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熠穎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將自己卡在了電梯門縫之間,她不顧形象地鑽進了電梯,原本隻是想著第一天上班不要遲到,卻在抬頭的瞬間大腦一片空白。而在那片空白過後,是萬千思緒。

這兩年,你去哪裏了?她看著依舊孑然一身的邱卓平,有無數次想開口,但聲音卡在喉嚨裏。

隨著電梯的上升,她一點點沉入記憶的海洋。

熠穎靜靜地站在電梯裏,站在和他相距不遠的地方。

電梯緩緩地停在了23層,在電梯門打開的瞬間,仿佛有萬千光影刺入瞳孔。在那光影之中,邱卓平邁出了電梯門。

“卓平哥,你怎麽現在才來?”在糖罐中浸泡過的女聲異常熟悉。

熠穎從電梯走出來的那一刻,劉佳冉臉上的笑容逐漸凝固。但她很快恢複過來,並保持著甜美的笑容,挽著她的卓平哥走向辦公室。

由始至終,邱卓平都對熠穎視若無睹。

“嘿,你是新來的營銷策劃吧?”一位長相頗為秀氣的男生走了過來。他笑起來很友善,身形頗高,但較為瘦弱。他是第一個和陳熠穎打招呼的人。

他叫楊誌禮,是公司脾氣最好的男同事,樂於助人,也有些小八卦。熠穎對他的第一印象是——閨密。

楊誌禮領著陳熠穎去營銷策劃的辦公桌,辦公桌上除了電腦之外就是密密麻麻的文件夾和便利貼。楊誌禮告訴她,因為營銷策劃上個月辭職了,這個位子一直空著,所以很多同事貪方便把雜物放在了這裏。

陳熠穎花了一個上午的時間才把自己的辦公桌整理幹淨,而很快,劉佳冉便讓她的辦公桌再次堆積如山。

“這些是公司曆年來的文件,還有上一個營銷策劃的所有筆記,你都整理一下,做一個簡單的分類。”這是劉佳冉將一摞文件夾丟在陳熠穎辦公桌上時說的話。

不同辦公桌的同事都紛紛看了過去,對於這一幕感到不解。

“天啊,你今天是不是得罪了劉秘書?”楊誌禮在劉佳冉踩著高跟鞋離開的時候,湊到了熠穎辦公桌前。他看著那山一樣高的文件夾嘖嘖感歎,這得有多大的深仇大恨啊!

“劉秘書?”熠穎歎了一口氣,卻被劉秘書三個字牽扯了神經。

後來,她從楊誌禮的口中得知,劉佳冉是公司的行政秘書,但一般隻纏著邱卓平。一開始公司的人會私下議論認為他們是情侶,但邱卓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時間長了,公司的人也懶得議論了。

“我們公司有三大巨頭,一是從來不露麵的董事長,我至今也沒見過。二是總經理邱卓平,公司的大小事務都需要經過他的審批。最後一個就是行政秘書劉佳冉,是公司絕對不能得罪的人物,分分鍾讓你辭職滾蛋。”楊誌禮在提到劉佳冉的時候特意降低音量,生怕太大聲了會被別人聽去,“我告訴你啊,上一個營銷策劃就是因為說了句她的裙子不好看就被辭退了,所以我們公司營銷策劃這個職位才一直空著。”

“這還真是劉佳冉的做事風格。”熠穎忍不住苦笑,本以為畢業了可以脫離苦海,沒想到隻不過是從苦海的這邊跳到了苦海的那邊。她不由得想起曾經看過的一本漫畫,裏麵有句這樣的話:苦海的盡頭是夢的彼端,所以世人明知有岸卻不願回頭。也許她現在辭職走人便是上岸了,可就這樣走了,真的甘心嗎?

