,卻恍惚如同幻覺。
平時隻會擺弄自己指甲的劉佳冉也盤起了長長的卷發,認真地和銷售部的人員商討重要事項。
熠穎覺得,若是自己和劉佳冉沒有衝突,或許也會覺得劉佳冉這樣的女孩很厲害,既擁有女性的嬌媚,又擁有女領導和女強人的氣勢。如果劉佳冉說話沒那麽刻薄,或者她們能成為工作上的朋友,友好相處。
“緊急會議。”一個文件夾毫無預兆地落在了陳熠穎的懷裏,還在發呆的她一怔,急忙接住險些掉落在地的文件夾。而扔給她文件夾的人,正是盤起卷發從她身邊走過的劉佳冉。
她的眼神中依舊帶著深深的敵意和鄙夷,但學財務管理出身的她比任何人都了解,公司緊急關頭,私人恩怨不能大於公司利益。
熠穎打開劉佳冉扔過來的文件夾,裏麵是一些樓盤銷售的匯總數據,數據右下角空白處寫了幾個字:營銷策劃參考數據。
她從沒想過劉佳冉會將這些數據整理好給她。看著懷裏的資料,她對劉佳冉不再有成見。心懷感激的她正要邁開步伐跟上劉佳冉,一個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熠穎,小心腳下!”
她順著邱卓平提醒的聲音望去,然而,已經避免不了她正麵親上地板磚。
公司大樓響起了一聲巨響,地板的冰涼觸感反而讓熠穎覺得腦袋在無止境地發熱,她的意識短暫地飄離了身體。她努力將自己的意識拉回來,隻覺得睜開眼睛看到的一切都是白茫茫的。
在這片白茫茫中,隻有一個模糊的身影闖入,那個身影的主人逐漸清晰。在清晰地看到那張擔憂的臉龐時,她覺得自己墜入了夢境。
在夢境裏,邱卓平抱著她,他們穿過人群,在不斷倒退的光影中奔跑。她的眼眸似乎沒有了焦距,隻有那熟悉的臉龐揮之不去。
“醫生,她怎麽樣?前額都腫了,嚴不嚴重?”醫院病房的走廊外,邱卓平微微彎腰,詢問正在填寫病曆的女醫生。
他渾身是汗,白色的襯衫貼著肌膚,顯得有些性感。醫院內來回走動的年輕護士和女病人都忍不住多看幾眼。
身高隻到邱卓平胸膛的女醫生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隨即合上病曆本,說:“輕微腦震**,除了頭上磕出一個大包之外,沒有瘀血和內傷,但最好是留院觀察一周,看看有沒有出現其他症狀。”
“那就留院觀察一周。能不能安排一個好一點、安靜一點的病房?”邱卓平懸著的心終於落下,他不由自主地朝病房裏看了一眼。
潔白的病**躺著一個女孩,她安然地睡著,長發自然落在枕頭上,額頭上的大包腫得跟乒乓球似的。
“行,拿這個去繳費,給你申請換一個單獨的病房。”女醫生刷刷幾下開了一張付款單據,遞給邱卓平,並指指拐角的繳費窗口。
惠美趕到醫院的時候已經是下午六點。她原本煮了粥給熠穎吃,可當她走到病房門口的時候,卻覺得自己的愛心是多餘的。
“我可以自己吃。”病床邊,邱卓平正在給陳熠穎一口一口喂飯,好像她是摔斷了手腳般。
“你受了傷,還是我喂你吧。”
“可我的手沒有受傷啊。”
站在門口的惠美看著他們竊笑,按惠美的話來說,他們是不作不死的一對,無比般配。
“惠美,你來啦。”陳熠穎先看到惠美,她輕輕推開邱卓平湊到她嘴邊的勺子。
“看來我的粥隻能留著自己吃了。”惠美抿著嘴笑,提著保溫餐具走進病房。
病房的裝修好得跟五星級酒店一樣,想必這樣的病房住一晚得不少錢。
“既然你來了,我就先走了。”邱卓平將快餐盒放在了床邊的櫃子上,起身看了熠穎一眼,便離開了病房。
在邱卓平離開之後,惠美絮絮叨叨地問了熠穎很久關於摔倒的具體事項。辦公室又沒有香蕉皮,她是怎麽平地摔出這麽大一個包的?
