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這世上總是充滿著各種意外,我意外遇見了餘夏,也意外遇到了許詩涵。
自從我當初決定離開原來的城市,就毅然決然地斷了和以前的所有朋友的聯係,當然包括許詩涵。
接受莫準的邀請參加他們公司交友活動時,我如果知道會見到她,也許我就不會來,至少不需要像現在這樣,擠出笑容說些違心的話。
可我又是那麽想見餘夏……元旦的那次活動後,我們有幾個月沒見,偶爾會從莫準那裏聽到關於他的消息,他最近在看房,越來越忙,他女朋友每天都在辦公室展現著恩愛,看來好事將近。
莫準說的時候,我總會忍不住想問,餘夏的女朋友究竟是什麽樣子的?是顏安言嗎?可是怕被他看出我和餘夏早就認識的事情,才一直沒有問出口。
這次春遊給了我一個機會,所以才會在莫準提出讓我一起去的時候,我毫不猶豫地答應了。我答應之快,反而讓他吃驚了。
他說:“蘇北,你真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人,我還以為你百分之九十九會拒絕。”
“那為什麽還要問我?”
“因為還有那百分之一的可能啊!”
北方的四月,沒有冬日的凜寒,更沒有夏日的灼熱,春暖花開。
說是郊遊,其實也就是一群人在郊外野餐,野餐墊鋪下,零食、飯菜、酒水擺上,一群人圍成一圈坐著,在樹下談天說地,偶爾還要應對一些嚇得女生們哇哇直叫的昆蟲。
莫準介紹餘夏女朋友給我認識時,我正茫然地看著一群女生忙碌,不知道該怎麽幫手,他把我拉到身邊說:“蘇北,這就是我經常給你提起的,餘夏的女朋友許詩涵。”
聽到對方的名字,我們同時一愣,抬頭看著對方,我詫異於她是餘夏女朋友這件事兒,她吃驚的應該是我會出現在這裏吧?
見到許詩涵,我的內心是矛盾的,開心的是能夠重逢,難過的是她成了餘夏的女朋友。
“莫準,過來幫一下忙。”
聽到有人喊,莫準交代了我兩句之後離開,剩下我和許詩涵麵對麵站著。
“可以聊聊嗎?”許詩涵問我。
我點點頭。
她帶著我走到湖邊,表情黯淡地看著平靜的湖麵問我:“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會和餘夏在一起?”
我沒有說話,她緩緩地講起了和餘夏在一起的故事。
那年我不辭而別之後,開始兩天餘夏還比較正常,每天按時上下學,成績依然優秀,除了和顏安言不再來往之外,也沒看出什麽異常。
可是到了第二周,餘夏開始像瘋了一樣的到處找我,見到熟人就問知不知道蘇北去了哪裏,甚至在聽到一點點關於我的消息之後就會逃課去找。
輔導員、係主任輪流找他談話,都無濟於事,最後還把家長叫到了學校,也沒用。那時的他隻有一個念頭,找到蘇北。
也是在那段時間,許詩涵正式進入了餘夏的生活,也是因為有她的陪伴,餘夏才漸漸地從失去我的悲傷中走出來,漸漸地不再因為盛一諾的死而自責,不再因為我的不辭而別而黯然。至於顏安言,在餘夏最開始瘋狂的時候,兩個人就大吵了一架分手了,那以後顏安言就再也沒有糾纏過餘夏。
大學畢業後,許詩涵原本是有一份很好的工作,可餘夏想要去G城,他說,那裏曾是蘇北和盛一諾最向往的地方。
為了他,許詩涵毅然決然地放棄了工作,冒著和家裏人決裂的風險陪著餘夏一起去了G城,也是因為那次她的奮不顧身,兩個人正式在一起了。
一年前,餘夏接到了現在公司的邀約,工資福利豐厚,為了讓許詩涵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們來到了這個城市。
許詩涵說:“蘇北,你知道嗎?這五年,他一直在找你,剛開始那兩年,但凡是聽到一點和你有關的消息,餘夏都會過去確認。叔叔阿姨也勸過他,可他說,萬一是蘇北呢,我隻想知道她過得怎麽樣。”
一次次的找尋,一次次的失望,我以為這些年我是最苦的,卻不知餘夏也和我一樣在煎熬。
“蘇北。”許詩涵轉頭看我,“你還恨林茉茉嗎?”
