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內的空調冷得刺骨,而辦公室內的氣氛也格外肅殺。

鍾家亮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椅子上,和邱卓平對視。劉佳冉則站在鍾家亮身邊,用一樣的眼神注視著邱卓平。

半晌,鍾家亮將一份合同移到邱卓平麵前,說:“這份合同,是兩年前你簽的,上麵的內容,相信你還記得吧?”

“卓平哥,當年公司出現那麽大的財務漏洞,要是沒有我,你能坐到今天的位置?可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為了陳熠穎羞辱我,你可真對得起我。”劉佳冉有些諷刺地哼笑,她看著合同上他們三個人的簽名,“你還記得違背當初的約定需要付出的代價嗎?”

“你現在是選擇繼續這份合同,還是毀約?”鍾家亮接道。

邱卓平看了合同一眼,合同上記錄的是兩年前,出於某些原因而簽訂的不平等條約,他默不作聲。

這是他第一次為自己的決定而猶豫,而他的猶豫很快被醫院打來的電話終結,他急忙朝醫院趕去。

電話裏護士的聲音在耳邊揮之不去:“請問是邱卓平先生嗎?您的父親現在在急救室……”

邱卓平趕到醫院的時候,急救室的紅燈一直亮著,他心急如焚,卻隻能強作鎮定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待,這樣的等待讓他想起兩年前的情形。

那是他父親第一次進醫院動大型手術。那一天,正是學校羽毛球聯誼賽結束的日子。他甚至沒來得及跟陳熠穎慶祝,便被醫院打來的一通電話叫走了。

那一天,也是他有生以來心情最複雜的一天,許多關於父親和母親的記憶不斷湧入腦海,母親模糊的笑容和父親日漸滄桑的臉交替浮現。他害怕母親提前帶走父親,害怕世上最後一個親人離自己而去。他守在急救室門外整整二十四個小時,等著紅燈轉綠。父親被從急救室推出來的時候,他的眼圈深黑,就像好幾個晚上都沒有睡覺般,值班的護士和醫生看著他都心疼。

那是他第一次近距離看到父親蒼白的頭發和憔悴到沒有血色的容顏,他隨著病床前進,一直守在床邊照顧著父親。

醫生告訴他,他父親是受了刺激急性心髒病發作,雖然命保住了,但是以後不能受刺激,而且要好好控製,因為隨時會發病。

從那天開始,邱卓平變得小心翼翼,變得患得患失。他賣掉了別墅,和父親住在了一起。他開始學做飯,為了可以更好地照顧父親。

他那麽小心翼翼,卻還是難以避免再次坐在醫院的走廊上,經曆漫長的等待。

徐杍殊抵達住處放下行李之後,撥通了邱卓平的電話,對方一直沒有接聽,直到第二天早上再打才得到回應。

得知邱父進醫院的消息,徐杍殊叫上了休假的陳熠穎,希望能借此修複一下他們倆之間的關係。

“什麽?邱伯父進醫院了?”正窩在沙發上一邊看電視一邊吃薯片的熠穎在聽到邱父進醫院的消息時,猛地彈坐起來。

“是啊,聽說是心髒病發作,你要不要一起去探病?”

徐杍殊不加修飾的回答讓熠穎心裏更著急了。邱伯父請她吃過飯,還噓寒問暖,必須得去探病!

“我現在就過去!”

“你下來就好,我的車停在你樓下了。”徐杍殊說這話的時候,順手按了幾下喇叭。

陳熠穎拉開窗簾便看到一輛敞篷跑車停在公寓門口,駕駛座的徐杍殊舉著手機衝她招招手。

陳熠穎提著水果走進市中心醫院,在詢問了前台的護士之後,和徐杍殊一起走向邱父的病房。他們走進病房的時候,邱卓平正在給父親喂粥,而邱父則在糊塗地說些事情。

“月菊不是說給我買蔥花餅了嗎?怎麽沒有回來?”

“爸,媽已經不在了,你忘了嗎?”

“怎麽不在了呢?明明昨天還給我縫了衣服的扣子。”邱父說著便四處找自己的衣服,“我那件西裝呢?上麵的紐扣就是你媽昨天縫的。”

“卓平。”徐杍殊敲門走了進去,陳熠穎尾隨在後。

邱父眼睛放光地看著陳熠穎,唇角笑開了花:“月菊,你來啦?”

