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卓平趴在辦公桌上熟睡著,黑色的西裝外套被他當成被子蓋在身上,他噴過定型水的劉海經過一夜後顯得有些淩亂,幾撮碎發微微垂落下來,搭在額頭上。
陳熠穎走到辦公桌邊,靜靜凝視著他的側臉。他的眉間似乎添了幾抹蒼涼,即便是在夢裏,眉頭也緊皺著。熠穎曾經想竭盡全力地去了解他,走進他的世界,最後卻徒勞無功。
他的世界究竟是什麽樣子?有沒有她的存在?
有時候我真的不懂你,你總是忽冷忽熱,讓我感到溫暖的時候卻又轉身離開,讓我感到絕望的時候卻又擁我入懷,哪怕是一句解釋都不願意和我說嗎?
熠穎苦笑,她想要伸手去撫平他眉間的褶皺,卻又停頓在咫尺之距。
或許,我不應該再過問你任何事情,從你一聲不吭地離開開始,我們之間的界限早就劃清了,不是嗎?
熠穎收回自己的手,轉身想要走出辦公室。
“卓平哥,我給你買了早餐喲。”
劉佳冉推門而入,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她手中的三明治應聲落地,再接著,是響亮的巴掌聲。
邱卓平被這聲音驚醒,他抬起頭。劉佳冉居高臨下地盯著熠穎,而熠穎捂著臉詫異地看著她。
“你憑什麽打我?”
“我真的沒有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我好不容易把你和卓平哥分開,你卻臭不要臉,非要往他身上貼!你是不是以為飛上枝頭了就能變鳳凰?我告訴你,你這種人,就算飛上枝頭也還是烏鴉!”
氣急敗壞的陳熠穎掄起手,她絕對不會接受這樣的羞辱。
可就在她的巴掌快要落下時,另一隻手緊緊地抓住了她的手腕,讓她難以動彈。
“邱卓平!”陳熠穎狠狠瞪了邱卓平一眼,難道這個時候他還是選擇幫劉佳冉嗎?那個沒有教養的富家女!
“啪”的一聲響起。
熠穎愣在了原地,她轉過頭看著再次打了自己一巴掌的劉佳冉,此刻劉佳冉得意地揚唇笑著,並仔細撫摸著做了美甲的手指,一臉不屑。
“你們!太過分了!”熠穎不想在他們麵前哭,她強忍著淚水,緊咬著嘴唇,撞開劉佳冉跑出公司。
從邱卓平徹底消失在自己世界的那一刻起,她就發過誓,不會再哭,至少不會再為他掉眼淚。可在他允許劉佳冉打了她兩巴掌的時候,她還是沒能控製住自己的淚水。
她躲在電梯裏,兩行淚水唰地一下決堤而出。她從沒有想過自己其實那麽軟弱,在麵對感情的時候竟然會如此不堪一擊。她以為自己獨立到可以抵擋人生中遇到的任何風雨,可唯獨邱卓平,是她人生中無法跨越的坎。她一次又一次在這個坎麵前摔傷,一次又一次自己撫平傷口。如果可以,她希望緩緩下落的電梯永遠不要停,這樣,她就可以把淚水流幹,然後不再悲傷……
“卓平哥,你剛才的舉動真的讓我好感動,我沒想到你會幫……”
“啪!”
巴掌落在臉上的聲音異常清脆,劉佳冉甚至沒把話說完。
她愕然地捂著臉抬頭望向眼神陰鬱的邱卓平。他的臉上氤氳著揮之不去的憤怒和恐怖,似乎在警告劉佳冉。
“這一巴掌是替陳熠穎還你的。”
“卓平哥,我這樣做都是……”
巴掌聲驚動了辦公室外的同事,大家紛紛望向辦公室敞開的門。總經理動手打劉秘書的事情很快在公司傳開,就像炸開鍋般。
“這一巴掌,是針對你幼稚的行為。如果你再做一些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別怪我不客氣。”
“卓平哥,你怎麽可以為了那個女人打我?”劉佳冉淚眼婆娑。從來沒有人敢打她,她的父母從來都對她寵愛有加,說話都不敢大聲一點。而她深愛著的這個男人,竟然為了別的女人動手打她!