離開學校後,林茉茉和許詩涵送我的生日禮物,我反複聽了很多很多遍,裏麵還錄入了盛一諾吐槽的話,也許連他自己都沒有注意過。
每聽一次,我對林茉茉的恨就少一分,她錯在愛錯了人,我錯在信錯了人。
“其實這些年,她過得很煎熬。你離開後不久陳浩就被抓了,他家裏用盡了方法,他還是被判了二十年。打那以後,林茉茉就開始自暴自棄,開始不停地逃課、曠課、頂撞老師,最後被學校勸退了。”許詩涵像是一個局外人一樣給我講述著那些我不知道的過往,聲音淡淡的,異常平靜,“她離開學校那天,抱著我哭了很久,她說,如果有一天見到蘇北,幫我說一聲對不起。”
“已經不恨了。”我悵然地看著湖麵,一陣風吹過,**起片片漣漪,風過後,又恢複平靜。我不由得想,如果人的心也像湖水一樣,風過不留痕,該有多好。
“那你還愛嗎?”
“愛?”我不明白她的意思。
“你還愛餘夏嗎?”她望著我,與剛才的平靜不同,此刻的她眼裏泛著淚光,“如果你還喜歡他,我可以選擇退出。其實能陪伴他這幾年,我已經很滿足了。”
“說什麽傻話呢,”我笑笑,“我和餘夏都是過去式了,我們之間橫亙了五年,五年的空白不是一句我是不是還愛他就能填滿的,現在在他身邊的人是你,能陪他天長地久的人也將會是你,而我,充其量算是一個多年不見的發小而已,你不要想太多。”
“真的嗎?”
我輕輕抱了一下她,故作輕鬆地說:“詩涵,你和餘夏是我最重要的朋友,我希望你們能快快樂樂地一直幸福下去,如果以後生了孩子,我不介意他叫我幹媽!”
“謝謝你,蘇北。”
我抱著許詩涵,想起了我離開那年。
那一年我心如死灰地離開了她,離開了餘夏,開始了新的生活。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總是做夢,夢裏我是一個路人,我看著他們說笑、打鬧,想要融入進去,卻總是被無視。
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走出這個噩夢,或許在知道他們過得很好,有了自己的生活之後,我將再也不會做噩夢。
02
我們回到人群的時候,餘夏已經來了,許詩涵很自然地走到他身邊,親昵地挽著他的胳膊,餘夏也轉頭衝她笑,幫她撥開額前擋住眼睛的頭發。
“蘇北。”莫準喊了一聲我的名字,“這兒。”
餘夏愕然抬頭看我,剛還放在許詩涵頭上的手有些不自然地放了下來。我衝他笑笑,算是打過招呼,然後繞過他們走到了莫準身旁。
我盡量讓自己不去注意他們的一舉一動,盡量讓自己不在意他們之間的親密,這樣或許才能笑得開心一點。
吃過飯之後,一群年輕人在一起自然是要找些娛樂活動的。我特別怕他們玩什麽真心話大冒險之類的,不管抽到我,還是抽到餘夏都夠讓人膽戰心驚的。
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我剛想完,就有人說:“要不我們玩真心話大冒險吧?”
“那多沒意思,要不玩個默契大考驗?”另一個人提議,“兩個人分成一組來回答同一個問題,回答正確的就積一分,分數最高的就讓老大提供獎品怎樣?”
這個提議一出惹來了一陣噓聲:“這也太老土了,還不如真心話大冒險呢,玩點有新意的好不好?”
“要不玩你畫我猜?”
“畫哪兒啊?”
“狼人殺?”