熠穎摸摸頭上的大包想了一會兒,大概是走路的時候太匆忙,沒有看到地上掉了一個訂書機,正好一腳踩下去就往地上栽了。
在失去意識的片刻,她覺得自己墜入了一個白色的空間,在這個空間裏,那個有著恬靜容顏的男生不停地呼喚著她。奇怪的是她隻能看見他雙唇一張一合的樣子,卻聽不見周圍的任何聲音。她在這個深不見底的白色空間裏漸漸迷離起來,她甚至害怕自己會沉入這個無底洞,再也觸碰不到那個男生。
或許,她是在意他的,在她心裏,他永遠是那個一身白衣的男孩,既恬靜,又冷漠……
陳熠穎像度假般在醫院度過了愉快的一周。沒有工作的壓力,她覺得自己又年輕了許多。
住院的這一個星期裏,邱卓平偶爾會來看看她,帶點水果和零食給她。來的次數比較多的是邱父,他經常來噓寒問暖,好像她會在醫院長住般。
而探病的人都走了之後,她會到院子裏散步,和那些坐在椅子上曬太陽的老人家聊天。她甚至覺得要是能多住幾天就好了,這樣她就可以多享受幾天邱卓平的特殊待遇,可以每天下午都看到溫柔的他,享受他一口一口喂自己吃飯的溫情,盡管她受傷的不是手。她多麽希望這樣的好景可以永遠不要結束,可一想到他說“我們回不去了”,她便黯然神傷。他們明明深愛彼此,為什麽回不去了呢?
在出院的那天,邱卓平沒有來,前來接她的是鍾家亮。他換上了休閑T恤,似乎剛從家裏過來。他幫她辦理了出院手續,並捧著一束花送給她。
“這是康乃馨,不是玫瑰,不用猶豫。”鍾家亮拉起陳熠穎的手,讓她拿著那束康乃馨花束。
“謝謝你。”熠穎禮貌地笑了笑,抬起手,將垂在臉側的長發勾到耳後,清純的淺笑在和煦的光芒中熠熠生輝。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醫院的大門,朝小車停放的位置走去。
在陳熠穎留院觀察的這一個星期裏,公司計劃在月底前出售完的樓盤全都賣出去了,公司的員工提前解放。為了慶祝大家的戰績,鍾家亮決定邀請公司所有員工去自己家舉辦慶祝晚會。
“這個送給你。”小車停在公寓門口時,鍾家亮掏出了一個紫色包裝的禮盒,上麵綴著精致的絲帶蝴蝶結。
“這是什麽?”
“明晚舉行晚會,你是最晚知道的一個,所以肯定沒時間去選購禮服裙,我便順便給你買了一條,你看看喜不喜歡。”
“還是你貼心。”向來對禮物不拒絕的陳熠穎爽快地接過了禮盒,毫不客氣地當著鍾家亮的麵拆開了包裝。
鍾家亮看著她拆包裝的模樣,心裏覺得有些好笑。她的直率是他最喜歡的,不加掩飾,敢作敢為。
“還挺好看的,很貴吧?不過對你來說應該也不算什麽。謝啦!”熠穎比畫了一下那黑色的禮服裙,應該剛好合身。
“回去試試,不合身我給你拿去換。”
“好,那我先回去了,再見。”熠穎隨意地將禮服裙折起來,放回盒子裏,揮手跟鍾家亮作別。
一直以來她都把鍾家亮當成男閨密,盡管他多次表白,她卻依舊忽略這個事實。
鍾家亮看著熠穎離去的背影,不由得想起那年的紅五月,那個英姿颯爽的女孩,一身黑裙,在眾多人群中跳著恰恰。那樣的她,與眾不同,就像是一匹脫韁的黑馬,就像是花叢中的黑玫瑰,讓人過目不忘。
鍾家亮喜歡她的原因也很簡單,因為待在她身邊覺得很輕鬆,那種輕鬆和外界壓力形成鮮明對比。畢竟,好看的女生很多,有趣的女生卻很少。