“嘴巴放幹淨一點!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辭退了楊誌禮,偷換了陳熠穎的策劃書。趙先生也是你安排的吧?你越是這樣,越讓我覺得惡心!”邱卓平不屑一顧地走到辦公桌後,拉開百葉窗望向窗外的風景。
劉佳冉氣急敗壞地哭著離開了辦公室。
公司內的人議論紛紛,不知道他們三個人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電梯門緩緩敞開,在這之前,熠穎已經抹幹了眼淚。她害怕在那扇門打開的時候被別人看到自己的醜相,害怕被別人嘲笑,她是一個自尊心那麽強的人,絕不允許自己在外人麵前哭。
然而電梯門打開的瞬間,她感受到了異樣的目光,那樣的目光是熟悉的。因為用詫異目光看著她的人是鍾家亮,那個畢業之後就再也沒有聯係過的師兄。
“我聽說你在這裏上班,原來是真的,好久不見。”
熟悉的笑容雖然激不起熠穎心中的漣漪,卻讓她不由得回想起大學那段青蔥的歲月。那個溫暖柔和的男生轉眼間變得有距離感。他著一身灰色的修身西裝,深藍色條紋緞帶領帶從胸前自然垂下,他的膚色和以前比起來更白了。
熠穎以前就覺得鍾家亮的輪廓很深,而在他將碎發剪成平頭後,她覺得他的輪廓更深了,那挺拔的鼻梁和深陷的眼窩讓他看起來像混血兒。
以前聽說長得俊朗的男生最適合留平頭,也許這句話是沒錯的。因為現在的鍾家亮看起來十分幹練,男子氣概十足。
“好久不見……”熠穎不自覺地將落在臉頰的劉海往耳後撥去。她從沒想過還會再見到鍾家亮。她記得他畢業那年,自己還去參加了他的畢業典禮。
那時候他穿著學士服,被手捧花束的女生簇擁著。他從人群中走出來,搭著熠穎的肩膀,像是兄妹一樣拍了一張合影。
熠穎每次看以前的相片,都會覺得鍾家亮的笑容很暖,讓人覺得親切沒有距離感,但沒有心動的感覺。
“你吃午餐沒?我知道一家很不錯的日式料理店,我記得你喜歡吃三文魚,賞臉和我一起去吃嗎?”鍾家亮露出暖男專屬的笑容,他做著邀請的動作,並指著自己停在門口的寶藍色小車。
熠穎看著他的動作,覺得有些好笑,隨後答應了他的邀請。
鍾家亮三兩步上前為她拉開了車門,做了個“請”的手勢。等她上車後,他微笑著關上門,繞過車頭打開駕駛座的車門。
此時,站在百葉窗邊的邱卓平目睹了寶藍色的小車緩緩開走的整個過程。
小車停在一間木材結構的日式餐廳門口。餐廳的入口沒有門,隻有兩道和風門簾,看起來格外精致。鍾家亮先下車,他十分紳士地為熠穎拉開車門。
“這家日式料理店是比較正宗的,三文魚特別新鮮。”鍾家亮介紹道。
陳熠穎走出小車,打量著這家招牌寫著日文的餐廳,門簾內站著的迎賓服務員也穿著精致的和服。
鍾家亮關上車門,和熠穎一起走進了餐廳。
餐廳幾乎全是采用木材結構,淺棕色的地板纖塵不染,木製的屏風上畫著櫻花和穿著和服的女人。店內的女服務員都穿著不同款式的和服,高高的木屐踏過地板,發出柔和的聲音。廚房在餐廳中間,被圍成長方形。廚師們的打扮十分整潔,手套、口罩都佩戴齊整,正認真製作壽司和刺身。
這是熠穎第一次來這種風格特別的日式料理店,店內彌漫著壽司好聞的味道,牆壁上有很多精致的小飾品,客人的餐桌上也擺著日式布娃娃,環境十分幽雅。
他們選了一個清幽的位置,點了一份情侶套餐。