“月菊?”熠穎一頭霧水。

邱卓平放下盛著粥的碗,起身走到熠穎身邊,並說道:“我爸有些老糊塗了,月菊是我媽。”

“對,我來了。來,我喂你吃粥。”熠穎訥訥地笑了笑,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端起粥,繼續喂邱父吃。

邱父的眼中充滿了幸福的光芒,就像回到了很久以前,和月菊一起的日子:“月菊,有你照顧我真好。他們都說你不會回來了,他們都在說謊。”

“那你要快點好起來,好起來我們就回家。”熠穎吹了吹勺子裏的粥,送到邱父嘴裏。

這樣溫馨的畫麵讓邱卓平仿佛看到了母親的身影,母親還在的時候,也這樣照顧著父親。

陳熠穎喂邱父吃完粥不久,他便睡了過去。邱卓平為父親蓋好被子,拉著陳熠穎走出了病房。

兩人停在無人的走廊上,邱卓平提出了讓熠穎暫時照顧自己父親的要求。

“你認為我會好心到去照顧一個一聲不吭就離我而去的人的父親?”熠穎嗤笑,準備轉身就走。

“兩年前,我爸的公司出現了財務問題,我爸受了刺激,心髒病發作進了醫院。那個時間正好是校聯誼賽結束之後。我一直守著我爸,守著他苦心經營的公司。我不想拖累你,所以選擇了離開。”邱卓平緩緩地說著,卻沒有詳細說明離開的具體原因,那是他最不願提及的。

熠穎停住了腳步,聽著邱卓平的訴說。

“我曾經絕望過兩次。第一次,是我媽病逝;第二次,是我爸在急救室一直沒有出來。我和他們的距離僅僅隔著一扇門,而那扇門後不知是天堂,還是地獄,讓我莫名地恐懼,莫名地無助。”

熠穎轉過身,看著她曾喜歡的人落寞地佇立在光影之中。

他神色暗淡,隱藏著不為人知的悲傷。熠穎想上前給他一個擁抱,想告訴他,就算所有人都離你而去,我也會陪在你身邊。

可當她真的走到他麵前的時候,卻說了句勵誌名言:“天空黑暗到一定的程度,星辰就會熠熠生輝。”

我願意當你的星星,照耀著你,讓你即使在迷途和黑夜也不會感到孤單。這是她在心裏補充的那句話。

陳熠穎最後還是答應了邱卓平照顧他父親。在她剩餘的一個星期的假期裏,她每天都和邱卓平一起去菜市場買一些燉湯的食材煮給邱父吃。

因為陳熠穎不會做飯,所以大多是在廚房看著邱卓平做,想幫忙的時候卻越幫越忙,最後被邱卓平禁止進入廚房。

邱父因為身體不太好,醫生建議留院觀察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裏,陳熠穎會陪他聊天,喂他吃飯,像照顧孩子一樣照顧他。邱父每天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坐在輪椅上,被她推去院子曬太陽。

邱父會跟她說很多關於他和月菊過去的事情。他們是怎麽認識的,怎麽相愛的,怎麽一起奮鬥到今天的。邱父的記憶似乎倒退到了月菊還活著的時候,有時候他會忽然從午睡中驚醒,到處找熠穎。後來,邱卓平和熠穎輪流守在他身邊。他精神好的時候會管熠穎叫熠穎,糊塗的時候會看著熠穎讓邱卓平喊她媽。

“喂我爸吃飯吧。”邱卓平打開保溫餐盒,將煮好的粥遞到熠穎麵前。

“卓平,你怎麽跟你媽說話的?說話都不帶稱呼的是吧?”邱父立馬斥責邱卓平的不禮貌。

邱卓平在這樣的逼迫下,一臉別扭地糾正自己的稱呼:“媽,你喂爸吃飯吧。”

“兒子真乖。”熠穎端過粥,像撫摸小狗一樣摸摸邱卓平的頭頂,撲哧一下笑起來。

邱卓平臉一紅,轉身走出了病房,留下父親和陳熠穎。

他站在病房對麵的走廊上,透過玻璃窗,看著熠穎給父親喂粥的畫麵。那樣的畫麵很溫馨,是他很久都沒有過的內心溫暖的感覺。

小時候爸爸因為工作忙很少回家,每次都是大病才會在家裏休息。媽媽就會給他熬粥,做一些有營養的東西給他吃。那時候邱卓平總是在想,要是爸爸經常生病就好了,這樣他就有更多的時間陪在自己和媽媽身邊,就可以經常看到媽媽溫暖的笑容。可後來媽媽先一步離他們而去,他們父子之間的感情沒有了樞紐。再後來,他們分開住了。

陳熠穎的出現讓他回憶起這些溫暖的片段,讓他的心再次沐浴在陽光和愛之中。或許,陳熠穎是他的天使吧,用她的光芒去融化他心裏的冰山。

“月菊,我想去外麵曬曬太陽,我們好久都沒有曬太陽了。”