“難道你們以前認識?”楊誌禮好奇地問道,像猿猴一樣攀在熠穎的辦公桌上。

其他同事都忙活著自己手頭上的事情,無暇搭理新來的熠穎。

這一層辦公樓至少有三百平方米,辦公室是被隔牆板劃分開的,熠穎能透過不遠處半開的百葉窗看見裏麵兩抹身影——邱卓平正在簽文件,而劉佳冉以妖嬈的姿態端著咖啡半倚在辦公桌邊上。

熠穎聽不清他們的對話,隻能看見劉佳冉不停張合的唇。由始至終,邱卓平都沒有抬頭和她對話。他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耐煩,不經意抬頭瞟向外麵的辦公桌。

在和邱卓平目光相撞那一刹,熠穎快速地低下頭,假裝整理文件,而百葉窗很快被劉佳冉徹底關閉。

“楊誌禮,你是什麽職位的,怎麽可以一直跟我聊天不做事?”熠穎問這句話的時候,楊誌禮正在擺弄她辦公桌上的文件夾。

“我是負責跑市場的,不過最近淡季沒啥事情做。”楊誌禮聳聳肩答道。

誰知他的話剛說完,劉佳冉的聲音突然響起:“楊誌禮,整個辦公室都是你的聲音,既然你那麽有空,就去把公司的雜物室整理一下。”她背著手黑著臉,指著走廊盡頭那個寫著“雜物室”的房間。

楊誌禮抿著唇,用手指在唇上做出拉拉鏈的動作。

公司的人有些好奇劉佳冉對待陳熠穎的態度,但介於職位低沒敢多說什麽。不過有了楊誌禮的先例,公司內其他同事都對陳熠穎避而遠之,不敢提供幫助。而提供幫助的同事在看到劉佳冉不友善的眼神後,也紛紛各司其職,不敢多事。

好不容易將所有文件整理好的熠穎剛伸了個懶腰,桌麵上便又多了幾摞印滿數字的A4紙。

“這一摞是公司上半年的財務報表,電腦裏有具體的財務數據表格,你逐一核對一下有沒有紕漏。”劉佳冉俯視著熠穎,並揚起半邊唇角。隨即,她指著另一摞A4紙:“這一摞是關於公司樓盤區域的記載和盤點,根據不同的區域製作成表格,樣本電腦桌麵上有。”

“財務報表不應該是公司財務部的事情嗎?還有樓盤報表跟策劃有什麽關係?”熠穎詫異地看著堆在自己麵前的兩摞厚厚的A4紙。劉佳冉這是在故意找碴!

“我覺得有關係就有關係,你要是覺得不想做,今天就可以辭職走人,我可以讓財務給你發一天的工資。”劉佳冉哼笑,“我們公司從來不缺人,更不缺不做事的人。”

“劉秘書安排的工作,我一個小小的職員怎麽能不做呢?我一定會好好工作的。”熠穎抬頭不露齒地笑著。即使知道劉佳冉是在故意為難自己,但她也絕不能示弱,更不能被抓到把柄。要是上班第一天就被辭退,說出去得多丟人!

“那就好。哦,對了,一會兒給我泡一杯咖啡,要甜的。”劉佳冉得意地笑著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室,咯咯的笑聲仿佛在提醒熠穎,你不過是比我低一等級的人。

陳熠穎做完表格的時候,窗外的天已經黑了。義務加班的她看著人來人往的辦公樓變成了空樓,天花板的燈也隻剩下昏暗的一盞,照耀著她的辦公桌。敲鍵盤的聲音回**在整個樓層內,在她快崩潰的時候,一陣巨響從某個房間傳出來。空無一人的辦公樓傳出這樣詭異的聲音,不免讓她心中生出許多恐怖的想法。