次日晚上。
陳熠穎乘坐出租車來到了鍾家亮給的地址,這是一棟三層的大型豪宅,一條小徑通向正門,約莫三十米長。
小徑左邊是遊泳池和娛樂設施,右邊是綠化帶,環境好極了。
熠穎踏著低跟尖頭鞋,沿著綴滿彩燈的小徑,走向敞開的歐式實木門。
“熠穎,你來啦?”端著飲料、吃著甜品的女同事上前和熠穎搭訕。和其他女同事一樣,她也化著淡淡的妝,隻是唇上的口紅已經隨著飲料咽下了肚子。
“嗯。”熠穎的目光越過她,落在了她身後的點心和飲品上。
溫馨的燈光籠罩著一樓廳堂,甜品區和娛樂區並沒有明顯的界限。已經到達廳堂的同事們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談天說地。
“上次的事謝謝你,要不是你,我可能就丟了工作了。”
“上次的事?”陳熠穎並不明白和自己搭訕的女同事在說什麽,便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她身上。熠穎微微低頭,這才看清前來和自己搭話的女同事是上次移開自己椅子的那個。她換了米黃色的抹胸裙,把直發弄卷了,讓熠穎有些認不出來。
“哦,沒關係,我不記仇的。”熠穎禮貌地笑了笑,迫不及待地走向了點心區。
高級餐桌上擺著的甜品都是她沒見過的,既可愛又好看。她左右開弓,忘我地吃了起來。
邱卓平從人群中找到她的時候,她正鼓著腮幫子吞咽小蛋糕,因為咽得太急被噎到,急忙四處找飲品。
邱卓平看著她的模樣,感到好笑。陳熠穎在他心裏是一個足夠獨立的女生,她不會因為感情問題想不開,不會尋死覓活,就算沒有他,她也能很快適應過來。這也是他在麵臨選擇的時候,沒有選擇她的原因。
“吃那麽多蛋糕,不膩嗎?”
一杯水出現在熠穎的麵前,她順著端來那杯水的手往上看,邱卓平露出好看淺笑的臉近在眼前。
那是她很久都沒有見過的表情,她愣在了原地,有些發呆。
邱卓平從桌上抽了一張紙巾,將她唇角的奶油拭擦幹淨:“以前吃東西也是,總能糊一臉。”
你總是陰晴不定,時好時壞,時冷時熱,這樣的你,我該如何抵禦?熠穎望著邱卓平,內心十分矛盾。她急忙自己抽了一張紙巾,往後退了一步,兀自擦拭起唇角的奶油。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她會淪陷在這樣的溫柔陷阱裏,越陷越深,她不能繼續被這樣撲朔迷離的感情蒙蔽雙眼。
“邱總經理,我自己擦就好了。”
邱卓平的手停頓在半空,隨後他緩緩收回,神色落寞: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我們隻能用工作來維持彼此的關係?
“卓平哥,你怎麽在這裏?”在二樓看了許久的劉佳冉終於忍不住走下來。
她長長的卷發綰在右側,自然地垂下。她上前,親昵地挽著邱卓平的手臂,似笑非笑地看著陳熠穎。
邱卓平看了劉佳冉一眼,轉身走入人群中,再也沒有往這個方向望過來。
劉佳冉並沒有跟隨邱卓平的腳步而去,她端起一杯紅酒,以優雅嫵媚的姿態搖晃著杯中的**。
“愛情有時候就像這杯中的紅酒,需要經曆時間的陳釀。有些紅酒是苦澀的,有些是香醇的。”
“你想說什麽?”