套餐也很簡單,一份大份的混合壽司拚盤和一碗飯、一碗麵,飯是鰻魚飯,麵是屯骨拉麵,還有一些小吃,都是這裏的特色菜。
“好像很不錯的樣子。”熠穎拿起筷子用日語說了句“我開動了”,便夾了一塊厚切三文魚送進嘴裏。
三文魚的味道頓時溢滿口腔,肥而不膩,透著深海的味道,讓人回味無窮。
“看來你真的很愛吃三文魚,難怪當時和我去吃西餐,卻跟著邱卓平走了。”鍾家亮看著熠穎一臉滿足的樣子,忍俊不禁,端起日式茶杯喝了幾口幺米茶,“不過很少有女生吃三文魚什麽也不蘸。”
那樣魚的鮮味可以更好地留在味蕾上。
熠穎原本想這樣回答,可看著鍾家亮時,卻發覺他似乎並不是真的在意這件事。他在意的,大概是兩年前她當著他的麵跟邱卓平離開了餐桌並去吃日本料理的事情。
“其實那一天,我是有話要跟你說的,但是邱卓平突然出現,我……”
“我當時也有話沒來得及說,不如還是我先說吧。”
“那你先說吧。”熠穎放下筷子,忽然覺得這樣的氣氛很奇怪。兩年前她本想認真拒絕他,可沒想到邱卓平的出現打亂了一切。兩年後,她想開口,卻被他堵了回來。
“其實我一直想告訴你,不管邱卓平有沒有出現,我都不會放棄對你的追求。陳熠穎,你知道嗎,你是我見過的最特別的女生。你長著一副看著很聰明的臉,有著能和男生媲美的身高,卻偏偏單純得讓人覺得好笑。大大咧咧,做事雷厲風行,獨來獨往,讓人覺得很帥。像你這樣的女生,看起來就讓人聞風喪膽,更何況身邊還有一個邱卓平。大概除了我,沒有男生敢觸碰邱卓平的威嚴吧?”
一時之間,陳熠穎不知道應該回什麽,似乎任何的言語在這一刻都顯得無力。提起邱卓平,就仿佛是觸碰到陳熠穎心中最柔軟卻又最疼痛的地方。
“我知道,也許對於你來說,邱卓平是一道美好的傷疤。雖然我不能讓這道傷疤變得不存在,但是我會努力去抹平它。我希望我對於你來說,也是重要的。”鍾家亮含情脈脈地望著陳熠穎,伸手拉過她的手,握在自己的雙手之中,像是在嗬護。他暖暖的笑容就像是屏風上盛開的櫻花,仿佛永遠不會凋零。
“雖然我們兩年不見,但這兩年來我都沒有忘記過你。兩年前沒能說完的話今天我想說完,你願意給我一次機會,讓我做你的男朋友嗎?也許我比不上邱卓平在你心中的位置,但我不會不告而別。如果你願意,隻需要點點頭,不一定要告訴我答案……”
這一刻,陳熠穎是不知所措的。她不知道自己到底該不該接受鍾家亮的好。鍾家亮確實不比邱卓平差,隻是邱卓平先入為主了。或許真正疼惜她的人是鍾家亮,可偏偏她的腦海裏浮現出來的人都是邱卓平。
或許人就是這樣,越是對你好的人,你越難以珍惜;越是讓你觸不可及的人,你越想去爭取。明知道自己和邱卓平在兩年前就結束了,可她心裏偏偏放不下。
可又該怎麽放下呢?那個冷漠的他,甚至連解釋的話都沒有半句。
她曾經隻是想找一個疼愛自己的人,然後簡單地過日子。可遇上邱卓平之後,一切都變得困難起來。她才發覺,感情的糾葛並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當局者迷……
白色的小車停靠在了日式料理店的門口,小車的主人甚至沒有鎖車便直接邁步走進了店內。店內的服務員用日語說著“歡迎光臨”,而進來的人並沒有要就座的意思,他在搜尋著什麽。在確認了目標之後,那人朝著某個方向走去。