雜物室的門“吱”的一聲由內至外打開了,一道灰暗的光從門縫間投射出來。

熠穎拿起一遝紙,卷成筒狀,一步一步朝著雜物室的方向走去。

“哎呀——”雜物室突然傳出一陣慘叫和雜物坍塌的聲音。

在楊誌禮從門內摔出來前,熠穎驚慌失措地尖叫了一聲,以為公司鬧鬼了。

“是我。”楊誌禮抬起頭,手機的燈光正好從他的下巴往上照,令他看起來更加詭異。他白色的襯衫被灰塵染黑了,左腳還踩在了拖把桶裏,似乎是在走出雜物室的時候被絆倒了。

“你怎麽還在雜物室?”熠穎好心地扶起摔倒的楊誌禮。

他尷尬地摸著後腦勺笑了笑,解釋原本隻是想趁機在雜物室睡個午覺,不料睡過頭了,醒來的時候發現雜物室的燈被關了。因為黑漆漆的看不到路,他便打開了手機手電筒,結果在開門出來的時候踩到了門後的拖把桶,直接五體投地滾了出來。

“你怎麽也沒走?”

“我還在做表格,感覺做到明天都做不完。”

“表格啊?我最拿手了。”楊誌禮自誇地說著,“我幫你做吧,我當初是學計算機專業的,做表格的速度是很快的。”

“那你為什麽來了地產公司?”

“當你很餓,想吃西餐卻發現周圍都是麵館的時候,你還是想著西餐嗎?”楊誌禮舉了個例子,隨後拍拍身上的灰塵,坐在了熠穎的辦公桌前。

他十指在鍵盤上靈活跳動,讓人難以想象這個看起來像“閨密”的男生還有這樣的才能。

“搞定,下班吧。”楊誌禮花了半個小時就把熠穎桌上的文件都製作成了電子表格,中途不帶喘氣。

熠穎帶上自己的手拿包,和楊誌禮關燈一起離開了公司。

在霓虹燈蔓延成長河的大街上,楊誌禮感慨著幸好沒有超過十點半,要不然公司的電子門就會自動上鎖。

“其實你挺特別的。”在熠穎準備走進小區的時候,楊誌禮雙手枕著後腦勺說道,“很少有女生第一天上班就加班到那麽晚,既不八卦也不埋怨。”

“我都覺得今天倒黴透了。”第一天上班就遇上以前的戀人和情敵,第一天上班就被公司的人孤立,除了倒黴,陳熠穎已經想不到其他的形容詞了。

“是不是慶幸有我在,哈哈哈。”楊誌禮開起玩笑,隨後和熠穎說了“明天見”,轉身消失在大街的盡頭。

第二天上班,熠穎專門多買了一份早餐,為了答謝楊誌禮對自己的幫助,隻是她沒想到楊誌禮沒有來上班。

一開始她不以為然,以為楊誌禮去跑市場了,可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她都沒有在公司看到楊誌禮的身影。再後來,她聽公司的人說,楊誌禮在她上班的第一天就被辭退了。有人告訴她,那天楊誌禮躲在雜物室哭了。但大家都沒有去安慰他,畢竟被辭退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誰又會在意自己之外的人呢?

所以是因為哭累了才睡著的嗎?熠穎有些內疚,她知道,也許是因為她,楊誌禮才會被辭退。

當她氣衝衝地推開邱卓平辦公室的門時,他正在低頭核對客戶資料。聽到有人進來的聲音,他緩緩地抬頭,微微啟唇,卻又恢複了一臉冷傲。

“下次進來記得敲門。”

熠穎看著邱卓平一臉冰冷的模樣,一生氣直接關上辦公室的門。巨大的響聲讓許多正在辦公的同事一怔,紛紛望向邱卓平的辦公室。

熠穎敲了幾下門,邱卓平冷冷回了句:“進來。”

“是不是對於你們來說,公司的任何人都可以隨便辭退,隻要你們心情不好?”熠穎雙手拍在邱卓平的辦公桌上,一臉怒氣地看著他。

他停了停手中的工作,抬頭對上熠穎的視線:“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你高高在上,你怎麽會知道!楊誌禮好歹也是公司的老員工,你們憑什麽將他辭掉,他做錯什麽了嗎?他不過是幫了一下新來的員工,難道這也有錯嗎?”