“我從五歲開始就一直在卓平哥身邊,我們有二十年的感情,我的理想就是能嫁給卓平哥這樣優秀的男人。任何人在感情麵前都會變得自私,我不否認我是自私的人,我隻希望卓平哥隻屬於我一個人。”劉佳冉抿了一口紅酒,比那紅酒顏色更濃的唇微微上揚,“對於我來說,你就是我感情道路上的障礙,是絆腳石,是荊棘。所以我針對你,厭惡你。”
“我跟邱卓平早就不可能了,我來公司之前也不知道會遇到你們,我隻想畢業之後有一份穩定的工作,過著穩定的生活。其實你沒有必要針對我,因為我不會跟你搶邱卓平,我對他早已心如死灰。”陳熠穎說這話的時候目光暗淡,卻又忍不住瞟向人群中,想要尋找那抹讓她如此黯然神傷的身影。
“這樣最好。對了,我有東西給你看,是關於兩年前邱卓平突然失蹤的事情的。”劉佳冉放下酒杯,朝著背離人群的方向走去。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熠穎還是跟隨而去。
如果不是好奇心作祟,熠穎也不會被劉佳冉騙進雜物房,並被鎖在裏麵。
“劉佳冉,你幹嗎?開門!”就在陳熠穎走進雜物房找劉佳冉所說的資料時,一聲房門閉合的聲音響起,外麵傳來上鎖的聲音。熠穎急忙跑到門邊使勁拉門,但被緊緊鎖著的雜物房門紋絲不動。
“在晚會結束之前,你就乖乖待在裏麵吧。”
門外的腳步聲漸去漸遠,熠穎放棄了呼喊求助,蹲坐在小小的角落裏發呆。
麵對愛情的時候,人都是自私的。劉佳冉並沒有錯,她和邱卓平青梅竹馬,有二十幾年的感情,又怎能容忍她的介入呢?或許劉佳冉從來都沒有預料到陳熠穎的出現,她也許隻想單純地等到結婚的年齡,和自己所愛的人幸福地走到最後。
對於劉佳冉來說,陳熠穎的確破壞了她的理想和美夢。所以此刻,熠穎蹲坐在雜物房裏,放棄了救助,以免引起更大的**。
“總不能一直蹲到晚會結束吧?”熠穎環顧著四周,自言自語。
雜物房牆壁上有一扇窗,窗子的大小剛好可以容一個人鑽過。熠穎打起了那扇窗的主意。她使勁地推開那扇窗,觀望了一下外麵的環境。外麵是走道,可以繞廳堂一圈,走到正門口。也許……她可以偷偷繞出去離開這裏。
為了爬窗出去,熠穎將黑色禮服裙的裙擺擼起來,打了幾個結。運動細胞向來很好的她很快便從雜物房內爬窗出來。她像做賊似的提著裙擺繞過大廳,就在她走出小徑準備從正大門離開時——
“陳熠穎,你把裙子弄那麽短是要做什麽?”一輛小車緩緩停在了豪宅大門口,說話的人正是將車窗降下來的鍾家亮。他有些愕然地看著剛走到門口的陳熠穎。她將裙擺打了幾個結,長裙變成膝蓋三寸以上的短裙,看起來更加有味道。
“我突然想起家裏還有一點事……”
“有事也不急於一時。”
就這樣,剛走出大門口的熠穎又被鍾家亮不由分說地拉著走進了廳堂。廳堂內的人看見鍾家亮出現,都紛紛圍上來。
鍾家亮的光輝仿佛比頭頂的吊燈更加明亮,熠穎被這樣的光輝照耀,覺得渾身不自在。
鍾家亮走到廳堂最前麵,慷慨激昂地說了一些慶祝樓盤提前售完的話語。
站在一旁的熠穎尷尬地挪到人群後麵,她想要解開裙擺上的結,可打的都是死結,一時半會兒也解不開。
鍾家亮說的話,她一句也沒聽進去。當廳堂的音樂響起時,一隻手停在了她麵前。伸出手的是鍾家亮,他微微彎腰,想要邀請她跳第一支舞。
“每一年都是這樣邀請舞伴,太無趣了,不如我們玩一個遊戲吧。”邱卓平伸手將鍾家亮的手按了下來,唇角揚起一抹淺笑。
那樣的笑容在鍾家亮的眼裏就像是將軍手中的長戟,充滿了敵意,但他還是很有風度地直起背,回道:“好啊。”
邱卓平的遊戲很簡單,他們用椅子在廳堂中央擺成一個圓,女生坐在椅子上組成圓心,而男生蒙住眼睛組成外圈的圓,男生通過觸摸女生的手來辨別是不是自己想要邀請的舞伴,認為是,那麽就將女生牽出來,拆開蒙住眼睛的布條。對於結果,不管是不是自己心儀的對象,都不可以以任何理由發脾氣或做出不紳士的舉動。
陳熠穎有些緊張地坐在椅子上,劉佳冉就在她身旁坐著,這讓她更加感到緊張,可這緊張既因為期待又因為擔憂。她期待邱卓平能牽自己走,也害怕劉佳冉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而大發雷霆。
男士們蒙著眼睛組成了一個圓,他們先順時針走了一圈,再逆時針走三圈,直到所有的位置都分辨不清的時候,他們停了下來。
熠穎和所有女生一起伸出了手。第一個摸熠穎手的是公司一個稍矮一點的男同事,他摸了摸她的手背,微微搖頭,轉向了另一位女士。熠穎看著椅子上的女生一個個被牽走,邱卓平和鍾家亮依舊沒有走到她麵前。最後,整個廳堂隻剩下她和劉佳冉。
鍾家亮最先到達她的位置,她抬起手,讓鍾家亮去感受。鍾家亮握了握她的手,微笑著。就在所有人以為鍾家亮會將陳熠穎牽出來的時候。鍾家亮一下子鬆開了她的手,走到了劉佳冉麵前。
劉佳冉震驚地看著鍾家亮,遲疑地將手遞給他,並握了握他的手給他暗示,示意自己不是陳熠穎。鍾家亮卻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從椅子上拉了起來。
邱卓平走到陳熠穎麵前,他隻是輕輕觸碰到她的手,便緊緊地握住。他抓住她的手腕,將她從位子上拉走。在他走了幾步扯開眼睛上的布條時,全場響起了掌聲。隻有劉佳冉氣憤地跺著腳,並狠狠地踩了鍾家亮一腳,說他沒用。
“你怎麽知道是我?”