“鍾家亮,其實我……”
微涼的手落在了陳熠穎的手腕處,原本被鍾家亮握住的手就這樣被忽然走來的男子抽走。陳熠穎甚至沒來得及說完那句拒絕的話,便被闖入自己視線的邱卓平拽走了。
仿佛散發著薄荷味的背影讓夏日變得清涼,和風門簾被他揚手掀開。炎熱的風將夏日的燥熱拂上雙頰,在穿過門簾、光線照入瞳孔時,那個霸道地愛著她的人仿佛又回來了。
邱卓平不由分說地將她丟進了車裏,然後發動引擎,動作嫻熟地踩離合、鬆離合、踩油門,疾馳而去。鍾家亮追出門口的時候,已經望不到小車的蹤影。
“邱卓平!”鍾家亮皺起眉頭,狠狠地捶著一旁的木柱。
“我們去哪裏……”陳熠穎有些不安地看著開車不說話的邱卓平,他清冷的神色讓她欲言又止。
小車似乎沒有目的地,就這樣繞著這個偌大的城市兜兜轉轉。
熠穎透過車窗觀看著外麵的世界。大街上的人群從稀疏到熙熙攘攘,又從熙熙攘攘到稀疏。天邊的紅日漸漸地沒入城市望不到盡頭的遠方,天空從最初的白亮變成了暈黃,再從暈黃變成絳色,又從絳色漸漸成了淺淺的紫色,最後紫色徹底消失在地平線上。
城市的霓虹燈漸漸亮起,燈光蔓延的大街上車水馬龍。城市的夜裏沒有星星,因為燈光反射太強,遮蔽了星星的光芒。
陳熠穎望著漆黑的夜空。她記得以前在學校,夜晚抬頭就能看到很多的星星。它們像是會說話的眼睛,一眨一眨的,向地上的人們傳遞著情感。
熠穎和邱卓平也曾經在夜裏一起看過星星,他們坐在學校後山大型的觀望台上,看著日落,等著星星出來。那時候她看著他安靜的側臉,他忽然轉過頭,抬起了她的下巴,不深不淺地落下一個吻。那是他們交往後的第一次親密接觸,也是最後一次……
小車緩緩地停了下來。熠穎從車內走出來卻發現小車停靠的地點是燈塔。以前他們也來過這裏,這樣的感覺就像是故伎重演、舊地重遊。
邱卓平一聲不吭地走在了前麵,步上了燈塔的最高層。熠穎跟隨著他的步子,走上了燈塔。
城市的萬盞燈火凝聚成一幅畫卷,遠處大海上的燈塔也隱約可見。雖然是夏日,這裏卻讓人有一種高處不勝寒的感覺。
熠穎已經很久沒有聽過邱卓平的聲音,也很久沒有像這樣近距離地看著他。
如果他解釋這兩年為什麽失蹤,也許她會原諒他,也許他們能重歸於好。可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他依舊隻是看著夜景一言不發。
“你帶我來這裏,難道沒有話和我說嗎?”陳熠穎終於還是忍不住先開口,她拽過邱卓平的手臂,讓他和自己麵對麵地對話,“難道你不應該為當初的不辭而別做出解釋嗎?這兩年你去了哪裏,發生了什麽事情,難道你就沒有隻言片語想要對我說嗎?為什麽你什麽時候都可以冷靜得讓人覺得可怕?還是說,你根本就是一個沒有感情、不懂冷暖的人?”
不知道為什麽,熠穎說這一番話的時候忍不住哽咽。她緊緊攥著拳頭,努力不讓淚水流出來,卻在邱卓平轉身繼續看風景的時候淚流滿麵。
“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解釋也不能挽回什麽,不如就這樣算了。”
“邱卓平!在你心裏,我到底算什麽?既然你能那麽輕鬆地說算了、過去了,那為什麽還要將我從鍾家亮身邊帶走?為什麽還要在意我和別的男人交往?你明明在乎我,明明還喜歡我,為什麽卻要這樣讓我進退不得?”