“太燒腦了。”
……
一次次提議,一次次被否決,最後他們齊齊望向了餘夏和莫準,作為在場所有人中職位最高的兩個,也是最後提供獎品的人,他們有著最終決定權。
“蘇北,你來決定吧!”莫準說。
“我?”我沒想到他會把問題拋給我,還真有些頭疼,“要不就直接默契大考驗吧!”
隻要不是真心話、大冒險,其他我都還能接受。
“如果是情侶搭配就太沒意思了,不如我們抽簽來?”有人提議說,他從包裏掏出了便箋紙,在每一張紙上寫了數字,“抽到一樣數字的就是一組,不要故意答錯哦,分數最低的三個組要接受真心話大冒險的考驗。”
說著,這人朝著莫準擠了擠眼:“老大,我是不是很聰明?”
“他們叫你老大,那叫餘夏什麽?老大二號嗎?”我沒頭沒腦地問了莫準一句。
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過了好一會兒才感慨了一句:“蘇北,原來你這麽有幽默細胞,他們平時都叫我莫老大,叫餘夏餘老大的。”
“哦。”我低下頭,也知道自己問了個傻問題,有些不好意思。
“你總是能給我驚喜。”他溫柔地衝我笑。
“好啦好啦,咱們不看老大表現恩愛了,開始遊戲。”提議人把數字扔到中間,讓拿到相同數字的人坐到一起,提供獎品的莫準很自然地被推上了裁判的位置,在第一輪可以上帝視角。
然後每個人用手機回答問題,回答正確得一分,錯誤就減一分,最後得到負數的都要被懲罰。
算起來基本可以是一個全民懲罰的遊戲了。
餘夏坐在我身邊時,我又愣住了,他把手裏的紙條放進我的掌心,語氣一如既往地溫柔:“我們都是七號。”
“好啦,開始第一個問題。”
“女方最喜歡的顏色。”“綠色。”
“男方最喜歡的娛樂活動?”“看書。”
“女方最喜歡的數字。”“4。”
三輪結束,我和餘夏的答案完全一樣,在場所有人都震驚了,高呼:“他們這是在作弊!作弊啊!請求裁判取消他們的參賽資格。”
“喂喂喂,你們適可而止呀,你們有什麽證據證明他們作弊?這就叫默契,默契懂嗎?”莫準打著圓場說,好啦,繼續下個問題,“男生最討厭的運動。”
“打籃球。”
“這都能猜出來,還不是作弊嗎?”
看到餘夏手機上也出現這個答案的時候,我的眼睛濕潤了,曾經,他和盛一諾都是那麽喜歡打籃球,從小學開始兩個人就喜歡拿著籃球到處亂跑,盛一諾還試圖學著《灌籃高手》裏的樣子灌籃,結果籃筐沒夠著,自己腳下一滑摔了個四仰八叉,尾椎骨疼了大半個月,因為走路不自然,還被同學們取了個“鴨子”的綽號。
現在,籃球已經成了餘夏再也不會做的運動,因為那個叫盛一諾的男孩兒。
“好啦好啦,就此打住吧!”許詩涵突然站起來撲到餘夏身邊,關切地問,“你沒事兒吧?”
餘夏搖搖頭。
“沒事兒就好,不然……”話說了一半沒有再繼續說下去,隻是定定地看著他,目光溫柔。
大家看到情況不太對頭,紛紛開始岔開話題,也讓這次遊戲不至於太尷尬地收尾。
莫準走到我身邊,神情有些複雜,他問:“你和餘夏……是不是以前就認識?”