邱卓平的神色有些凝重,卻不知是因為自責,還是因為不悅。

“剛來公司第一天就搭訕男同事,現在還有理跟我對質。我們公司向來不需要跟屁蟲,你要是想替他打抱不平,我也可以成全你離開公司。”

“邱卓平,你!”

“要是沒有其他事,不要影響我辦公。”邱卓平繼續低下頭,過了幾秒,似乎想起什麽,繼續說道,“對了,不是讓你寫樓盤策劃嗎?過幾天樓盤開發需要開會,到時候策劃書沒寫好,可別怪我沒提醒你。”

陳熠穎吵不過邱卓平,生氣地摔門而出。

在她離開之後,邱卓平翻了翻記事本,並撥通了楊誌禮的電話。

“是我,明天帶上你的簡曆,去××公司報到。還有,以後不準再聯係陳熠穎,如果你還想能有一份好工作的話。”對方還沒來得及發問,邱卓平已經掛了電話。

熠穎的人際關係原本就一般,加上楊誌禮被辭退、劉佳冉的針對和頂撞邱卓平這些事情,她在公司已經沒有人際關係可言,隻是偶爾會有同事交代她一些工作上的事情。

上班的這半個月,熠穎覺得整個公司的活都被自己承包了。不管是體力活還是腦力活,她都難逃幹係。

平時除了寫策劃,劉佳冉還會吩咐她和市場部的男同事到公司樓下派傳單。幾天中午下來,熠穎便覺得自己可以去跟非洲黑人媲美了。

“開會了。”

熠穎拿著派剩的傳單走出電梯,其他同事正拿著會議本前往會議室。這一刻她才想起今天公司的新樓盤開發,公司要召開銷售會議。

她急忙將手中的傳單丟在辦公桌上,匆忙將夾著策劃文案的文件夾帶上,隨著同事們一起擠進了會議室。

會議室內,大家圍著一張黑木長桌而坐,投影畫麵映在會議桌前麵的牆壁上。邱卓平穿著一身幹淨的白襯衫,稍長的碎發抹上了發膠,微微往後定型,原本線條柔和的臉更加具有輪廓感。此刻,他正在整理樓盤的圖紙和資料,認真的模樣更顯帥氣。

“別擋在這裏。”熠穎是被身後的同事撞開的,因為她正好站在了會議廳門口的位置,妨礙了後麵進來的同事。

熠穎回過神的時候,邱卓平正好抬頭看了她一眼,或許相望無語指的就是現在這樣吧?

“卓平哥,你看,我給你整理的資料是不是很整齊?”劉佳冉將他們的視線隔開,她將手上用粉紅色夾子夾著的資料遞到邱卓平麵前。她的指甲也塗著嫩嫩的粉色閃光指甲油,邊角的地方鑲著耀眼的碎鑽。

她的性感嫵媚和嬌滴滴是熠穎學不來的,但熠穎也不喜歡這樣。

“都到齊了吧,那我們開始開會。”邱卓平倒是沒有注意到這些小細節,而是直接掃了眼會議室道。

熠穎坐在會議桌的右側,她看著邱卓平點開了投影儀。投影屏上逐漸呈現出一個新建成的小區的鳥瞰圖。

連續播放了幾張不同角度的小區建築圖後,邱卓平道:“現在大家看到的是C區的新樓盤,這個區離市中心有一定的距離,但交通便捷,也有不少人青睞這樣的地帶。因為距離市區遠,樓盤的價格會相對降低,好處就是可能會賣得比較好、比較快,但是壞處也有。”

邱卓平快速切換了投影屏上的畫麵,繼續說道:“我們新開的樓盤後麵還有一個小區,但不是我們公司的,這樣的局勢是非常容易導致同行惡性競爭的,同時,也會導致我們的回收利潤下滑。所以今天會議討論的重點是,如何避免惡性競爭和將利潤最大化。”

員工們開始相互討論。

過了半晌,邱卓平將視線落在了陳熠穎身上:“營銷策劃,把你的策劃說一下。”

“好……”熠穎怔了一下,急忙翻開文件夾尋找做好的策劃文案。可她把整個文件夾都翻遍了,卻怎麽也找不到之前夾在裏麵的策劃文案。

“怎麽回事,我的策劃文案呢?”