邱卓平一怔,又露出一抹苦笑。他轉身,輕輕地將熠穎攬入懷中,似乎想要給她一絲安慰和依靠,卻又說出難聽的話:“別哭了,你哭起來的樣子真的很醜。”
這一次陳熠穎再也控製不住自己的情緒,她靠著那溫暖的胸膛放聲大哭,似乎要把這兩年來全部的思念和委屈都發泄出來。
“我以前以為自己的能力是無限的,隻要是我想做的事情就沒有辦不到的。可其實人生中有很多事情是我們沒有能力去辦到的,我們總會遇上難以抉擇的事情,然後發現自己的渺小和卑微。”邱卓平苦笑著,清冷的眸中有了一絲悲傷的神色,他的語調是那麽緩慢,仿佛在訴說著熠穎不能理解的情緒,“我們每個人都不過是宇宙中最細小的塵埃,是一縷隻需要一陣風便能吹散的塵埃。”
“所以,我是你麵臨抉擇時被剔除的那一項,對嗎?”
從始至終,我隻是你人生中不被考慮的那一項,對嗎?陳熠穎抬起頭望著邱卓平,她的悲傷和不解化成了一股憤怒,這股憤怒在她的眸中打轉,和淚水一起沉入夜色中。
如果是這樣,她為什麽要為了這樣的男人傷心?為什麽還要去追求解釋和真相?她應該好好過自己的生活,找一個愛自己的人,做一個自信傲慢又獨立的女子,像風兒一樣自在的女子。
“邱卓平,如果你的人生裏,從來沒有為我留下位置,那麽,我希望你不要再幹涉我的生活和選擇。不管我是和鍾家亮在一起,還是和別的男人在一起,都跟你無關,請你不要以為,除了你,我別無選擇!”
聞言,邱卓平渾身一顫,卻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看著陳熠穎離去的背影。
那是第一次,他看著別人留給自己背影。
沒有見過別人的離去,便不懂離別的悲傷,也不懂看著背影離去時難過的心情。現在,他最喜歡、最在乎的人,留給他一抹悲傷而決絕的背影。他甚至沒有追過去,甚至選擇不告訴她兩年前的事情。因為他知道,當時他做出了錯誤的選擇,他沒有選擇她。那是他第一次感到無奈和無力。他連選擇她的勇氣都沒有,又有什麽勇氣認為,她還會原諒自己,還會回到自己身邊?
摔碎的杯子,就算粘好,也還是會有疤痕。就像他們難以修複的關係一樣,布滿了傷痕……
惠美找到熠穎的時候,熠穎正像一攤爛泥一樣趴在酒吧的吧台上,她眼神迷蒙,卻抬起手,讓吧台的調酒師再給自己一杯酒。
惠美剛加完班就接到了熠穎打來的電話,因為身上帶的錢不夠,她讓惠美過來幫忙結一下賬。
電話另一頭嘈雜的聲音讓惠美感到擔心,她知道熠穎從來沒有去過酒吧這種燈紅酒綠的地方。熠穎是一個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活得隨心所欲,唯獨邱卓平能左右她的情緒。
“你別喝了,你要是還喜歡他就告訴他,一切重新開始,一個人在這裏買醉有什麽意義,他知道嗎?”惠美奪過調酒師遞過來的雞尾酒,不讓熠穎繼續喝。
“你有什麽資格說我?”熠穎諷刺地哼笑,她有些醉意,抬起手想要奪惠美手裏的雞尾酒,“你還不是一樣,你那麽喜歡徐杍殊,可他出國了,你還是沒有勇氣告訴他你一直都喜歡他。你不如我,不如!”