我沒有說話。
“那你這次來郊遊,是不是也是為了……”
那個名字沒有說出口,大家已經心照不宣。
我抬頭望了一眼餘夏的方向,許詩涵擋住我的視線,看不到他的表情,隻能看到他們兩個的親密。
像是吞了一個沒熟的果子一樣酸澀,我站起來跟莫準打了個招呼之後便一個人離開了嘈雜的人群。
我討厭這樣的自己,嘴上說著祝福的話,心裏在看到他們親密的時候又像是喝了老陳醋一般。
我有什麽資格去吃醋,分明……他們才是男女朋友。
轉頭看了一眼他們,許詩涵的頭靠在餘夏肩頭,他抬手幫她整理垂下的劉海,恩愛非常。
我的心沉了下去,湧起無限酸楚。
強迫著自己轉過頭不再看他們,生怕再多看一秒就落下淚了。
我一個人走到湖邊坐下,隨手撿了幾塊石頭學著盛一諾曾經的樣子打著水漂,他扔出的石頭總能很漂亮地跳三四下,我扔出去的總是“撲通”一聲就沉下去,學了幾年也沒學會到底怎麽玩。
不遠處突然一片嘈雜,接著有個女聲大喊了一聲:“救命啊!有個女孩兒落水了!”
還沒來得及反應,一個白色身影跳進了水裏,好像是……餘夏。
我嚇得慌忙跑到水邊,此時許詩涵也跑了過來,大聲喊著:“餘夏……餘夏……你在哪兒?”
許是聽到了許詩涵的聲音,餘夏從水裏冒出頭,他的目光看向我,眼裏滿滿的驚喜,那仿佛在說,蘇北,還好你沒事兒。
眼淚在即將奪眶而出時,莫準趕來,把我的頭按進他的懷裏,任憑眼淚落在他昂貴的外套上。
他摸著我的頭說:“蘇北,你的眼淚不能被別人看到。”
在外人眼裏,餘夏有女朋友,我是莫準帶來的,這樣不相幹的兩個人如果在這種場合鬧出一段引人遐想的緋聞,這對他對莫準都不是一件好事兒。
可是餘夏,在你心裏的我,依舊那麽重要嗎?重要到你可以什麽都不問地直接跳下水,重要到你可以在許詩涵麵前那樣望著我……
餘夏在其他同事的幫助下上了岸,搞這個惡作劇的人沒有想到事情會鬧成這個樣子,有些愧疚地跟他說著抱歉,他微笑著安慰對方,溫柔極了。
“你的衣服都濕透了,我們先回去吧!”許詩涵柔聲說。
“好。”在走到我和莫準身邊時,他停了一下,用隻有我們三個能聽到的聲音說“安全送她回去”,然後離開。
我沒敢看他,生怕眼淚再次洶湧。
一會兒過後,身邊漸漸安靜了下來,其他人也都散開去收拾著準備回去。
我從莫準的懷抱中走出,滿臉通紅地跟他道謝:“謝謝你幫我。”
“我不介意你把感謝化成實際行動,不如請我吃飯怎樣?”莫準笑著提議。
他這人總是能把所有虛的都轉化成實際行動,我自然也沒有辦法拒絕:“行,時間、地點你定,單我買。”
“那我要好好想一想了,難得有女孩子說要請我吃飯,一定要吃頓大餐。”
“好,沒有問題。”
“不過在此之前,介意陪我在這兒坐坐嗎?”
“嗯。”我們並排坐在湖邊,時間像流水一般從我們的眼前溜走,太陽慢慢落下,水麵一片橘紅,分外妖冶。
身邊莫準緩慢而憂傷地問:“蘇北,你什麽時候才肯把你的故事講給我聽?”
我站起來,拍拍身上的泥土:“回去吧,要走了。”
03
郊遊結束後的日子裏,莫準還是經常會給我打電話,還是會像以前一樣說著身邊的趣事兒,偶爾也會提醒我還欠著他一頓大餐,問我什麽時候請回去。隻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地提起餘夏,偶爾說到也是一言帶過。
公司突然的事件讓我們這群人忙得焦頭爛額,恨不得連吃飯的時間都省了,和他吃飯的事情也是一拖再拖。
終於在一個周五的下午,學姐伸著懶腰在辦公室裏大喊了一句:“終於全部都搞完了!今天晚上不用加班,大家都該怎麽樂嗬怎麽樂嗬去吧!”
我收拾東西準備下班離開時,她突然賊兮兮地衝我拋了個媚眼問:“你和你的莫帥哥進展怎樣?”