“你的手背上有一塊疤痕,你說過,是你小時候被燙傷的,我一直記得。”邱卓平握著熠穎的手,他看著她手背上那道疤,清冷的笑容中透出一絲溫暖。
熠穎很久以前就有寫日記的習慣,在大學的時光裏,她的日記本裏記載了很多關於他的內容。在他莫名失蹤之後,她便將他從自己的生命中剔除,她不願再讓這個左右她情緒的人進入她的人生。可或許,從頭到尾她都沒法徹底將他剔除。因為在很早以前,他便走進了她的心裏,占據了最重要的那個位置。
柔和的音樂和燈光籠罩著廳堂,邱卓平攬住熠穎的腰,跳起了華爾茲。
“你以前為什麽喜歡我?”熠穎隨著邱卓平前進、後退,這是他們重逢後第一次這樣近距離地對話,仿佛穿越了時間和空間,仿佛周圍的一切都**然無存。
邱卓平不由得回想起大學時期的事情:陳熠穎是第一個敢衝他吼,敢和他決裂的女生,也是第一個讓他怦然心動的女生。
他並沒有回答熠穎的問題,而是淺笑著。他帶著她旋轉了一圈,優雅地跳著華爾茲。
劉佳冉看著被燈光籠罩的邱卓平和陳熠穎,恨得牙癢癢。她從來都是驕傲的公主,而陳熠穎卻以女王的姿態奪走了她所有的驕傲和光芒。她沒有和鍾家亮跳舞,而是轉身走到飲品區不停地喝酒。她希望自己能醉,能不再被這樣的感情折磨,酒精卻讓她的憤怒逐漸燃燒,最終一發不可收拾。
巴掌響亮的聲音讓音樂驟停,所有人都看著走路踉蹌的劉佳冉。她雙頰發紅,眼中泛淚。她指著捂著臉做不出反應的陳熠穎,大聲吼道:“你為什麽要跟我搶卓平哥?你到底哪裏比得上我!你比我有錢嗎?比我好看嗎?”
“劉佳冉,你喝多了。”邱卓平見形勢不對,急忙將劉佳冉拉開,和陳熠穎保持一定的距離。
而劉佳冉看了邱卓平一眼,冷笑道:“卓平哥,你知道嗎,我從小就喜歡你,隻要是你要求的事情,我都不會拒絕,我都會竭盡所能幫助你。可是你呢?你那麽高高在上,你隻會無視我的付出,無視我的努力。這兩年,如果不是我,如果沒有我幫你,你和……”
劉佳冉沒能繼續說下去,因為邱卓平在眾目睽睽下扇了她一巴掌。
“收斂一下你的大小姐脾氣。”
“你不讓我說?”劉佳冉苦笑,淚水頓時溢出眼眶。這是她苦心經營的愛情,這是她付出時間和金錢得到的回報。她知道他不愛她,可她不在乎,隻要他在自己身邊就行了。為什麽就連這一點念想,他都要破壞掉,為什麽自己的感情那麽卑微?
“邱卓平,為了你的尊嚴,為了她,你打我?在你心裏,我到底是什麽,我就這麽比不上陳熠穎嗎?”