“看來新來的營銷策劃做事一點也不靠譜。好在我也寫了一份詳細的策劃方案,要不然今天的會議還真沒法開下去。”劉佳冉從自己的文件夾裏拿出了一份策劃文案,頭頭是道地做起了市場分析和銷售分析。

隻有熠穎知道,那份文案是自己花了幾個晚上的時間反複查資料琢磨出來的,沒想到竟被劉佳冉拿走了。

“陳熠穎,你這樣看著我,是不是對我很不滿?不過你自己做不好事情也不能怪別人,更何況我們公司不缺白拿工資的人。”劉佳冉做完市場評測和分析之後,將那份策劃文案放在了會議桌上。

邱卓平垂下眼簾,看了看文案上的字跡,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而沒有注意到邱卓平表情變化的劉佳冉繼續數落陳熠穎:“你來公司也已經半個月了,可是對公司一點幫助都沒有,今天就去財務那裏結算工資走人吧。”

“劉佳冉!”陳熠穎氣憤地站起身,她想告訴所有人那份文案是自己寫的,她希望能有人站在自己的立場替自己說句話。可沒等她開口,邱卓平便站了起來。

“劉佳冉沒有說錯,我們公司不養閑人。”

邱卓平的一句話讓熠穎失去了所有反抗的力量,她怔住了,愣愣地看著邱卓平。

他丟給她一份資料,上麵記載著一些房產和客戶資料:“這是公司的一個客戶,將A區16期最後那層樓銷售給他,談成了就留下來繼續上班,談不成自己寫辭職信。散會。”

邱卓平起身,從發愣的熠穎身邊擦肩而過。

有短暫的時刻,熠穎覺得自己認識的那個邱卓平早已消失了,現在的邱卓平不過是隻談公事不談私事的總經理。

原來,兩年的光景可以讓一個人改變得那麽徹底,徹底得就好像從來沒有認識過一樣……

熠穎撥通了客戶的電話,揚聲器的另一端傳來一個中年男子慵懶的聲音。接聽電話的男人原本用不耐煩的語氣問著電話另一端的人是誰,但一聽到是女聲便立馬改變了態度。熠穎嚐試著和對方交涉,講解著A區16期那層樓的優點,對方卻要求麵談。

熠穎乘坐公交車到達了客戶指定的地點。

這是一家法式料理店,店麵的裝修非常豪華,店內的人並不多。

熠穎抱著懷裏的一遝資料推開了餐廳的旋轉門,站在不遠處的服務員急忙上前幫她拉開門,並禮貌地說著“歡迎光臨”。

店內的座位都設置了屏風,熠穎在眾多客人中搜索著客戶。

“這邊!”坐在靠窗位子的一名中年男人衝著熠穎招手。他身材微胖,站起來的時候還不到熠穎的肩膀高。熠穎最先看到的是他光得發亮的頭頂,稀疏的短發圍繞在那周圍。他戴著金絲眼鏡,咧嘴笑著,並用猥瑣的目光在她身上掃視。

“不好意思,我遲到了。”熠穎信步走去,當她在男人對麵位子坐下時,餐廳的旋轉門又進來了一個人。

“歡迎光臨。”