“我……”“算了,算了,也不指望從你那兒得到什麽八卦了,我去找莫帥哥談談心去,順便告訴他一聲,我們終於結束了漫長的加班生活了。”
果不其然,十幾分鍾後,莫準要我請他吃飯的電話就打了過來,他也算人性,周五和周六讓我睡兩天大覺,周日晚上再一起吃飯,吃飯的地點他來定,到時候我隻需要帶著人帶著錢過去就好。
接下來的兩天我睡得天昏地暗,最後還是學姐的電話把我拉起來,提醒我要去赴莫準的約會了,我也不知道,他們兩個什麽時候關係那麽好了。
莫準的短信在昨天就已發過來,我清醒之後才仔細看了一眼,地點選得比較……大眾化,一個價位普通的菜館,地點是在距離我家比較近的商場。看來認識雖然不久,莫準也已經知道了我懶的特性。
晚飯時間,餐廳外麵滿滿是等位排隊的人,原以為我們也需要等,誰知剛走到門口詢問要等多久,就有人迎上來對我說:“小姐,莫先生已經在裏麵等你了。”
莫準依舊是一身休閑裝扮,好像自認識以來很少見他穿得正式,有時候甚至會忘了他職場精英的身份。
“怎麽?覺得我長得太帥,看呆了?”他笑著問我。
“似乎從來沒有看見你西裝筆挺的樣子,所以有點好奇。”我誠實地回道。
“製服**?”
“我沒那種癖好。”
我坐下來,把包放到一邊,剛想著問要不要點菜,他先開口說:“我已經點好菜了,你隻需要吃和付錢就好啦!”
“如果我的錢不夠,我會選擇跑路的。”
他突然定定地看著我,良久才冒出一句:“蘇北,我很喜歡聽你開玩笑,看你笑的樣子。”
“我好餓啊,你都點了一些什麽菜?”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岔開話題說。
莫準提前把菜點好讓我有些詫異,他向來是一個極其紳士的人,吃飯也總是女士優先,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麽做。
沒一會兒,服務生就把菜送了上來,開始三個菜都是常見的川菜,也是我喜歡的口味,上到第四個菜的時候,我愣了一下,想著可能隻是他喜歡吃吧!
盛一諾死後,我戒掉了很多習慣,其中一個就是再也不吃酸菜魚。那是他最喜歡的菜,以前每次我家做,他都要跑到我家蹭飯,最後不吃到撐得走不動不算吃飽。
“嚐一下魚,這裏的味道做得不錯。”
“我不吃酸菜魚。”
“嚐一下,或許會激發你的味蕾,讓你重新愛上這道菜呢!”
重新愛上?
我放下筷子,吃驚地望著眼前的人,他笑眯眯的,似是沒有覺得自己的話有哪裏不妥。
這頓飯,這道菜,或許不是意外。
“我想,你應該有話要對我說。”
“我們下周去Q城吧!”莫準說。
Q城是我離開了五年的城市,是我從不敢踏入的地方,也是心裏最大的禁忌。他就這麽毫不遮攔地說了出來,還說要跟我一起去,我覺得有些可笑,說出的話也帶著刺:“我的時間不需要你來支配和安排。”
“蘇北,我沒有惡意。”他看著我,目光誠懇,“上次郊遊之後,我和許詩涵聊過關於你的事情,當年在Q城發生的事情她也都告訴了我。你和餘夏都把當年的錯歸咎於自身,你封閉自己,他需要靠一些外力來紓解自身,你們都活得太累了。”
見我沒說話,他繼續說:“我不是說要去強求你做些什麽,更沒有要支配和安排你的時間,我隻是從一個朋友的角度,希望你能徹徹底底地走出來,迎接新的生活。這五年,你過得太不容易,我不希望你接下來的十年、十五年、五十年都背負著那樣的過去。或許你會覺得我多管閑事,但是我就是這麽想的。”