“我一直把你當成妹妹,僅此而已。”邱卓平知道自己不應該打她,可他不能看著自己喜歡的人被欺負,他不能讓她繼續傷害陳熠穎。他微微啟唇,想要道歉,而劉佳冉已經推開他,跑到了陳熠穎麵前,和她打了起來。
邱卓平想要上前阻止,鍾家亮卻死死地抓住了他的手,並衝他搖頭:“女人之間的戰爭,必須由她們自己去解決。”
因為鍾家亮和邱卓平都沒有出手阻止,廳堂內的其他人也不敢隨便插手。他們看著兩個女人一起摔在了地上,掀翻了幾張擺著甜品和飲料的桌子。她們相互撕扯對方的頭發,華麗的裙擺也被狠狠撕成好幾塊,淩亂不堪。
劉佳冉死死掐著陳熠穎的脖子,而陳熠穎狠狠拽著她長長的卷發往後拉扯。兩人在用最原始的方法搏鬥著,沒有人幫忙,也沒有人勸阻。
那是陳熠穎一生中最狼狽的一天,她的長裙被撕開好幾道口子,露出打底的牛仔短褲,她頸間的珍珠項鏈也被扯斷了,珍珠散落一地,燈光映著她的狼狽。
劉佳冉也沒好到哪裏去,她的手臂被熠穎咬了一口,原本就細皮嫩肉的她立馬見紅了。她的卷發被扯斷了許多,脖子也被抓了幾道紅色的血痕。她像憤怒的獅子,不依不饒地撲向認定的獵物。
最後,陳熠穎將她踹開,爬起身,拿起旁邊一大瓶冷水,迎麵潑在了她身上。
冰冷的觸感讓劉佳冉打了個寒戰,陳熠穎趁機朝門外跑去,逃離這讓她狼狽不堪的晚會。
邱卓平和鍾家亮原本是一起追出去的,但是被潑了一身水的劉佳冉衝上前死死拽住了他們其中一個人的手。
“卓平哥,你不要離開我!卓平哥,都是我不好,我認錯行嗎?求你不要再為了她不理我,嗚嗚……”劉佳冉緊緊地抱住那個身影,泣不成聲。
鍾家亮看著邱卓平漸漸遠去的背影哀歎了一聲,身後緊緊將他抱住的劉佳冉一身酒味,似乎已經醉得分不清誰是誰。
陳熠穎原本想在路邊攔出租車離開,而來來往往的出租車都坐滿了人。她轉身看著身後的邱卓平漸漸走近,她不想自己用如此狼狽的模樣去麵對他。她提起裙擺想要衝過馬路,到達寂靜的彼端。
邱卓平看到她硬闖紅燈,加快了追趕她的步伐。
來回穿梭的車輛不停地按著喇叭,而熠穎不顧死活地往馬路對麵跑。
“你要不要命了啊!”
“你有病啊!”
“沒看到有車啊!”
降下車窗的車主探出頭對著狼狽不堪的陳熠穎吼道。
昏暗中,沒人留意她悲傷的情緒。她穿過馬路踏上草坪時,右腳的鞋跟突然斷了。重心失衡的她,右腳隨著斷裂的鞋跟一崴。她整個腳踝直接觸地,疼痛從腳踝處傳遍周身,疼得她幾乎沒有力氣站起身。
“熠穎!”邱卓平穿過馬路急忙來到她身邊,心疼地將她扶起來。
而她用力地推開他,再次摔在了地上,腳踝處的疼痛更加撕心裂肺。
“我求你不要繼續跟著我,我隻想一個人靜靜,我隻想過簡單的生活!如果你什麽都不打算告訴我,什麽都把我排除在外,那麽兩年前和兩年後,我都不需要你在,我不需要!”不知為何,她的淚水就這樣墜落,毫無預兆。
兩年前可以不了了之的感情,為什麽要在兩年後不明不白?
“我不需要你管我,你走好不好?不要再介入我的生活,不要再擾亂我原本平靜的一切。我不想再難過,不想再像兩年前忽然再也找不到你時一樣頹敗,我不想再流眼淚了,也不想假裝堅強和無所謂了。”如果哭泣代表軟弱,那麽這一刻的熠穎是軟弱的。
她把頭埋在草坪上,淚如雨下。眼線被不停流淌的淚水衝洗,融化在眼瞼上。
那是邱卓平第一次聽到她用這樣軟弱的語氣說話,他總以為她是堅強的,可以自己過得很好,可其實她的脆弱是他想象不到的。她花了兩年的時間去消化悲傷,而他,卻總以為她過得很開心。
“我送你回家再消失可以嗎?”邱卓平的態度軟下來,他保持著一貫的冷靜,內心卻又不知所措。他用盡全力將她扶起來,緊緊地摟在懷裏:“讓我送你回家,我以後不會再介入你的生活,我會消失,好嗎?”