剛進來的人穿著一身整齊的職業裝,冷清的目光隨著熠穎移動。他默不作聲地坐在了熠穎身後的位子上,點了一壺花茶。

“您就是趙先生吧,聽說您有意向要購買A區16期的704房,要不我先給您介紹一下房子的朝向吧。”熠穎坐下來便翻起了資料,她認真地將房子的資料和圖片展開。

“這樣看不方便啊。”趙先生有意地朝熠穎的胸脯看了一眼,隨即繞過餐桌坐在了她身旁,並滿意地點頭笑著,“這樣看方便多了。”

“那個,趙先生,要不,您先看看房子的資料?”熠穎往旁邊挪開一點,並捂了捂自己的衣領。

趙先生卻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將資料移到自己麵前,隨便翻閱了一下。

“嘖嘖,這房子的地理位置似乎不太好啊。”趙先生嘖嘖歎息,卻故意將手移到了熠穎大腿上,撫摸了一圈。

“趙先生,請你自重!”第一次遇上這種事情的熠穎急忙站起來,她有些惶恐,卻不知道該怎麽處理。

如果惹怒了趙先生,購房合同他肯定不會簽,可忍氣吞聲,不知道趙先生還會往哪裏摸。

“我看你是剛入行吧?不懂行規吧?”趙先生收起笑容,有些不悅地端起茶杯喝茶。

“什麽行規?”熠穎詫異地看著趙先生。

趙先生轉而一笑,將資料推回了熠穎麵前,並打開點餐牌。

“談生意,得先點餐,這點常識都不懂?”

熠穎小心翼翼地坐了下來。就在她以為趙先生會有所收斂的時候,趙先生的手再次襲向了她的大腿,並欲往更上的位置移動。

“你幹什麽!”熠穎情急之下端起熱茶潑了趙先生一身,並抱著資料站起身,和餐桌保持一定的距離。

餐廳的人紛紛朝他們的方向看去,覺得丟臉的趙先生一臉嫌棄地瞪著熠穎。

“看你做的好事!”趙先生看著濕透的西裝,有些不悅。

“啊,對不起,我幫你擦擦。”

熠穎戰戰兢兢地拿起餐巾布想要幫趙先生擦擦,這一次趙先生並沒有接受她的好意,而是起身去了廁所。

“我該怎麽辦?”熠穎抱著售房資料坐了下來,委屈和不安在她心中發酵。

為什麽會遇上這樣的事情,難道是邱卓平和劉佳冉故意整她?為了趕她走?她到底做錯什麽了?

啜泣聲隔著屏風傳入了白襯衫男子的耳中,他微微皺眉,放下了精致的茶杯,起身走向了廁所。

趙先生回到座位的時候,熠穎已經擦幹了眼淚,準備收拾好資料離開。

“趙先生,如果你沒有購房的意向,我就……”熠穎抬起頭看到趙先生的時候有些震驚,不由得發問,“趙先生,你的臉怎麽瘀青了?”

“廁所地滑,摔,摔了一跤。啊,對了,購房合同給我看看,要是沒什麽問題,我給簽了吧,我下午還有其他事情,就不耽誤你上班的時間了。”趙先生忽然變得有規有矩,他接過熠穎遞過去的合同,隨便掃了幾眼便掏出西裝口袋裏的鋼筆簽了名,“那個,我已經結過賬了,我有事,先走了,再見,哦,不,是不見。”