“好,我讓兒子來扶你。”

熠穎笑著點頭,轉頭衝著走廊外嚷嚷:“兒子,你爸要出去曬太陽,趕緊過來扶扶。”

一個漂移刹車後,一輛車停在了醫院門口。

開車的人是劉佳冉,她戴著大框太陽鏡,太陽鏡後的眼睛因為憤怒而發紅。鍾家亮告訴她邱卓平和陳熠穎都在醫院,他們像一家人一樣照顧著邱父。

“憑什麽,憑什麽所有的好事都讓你占了!明明我付出了那麽多,為什麽我得到的卻隻有卓平哥的冷眼!不公平,這不公平!”劉佳冉重重地關上車門,將太陽鏡取下,直接丟進沒有鎖的車內。她踏著高跟鞋,撥撥卷發,一路走向護士指引的方向。

綠化良好的院子被陽光籠罩,院子麵積猶如足球場般大。斑駁的樹影在地上抖動,就像一層層被風吹動的浪花。天空掠過的飛鳥的影子落在地上,也落在人們身上。院子內的管理人員正在給花草樹木澆水,許多穿著病服的人在院子裏散步。

劉佳冉的視線在院子裏搜索著,確認目標後,她直直地走過去。

“卓平,你看那朵花真好看,你摘給你媽戴上,一定很好看。”坐在輪椅上的邱父指著花叢中的大紅花說。

邱卓平微微彎下身子摘下那朵花,然後站起身,將鮮花插入陳熠穎耳邊的頭發。

沾著水珠的紅花在陽光下更加嬌豔,像是新娘子頭上的發簪。

“邱卓平,你真是狼心狗肺,你家出事的時候我是怎麽對你的,現在你們過得好了翻臉不認人了是吧?”劉佳冉上前推了邱卓平一把,恨不得將所有委屈和不滿都發泄在他身上。

“劉佳冉,這裏是醫院,有什麽事情我們一會兒再單獨談。”邱卓平微微蹙眉,在保持冷靜的同時,希望劉佳冉也能冷靜下來。

“我知道,你就是因為你媽的事情一直怨恨我。邱卓平,人生老病死是無可避免的!當年我也不知道因為那個電話會讓你錯過見你媽最後一眼,這件事我也一直很自責,我一直在努力幫助你們,可為什麽你還是厭惡我?為什麽你隻記得我的不好,卻不念我的好!”

劉佳冉的一番話觸動了邱父,邱父的表情似乎很複雜,熠穎仿佛看見他在顫抖。

“我們去那邊散步吧。”熠穎急忙掉轉輪椅的方向,推著邱父去了另一個開滿鮮花的地方。

“我已經不怨你了,你也不必再自責。我知道你一直在幫我們,也知道你對我很好。我說過的話,我會記著。”邱卓平看著熠穎和父親遠去,才緩緩開口。

“好,既然我的卓平哥是個言而有信的人,那你能否答應我下個星期……”

“在卓平十二歲的時候,月菊得急性腦膜炎進了醫院急救。那時候,他和佳冉在學校參加一場大型羽毛球比賽。”邱父突然非常清醒地回憶著十幾年前的事情,“月菊一共有兩次躺在病**,一次是生邱卓平難產的時候,一次就是腦膜炎動手術。第一次,她睜開眼衝我笑。而第二次,她沒能再從病**起來。”

“邱伯父,你清醒啦?”熠穎有些訝異。

邱父笑了笑,繼續說道:“月菊快不行的時候,我給卓平打電話,讓他趕緊過來。而卓平正在比賽,是佳冉接了電話,她為了讓卓平贏那場比賽,沒有及時告訴他月菊在醫院的事情。卓平回到家的時候,月菊已經在太平間了。”

怪不得她以前邀請邱卓平加入羽毛球隊的時候,他那麽抗拒,原來是因為有這樣的經曆。

“卓平很自責,佳冉也很自責。從那之後,我們家有一點風吹草動,佳冉都會讓自己的父母幫助我們——為了彌補過去的錯誤。但卓平從那之後,便很討厭佳冉。”邱父深吸一口氣,望著遠處相互扶持著的老夫妻。如果月菊還活著,他們現在也會是那樣的吧?

“佳冉喜歡卓平,我是知道的,也看在眼裏。但感情的事情,是不能勉強和將就的。卓平習慣用冷漠去掩蓋自己,也不懂得表達情感。但我知道,他的心比任何人都容易碎,比任何人都害怕受到傷害。他會把在乎的人默默放在心裏,卻不去表達。”

所以邱卓平在她麵前總是裝出一副冷漠的模樣,是為了自我保護?