“我要你現在消失,現在就消失!不要再出現,我不想看到你,我不想!”熠穎掙紮著,最後卻靠在他的懷裏哭了起來。
她不想他走,也不想他消失,可她真的累了,對於這段既不能繼續又不能回頭的愛情,她感覺不知所措。
最後,邱卓平攔了一輛出租車,兩人在車上一言不發,安靜得就像陌生人。
出租車停在陳熠穎公寓樓下,外牆斑駁的舊公寓就像是龜裂的土地,也沒有電梯。熠穎一瘸一拐地從出租車內走出來,而邱卓平付了錢急忙追過去扶她。
“我已經到了,你走,我不想再多看你一眼。”還在生氣的陳熠穎繼續往公寓的樓梯口走去。她的自尊心不允許她再接受眼前這個男人任何一點好,仿佛一切的好,都會灼傷她。
“我送你上去。”
“不用!”熠穎甩開他的手,努力用單腳保持平衡。
而就在她一臉決絕地轉身時,邱卓平一把抱住了她。
再靠近一分時,苦澀的唇被滋潤,久違的濕潤遊離在唇間。
路燈下的影子重疊在一起,然後分開。熠穎揮手,狠狠甩了邱卓平一巴掌。
那一巴掌,在寂靜的夜裏異常響亮;那一巴掌,仿佛粉碎了邱卓平所有的尊嚴和驕傲。
“滾!”
簡單的一個字讓邱卓平渾身一顫,他停頓了片刻,轉身乘坐出租車離開了。
陳熠穎看著那馳騁而去的出租車,自嘲地冷笑。他永遠都放不下自己的尊嚴,永遠不會為她做出改變。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對他心存期待呢?
熠穎一瘸一拐地往樓上走,雖然她住的樓層不高,但瘸了一隻腳的她隻感覺自己在用一輩子的時間去爬樓梯。
小時候,熠穎不能理解那些拄著拐杖身體殘疾的人為什麽走路那麽慢。而現在,她終於理解身有殘疾的不便。當她爬上二樓時,她看到了邱卓平乘坐的出租車消失在長長的街道盡頭。而當她花了十幾分鍾爬到四樓的時候,那消失的出租車又開了回來,緩緩停在了樓下。
在看到邱卓平走下車的那一瞬間,她知道,也許她永遠都無法將他從心裏剔除。
邱卓平三兩步邁上了四樓,二話不說將她橫抱起來,健步走上五樓。他用腳踢了踢公寓的門,出來開門的惠美震驚了幾秒,隨後急忙打開門讓他們進去。
進屋後,邱卓平找到醫藥箱,用藥酒給陳熠穎受傷的腳踝揉了十分鍾,然後用紗布簡單地包紮起來。
“給你額外半個月的假期,明天讓惠美帶你去醫院照一下X光,看看有沒有骨折。”邱卓平交代完之後離開了公寓,並隨手帶上了門。
惠美看著熠穎狼狽的模樣,並沒有說安慰的話,而是用她們慣用的交流方式說了句:“你是去參加萬聖節了嗎?”
熠穎看著惠美一臉的八卦表情,突然覺得惠美才是自己人生中最應該剔除掉的人!