“趙……”熠穎沒來得及告訴他鋼筆沒帶走,他便已經走出了旋轉門。熠穎追出去的時候趙先生已經上了一輛私家車,馳騁而去。

熠穎雖然沒有弄明白是怎麽回事,但是合同簽下來了,說明她可以留在公司繼續上班。一想到這裏,熠穎就情不自禁地笑起來,抱著簽好的合同在門口歡呼雀躍。

坐在屏風後看著熠穎歡呼雀躍的男子忍俊不禁,伸手端起茶杯繼續飲茶。

熠穎拿著簽好的合同回到公司時,邱卓平並不在辦公室。原本她想在他麵前好好炫耀一番,沒想到落空了。

或許他根本不會在意自己成功與否。想到這裏,一股挫敗感從熠穎心底散開,原本的歡喜隨著這股挫敗感消失殆盡。

她將簽好的合同放在了邱卓平的辦公桌上,轉身走出他的辦公室。也是在那樣不經意的轉身之際,她看到了桌上的十字繡小錦囊。

那是羽毛球校聯誼賽前一天她送給他的幸運錦囊,那個錦囊花了她一個星期的時間,因為不擅長手工,她的十個手指頭都貼滿了創可貼。她記得,當她滿心歡喜地送給他時,他一臉嫌棄地說:“上麵的**好醜。”

“那是向日葵!”熠穎立馬糾正他。

他還留著?

熠穎忍不住伸手拿起桌上的小錦囊。裏麵裝著的是紅五月時他們親吻的相片,那是熠穎從學校公眾微博上下載的,雖然不是很清晰,卻記載了他們許多回憶。

邱卓平消失的這兩年一直帶著它?可為什麽邱卓平見到自己的時候卻擺出一副不認識的陌生樣子?這兩年間到底發生了什麽?

“總經理回來了沒有?”

“總經理說去見客戶了,還沒回來。”

劉佳冉的聲音從辦公室外傳來,熠穎急忙將小錦囊放回原位,調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喲,怎麽是你?聽說你把合同簽回來了,還挺厲害的嘛。”劉佳冉推開辦公室門的時候,熠穎正準備出去,兩人尷尬地站在辦公室門口對峙著。不管熠穎往哪邊走,劉佳冉都會往那個方向走一步,有意阻止熠穎走出辦公室。

“合同在總經理的桌上,如果沒什麽事情,我就出去工作了。”

“你桌上有一遝新樓盤的傳單,拿到樓下發完。還有,明天要開會,需要寫策劃,下班之前交不了就留下來加班,寫好了發我郵箱,用公司的電腦發,什麽時候寫好,什麽時候下班,清楚了嗎?”

“知道了。”熠穎從劉佳冉身邊擦肩而過。

劉佳冉轉身看著那抹背影,得意地揚起唇角,內心想著:就你,也敢跟我搶卓平哥!

熠穎抱著那二十厘米厚的傳單走出大廈,大街上的人們都撐著傘避暑。熠穎開始派發傳單的時候是烈日當頭,而派完的時候,夕陽一片紅。她拖著疲憊的身軀走回了辦公樓,大部分的同事已經收拾好東西下班,隻有零星幾張辦公桌上還有同事在核對客戶資料。

熠穎走到自己的辦公桌旁,拉開電腦椅,原本隻想趴在桌上小憩一會兒,沒想到醒來的時候公司已經空**無人。

“糟了,那麽晚了。”熠穎是被身體的自然抽搐驚醒的,她急忙看了看手機上的時間,已經九點了,“完了,策劃還沒開始寫。”

她開始手忙腳亂地寫起了策劃,空**的辦公樓層回**著水筆摩擦紙張和敲鍵盤的聲音。就在她將最後一個字輸入電腦並發送郵件的時候,電子門自動上鎖的聲音異常清晰。電腦桌麵右下角的時間顯示是十點半,剛好是整棟辦公樓全麵封閉的時間。

“天啊,怎麽那麽倒黴。”熠穎有些抓狂,可就在她抓狂的這幾秒裏,她聽到了另一個聲音。

那是流水聲,還有勺子和瓷杯相觸發出的響聲。

難道還有其他人在辦公室?