“徐杍殊”三個字仿佛刺痛了惠美的心,她把她對徐杍殊的喜歡埋在了心底最深的地方,卻被熠穎狠狠地挖了出來。那樣的感覺就像是在她的心口撕開一道痕,撕裂了所有為心房提供血液的血管,鮮血就這樣流淌而出,無法止住。
“我跟徐杍殊和你跟邱卓平是兩碼事,我們不一樣。你和邱卓平是般配的,你們是相互喜歡的,可我對徐杍殊隻是單戀、暗戀,是一種不可能成為現實的感情。”
“你不過是在給你的懦弱找理由!你懦弱,你沒有本事,連說喜歡一個人的勇氣都沒有!”無處可發的脾氣化成了鋒利的刺,刺向的總是自己親近的人,就像現在熠穎用語言的刺刺傷惠美一樣,她甚至沒有看到惠美發紅的眼睛溢滿了淚水。
“陳熠穎,你真的以為喜歡和感情隻要有勇氣就可以了嗎?那隻是童話故事裏用來騙小孩的謊言,所有的感情說到底是兩個家庭的事。”惠美深吸了一口氣,繼續說,“像你們這些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獨生子女又怎麽會明白!你們沒有經曆過貧窮,不懂得分享和謙讓。你過過隻能吃白飯配醬油的日子嗎?你知道在別人討論買房買車時,自己家裏連房租都付不起是什麽滋味嗎?你不知道!因為你沒有經曆過這樣的日子、這樣的童年。
“也許你說得沒錯,我沒有勇氣,我自卑,我骨子裏透出來的就是自卑!徐杍殊的存在就像是我生命裏的一道陽光,他有好得讓人羨慕的家境,有和他身份匹配的朋友,也有支持他自由自在做自己喜歡的事情的資本。他在追求理想、談論人生的時候,我還在為了家裏的房租和父母的生活費焦頭爛額。我又有什麽資格來要求這樣優秀的人喜歡我?”
惠美說著說著便哭了,喉嚨裏的苦澀隻能用手中的雞尾酒去緩解。她突然發現自己也是那麽可笑、那麽卑微,她就像是徐杍殊背後的影子,他的光芒越強,就越顯得她灰暗。
“我們的家庭是不相匹配的,他的家境是我再怎麽努力也到達不了的高度。他出國遊學,追求人生,追求理想,可我連走出這座城市、走到他身邊的能力都沒有,我憑什麽喜歡他,憑什麽打擾他的人生?
“陳熠穎,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一樣,敢作敢為,敢愛敢恨。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樣,能遇到相互喜歡的人。愛情很現實,現實到讓人傷痕累累卻還要強顏歡笑。”
熠穎怔在原地,看著惠美將所有埋在心裏的話說出來。作為閨密,她卻絲毫不了解惠美的過去。她以前總是覺得惠美做事太瞻前顧後,膽小如鼠。可其實,那是一個家庭帶來的不可改變的自卑。因為這樣的自卑,惠美總是笑著,讓所有人都以為她是個開朗的女孩。其實一直以來,她的笑容都是為了掩飾背後的不堪和辛酸。
“對不起,對不起……”熠穎從座位上走下來,她將哭泣的惠美摟進了懷裏,兩人抱在一起痛哭,“我不是故意說那些話傷害你的,對不起。我隻是難過,我隻是心裏很難受,我不知道該怎麽發泄,對不起……”
“會過去的,所有的不開心和難過都會過去的。”惠美靠著熠穎的胸脯,淚水止不住地流下。
最後,她們一起喝了很多酒,直到把帶出來的現金都用完了才罷休。
恍惚間,她們仿佛又回到了學校那間不足二十平方米的雙人宿舍。她們的陽台堆滿了啤酒罐,整個宿舍氤氳著酒精的味道。兩年後,她們在這個城市的另一個角落,再次喝得酩酊大醉。
喝醉的她們走出了酒吧,相互攙扶,左搖右晃地朝公寓的方向走著。
沿路有許多出租車向她們按喇叭,可她們不想擠在那令人反胃的車廂裏。她們就這樣一路唱歌一路走著,仿佛城市的夜,永遠都那麽深、那麽黑,仿佛黎明永遠都不會到來。
“流連陌路大街上,找你卻欠缺方向。累了再笑也牽強,退避放棄這真相,誰為了我怕刺傷,捍衛是大理想。從前快樂舊模樣,為何現在是這樣……”
大街上,某個小店傳出了鄧麗欣唱的那首《被遺棄的公主》。就和她們現在一樣,那麽應景。她們跟隨著那旋律唱了起來,唱著唱著就哭了,哭著哭著就回到了公寓。她們沒有精力再去洗澡,對著廁所的馬桶和大廳的垃圾桶吐了幾次之後,各自找了個地方躺著,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