自打扭傷腳之後,熠穎就一直在家裏養著,雖然去醫院檢查並沒有什麽大礙,但她要求醫生開具了一個粉碎性骨折的證明。既然邱卓平給她半個月的假期,那她就好好享受享受休閑生活。
因為陳熠穎不會做飯,是一個飲食不能自理的人,所以每天隻能到樓下去買一份快餐,然後折回公寓一邊吃一邊看電視劇。閑得無聊的時候,她會打掃房間,整理一些舊物。
在一些舊物裏,她看到了以前的日記本。她一直都有寫日記的習慣,她的日記本裏總有密密麻麻的文字,字裏行間都是她過去的記憶。
記憶裏,她的父母因為工作而分居兩地,她也習慣跟著爸爸或者媽媽生活。因為小時候喜歡看武俠劇,她把自己定義為行俠仗義的女俠,自立自強,來去如風。後來因為她讀書的緣故,他們一家三地分居。她想在這個遠離父母的城市立足,奮鬥出自己的小天地。再後來,她遇上了邱卓平。
她翻著日記本那泛黃的紙,明明隻有兩年的光景,卻讓回憶變得皺巴巴的。
她在一頁紙上看到了自己曾經寫下的菜譜,那是邱卓平最喜歡的食物,她一一記錄下來,可她還沒來得及學會怎麽做,邱卓平就離開她的世界了。
她曾經多次想要燒毀這些回憶,可每次看著打火機的火焰燃燒時,她又舍不得地放下了打火機。
“開始的開始,我們都是孩子。最後的最後,渴望變成天使。歌謠的歌謠,唱著童話的影子。孩子的孩子,該要飛往哪去……”
手機鈴聲是《北京東路的日子》。這首歌讓熠穎的思緒回到了現實。她看著顯示屏上陌生的號碼,不知道是騷擾電話還是客戶電話。
“喂,你好。”熠穎禮貌地說道,而電話的另一端傳來飛機即將起飛的廣播聲。
“喂,是陳熠穎嗎?”
“我是。你是……”
“我是徐杍殊,現在準備坐飛機回國。邱卓平讓我打電話聯係你,讓你兩個小時後到機場接我,帶我去找房子先住下來。”
徐杍殊的聲音似乎變得更加有磁性,原本和徐杍殊接觸便不多的陳熠穎並沒能很快辨認出來。
“好,我兩個小時後去機場等你。”熠穎忙不迭地點頭,雖然知道對方看不到。
掛斷電話之後,她撥通了惠美的電話,並告知徐杍殊回國的事情。
正在工作室畫人物設計原稿的惠美停住了筆,筆尖的墨水在紙上的同一個點暈染開。
他回國了?可偏偏……沒有給她打電話。
但這又有什麽關係呢?自從他去加拿大進修開始,他們之間不僅存在距離,還存在時差。
徐杍殊剛出國的頭幾個月還會和惠美聊一些國外的話題——國外的建築、國外的風景和人文。惠美時常為了等待他的回複而熬夜到淩晨三四點。可後來,他們的話題越來越少,最後隻剩下朋友圈的點讚。最後的最後,他們都變得不愛發朋友圈,連點讚也省去了。
對於徐杍殊來說,大學不過是他人生中微不足道的一個小驛站,她是他驛站裏遇到的其中一個路人。她會記得渾身都是光芒的他,而他會在不同的驛站遇上許許多多像她一樣的人。他們既不像情侶,又不像朋友,既做不成情侶,也難以成為真正的朋友。
人生,有時候就是這麽尷尬,我們無法避免。
惠美委婉拒絕了和熠穎一起去機場接徐杍殊的請求,她知道,她隻是徐杍殊身影下遮蓋的暗影,隻能在陰暗的角落注視著他的光芒。
“我下午有事,請一下假。”惠美最終還是放下了手中的筆,她帶上斜挎包離開了工作室。
當她到達機場的時候,熠穎正站在乘客出來的位置迎接徐杍殊。拿著機票和護照走出來的徐杍殊衝著熠穎招手,臉上溫暖的笑容依舊很好看。
惠美就在不遠處偷偷地注視著他們,熠穎上前幫他拖一個行李箱,兩人齊齊朝機場出口走去,有說有笑。
徐杍殊看起來更成熟穩重了。他穿著深色的牛仔褲和防風衣,防風衣內是圖案簡單的圓領T恤。他戴著瑞士機械手表,不時去看上麵的時間。
“惠美最近怎樣?她怎麽沒來?”途中,徐杍殊問道。
“惠美在做平麵設計和遊戲人物設計,最近工作室接的單比較多,忙得不可開交,所以沒時間來。對了,你現在回國是打算定居還是……”
“哦,我是打算回來辦畫展的,做了很多籌劃,地點都定下來了,到時候有空得來捧捧場。”
惠美看著他們走出機場,坐上一輛出租車疾馳而去。
就算我來接你了,我們之間又還剩下什麽話題可以聊呢?不如像現在這樣,在不遠不近的地方看著你。雖然不圓滿,但那也是我認為的幸福。
惠美釋然地笑了笑,也尾隨著離開了人來人往的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