熠穎追尋著聲音的發源地看去,一道光從公司的飲水區投射出來,顯得異常詭異。

輕盈的腳步聲和勺子碰撞瓷杯的清脆聲音混合在一起,隨著那道光源漸漸移動著。

熠穎扶著辦公室的牆壁,在黑暗中靠近那道光源。頎長的影子從光源中走出,並延伸著。熠穎背貼牆壁,心髒撲通撲通地跳著,不知道走出來的會是什麽怪物。

從小到大看過的恐怖片畫麵不斷地在她的腦海裏浮現,就在那道影子的主人走出飲水區的時候,她揮起手上卷成軸的宣傳雜誌,朝著那人的後腦勺當頭一棒,並發出李小龍打人時的經典叫聲。

黑影的主人端著一杯咖啡,緩緩地轉頭看向陳熠穎。那凝聚著風霜的麵龐被光影勾勒出來,黑暗中,陰鬱的眼神十分駭人。

陳熠穎的尾音漸漸弱了下來,她看著那熟悉的臉龐,尷尬得不能言語。她定格在原地,半晌才吐出一句:“總經理,你怎麽還沒下班?”

“公司有你這種人,以後就不怕進小偷了。”邱卓平移開視線,端著咖啡走向自己的辦公室。

在轉過臉的時候,熠穎清晰地看到了他臉上浮現出的譏笑。在他背過身後,熠穎尷尬地對著空氣拳打腳踢了一陣,對自己的過度反應表示無法理解。

“你來我辦公室吧。”邱卓平往前走了幾步,忽然轉過身說道,熠穎對著空氣宣泄的模樣再次被他盡收眼底。

“嗯。”熠穎一臉悲壯地跟在邱卓平身後,不明白為什麽自己所有的醜相都能被邱卓平捕捉去。

邱卓平進了辦公室後便走到折疊沙發前,將兩用的沙發椅放了下來,沙發椅經過他的整理變成了一張小床,上麵有珊瑚絨被單和真絲枕頭。

“今晚公司的門鎖了,要明天才會開啟,你今晚在這裏休息吧。”

“那你呢?”熠穎有些小心翼翼地問道。

邱卓平則指了指辦公桌上的文件說:“我還有文件要處理,你不用管我。”

熠穎看著為自己整理好了折疊床的邱卓平,他脫下西裝外套,坐在辦公桌前繼續查閱文件。

他一直都是一個認真的人,可以做到心無旁騖,所以有時候即便是近在咫尺,也有著遠在天邊的感覺。

熠穎以前總是在想,像邱卓平這樣的人會不會活得很累?可後來她覺得,那也許是他的生活方式,他已經習慣了。

熠穎放輕腳步,走到兩用床旁,她側躺在上麵,蓋上了被單。

她偷偷地看著他,他認真地閱讀著文件,並用筆在上麵書寫著什麽,當他發困的時候便會端起熱咖啡輕抿一口。

熠穎本想說些什麽,卻又不忍心打擾他工作,隻好翻個身,麵向牆壁閉上眼休息。

在夢裏,熠穎回到了大學的那個圖書館。邱卓平將寫著英語單詞的標簽貼在她身上,背下來的就能撕掉。而總是記不住單詞的她經常貼著一身標簽跟在邱卓平身邊。

別的情侶約會看電影是為了浪漫,他們看電影則隻看英語字幕的美劇,看完之後邱卓平會忽然用主角的語氣和她對英語台詞,對不出來下次繼續溫習那部電影。

她還在夢裏看見邱卓平買了一桶爆米花和自己一起進影廳,電影開始之後她想要拿爆米花吃,而邱卓平伸長手將爆米花移到她夠不著的地方,冷冷說了句:“爆米花的英語怎麽說。”

“爆米花的英語……”熠穎一邊假裝絞盡腦汁思考,一邊窺視著邱卓平手中的爆米花。

在她看好時機去奪取爆米花的時候,邱卓平卻拿著爆米花一個轉身站了起來。

“哎呀!”

熠穎從夢中醒來,此刻,她拽著珊瑚絨被單摔在了辦公室的地板上,冰涼的觸感讓她異常清醒。這個夢雖然不長,卻讓她的情緒從愉快過渡到了悲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