“卓平是喜歡你的,我能看出來。但他做出的決定我無權幹涉。熠穎啊,幸福有時候是需要自己去爭取的,有時候需要用心去感受。”邱父歎了一口氣,“我老了,很多事情都看開了。人活著吧,也就幾十年,選擇對的人很重要。隻是卓平還年輕,有些事情,未必看得開,未必放得下。”

“邱伯父,你能不能告訴我,關於兩年前……”

“爸,你累了吧?我們回去吧。”邱卓平的聲音打斷了邱父和熠穎的對話。

邱父點點頭,隨著他們回了病房休息。

在這期間,醫院和護士前來給邱父做身體檢查。邱父的身體沒有什麽大礙,可以隨時出院。但是醫生建議邱父這樣的情況最好是在療養院先住著,畢竟邱卓平不能時刻守著父親,療養院會有專業的照顧。邱卓平有些抵觸,邱父卻愉快地答應了,說自己也想多認識一些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朋友,可以聊聊人生。

“你們年輕人應該做年輕人的事情,我老了,也應該認識一些和自己同齡的朋友,我又不是殘疾了,不需要你們兩個輪流這樣守著我。”邱父憨憨地笑著,催促著他們去辦理出院和入住療養院的手續。

邱卓平拗不過父親,隻好出去辦手續。

在邱卓平離開之後,鍾家亮也捧著鮮花前來探望邱父。

“邱伯父,近來可好?我聽說你病了,特意抽空過來看看。”鍾家亮敲了敲打開的門,微笑著走進來。

他將花束插入桌上的花瓶裏,看了邱父一眼後,又看著熠穎,逗趣地笑道:“每次去公司都不見你在,還以為你辭職了,後來才知道邱卓平給你放了半個月的假。”

熠穎訥訥地笑了笑,自從晚會之後她就沒有見過鍾家亮。雖然期間鍾家亮會打電話發短信問候,但她因為忙著照顧邱父沒空搭理,現在想起來,也有幾分愧疚。

“你們聊吧,我去一下廁所。”熠穎尷尬又匆忙地離開了病房,留下鍾家亮和邱父。她轉過右邊的走廊時,正巧撞上邱卓平。

因為長得高,她並沒有撞進邱卓平的懷裏,而是一頭磕上了邱卓平的門牙。邱卓平捂著嘴往後趔趄了幾步,像是被鉛球撞上了一樣,不一會兒上唇便流血了。

陳熠穎揉揉自己的額頭,抬頭卻看到邱卓平滿嘴血。

“啊,你流血了,我幫你擦擦。”熠穎摸索著自己身上的口袋,才發現今天穿著裙子,沒有口袋裝紙巾。

隨後,邱卓平繞過她去了直飲機清洗唇上的血跡。

熠穎站在一旁看著他弓著腰,用直飲機的水清洗上唇。

“邱卓平,不如我們重新開始吧?你就當是我追你,做我男朋友吧!”熠穎腦海裏回**著邱父說的話,幸福需要自己去爭取,人必須鼓起勇氣,不能總是畏懼。

邱卓平頓了頓,似乎在想什麽。他甩了甩手上的水,淡淡地說:“鍾家亮對你挺好的,你不妨考慮一下接受他。”

“邱卓平!你到底有什麽不敢跟我說的?你明明喜歡我,卻懦弱得連喜歡我這句話都說不出口。現在我退一步了,你卻擺出這種態度。你真的不打算跟我和好嗎?”

“我喜歡你,是感**,但我需要活在理**中。”邱卓平轉身走向另一條走廊,“對了,我和劉佳冉打算下星期結婚,你想來的話,也可以來。”

“邱卓平,我現在就答應和鍾家亮交往,你去過你的理**吧!”熠穎氣急敗壞地衝邱卓平的背影嚷道。而令她意想不到的是,鍾家亮正好站在她後麵一米處。她放完狠話轉身看到他,隻恨地下沒洞鑽。

“真答應做我女朋友?”鍾家亮雙手插在西裝褲的褲兜內,逗趣地挑挑眉聳聳肩,似乎看穿了熠穎的尷尬,接著說道,“開玩笑的,不用緊張。”

“誰開玩笑了,從今天起我就是你女朋友了。我現在餓了,帶我去吃好吃的吧。”熠穎聽到邱卓平的腳步聲停在了不遠處,故意提高了嗓門,並主動走在了鍾家亮的前麵,兩人一前一後地離開了醫院。

停在不遠處的邱卓平緊緊攥著拳頭,過了許久才鬆開繼續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