“謝謝……可……”
“我知道,回到Q城就等於撕裂你的傷口,可現在這道傷口,表麵上看起來像是愈合了,裏麵其實已經潰爛不堪,隻有重新撕開,塗上藥才能真正愈合。或許,回到Q城,你就能找到讓你傷口愈合的藥,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味地讓它發炎潰爛,不敢碰觸。”
Q城的歲月是我前半生最快樂也最痛苦的歲月,那些或快樂,或悲傷的過往浮動在我的心頭,盛一諾的鬧,餘夏的笑都刻在我的心裏,沒辦法忘記半分。
“現在的你,需要邁出第一步的勇氣,我願意陪你走出這一步,可以嗎?”他看著我的臉,小心翼翼地問,生怕觸動到我的敏感神經,這頓飯就吃不成了。
“好。”或許是莫準的眼神太過誠懇,又或許是重遇餘夏和許詩涵,讓我想要找到一個出口,我答應了莫準的邀請。
簡單一個字,讓莫準笑得像個孩子一樣燦爛。
他跟服務生要來菜單,獻寶一般遞到我麵前:“看看你還想吃些什麽,隨便點,我請。”
“對於一個商界精英來說,這裏的菜是不是有些便宜了?”我問。
“那要不換個地方?你說地方,我絕對不皺一下眉頭。”
“下次吧,今天,我想試試酸菜魚。”
“好,走的時候再給你打包一份,帶回去給阿姨也嚐嚐。”
莫準果然說到做到,這頓飯吃完之後,服務生送上了一份打包好的酸菜魚,我原本想買單,卻被通知這位先生已經買過了。
我嗔怪地看他,他笑著說:“我還是覺得這頓飯太便宜了需要我來請,你要請我吃頓貴的。”
我知道這都是他的借口,也沒有推辭。
回到家時媽媽還沒有睡,正窩在沙發裏看一部很火的宮廷劇的第N遍重播,聽到我回來,她先是抬了抬眼皮,表示了下發現我回來了這回事兒。
直到發現我將手中的菜放到桌子上,她突然激動地奔到餐桌旁,聲音帶著哭腔:“你買酸菜魚了?”“嗯。”
“好好好,我特別想吃,特別想吃,快點打開讓我嚐一嚐。”
她其實是不愛吃魚的,嫌棄那個腥味,以前做也是因為我和盛一諾喜歡。
“媽,明天再吃吧,酸菜魚放冰箱裏又不會遊走。”
“臭丫頭,你是怕我都吃了不給你留吧,好好好,明天吃,明天吃,有的吃就好,能吃就好。”
媽媽太明白我對酸菜魚的感情,她熱淚盈眶地看著我,嘴唇顫抖著,張了張嘴,末了說了一句:“這個妃子太可憐了,太可憐了啊,你要不要陪我一起看?”
“不用了,我先回房,你記得哭的時候小點聲。”
把魚放進冰箱我便回了房間,客廳裏媽媽的啜泣聲不斷,我明白不是為了那個可憐的妃子,是為了我。
坐在床邊看著被城市霧霾掩蓋,看不到一顆星星的天空,我的心開始茫然不安起來。
回到Q城是一個大膽的決定,在沒踏上那片土地之前,我也不敢確定心裏的那片星空是繼續陰沉還是能星光閃耀。
04
漫步在學校的林蔭道上,我總是會想起盛一諾和餘夏,想著他們在這條路上曾對我說過的種種,曾做過的種種。
莫準原本是要陪我來的,我最終還是拒絕了,作為普通朋友,我不應當占用他太多的時間,況且這次回來,是需要我一個人麵對、承受那所有的一切的。
剛到這個城市的第一時間,我去了原本住的小區,敲開盛一諾家的門,一個陌生的女人走出來問:“你找誰?”
“盛叔叔不住這裏了嗎?”
“你是說之前住的那家姓盛的啊,他們三年前把房子賣給我們後就走了。”
“那你知道他們現在住哪兒嗎?”
“不知道。”
他們也像我一樣離開了這個傷心地,不知道什麽時候能再相見。
周圍是熟悉而又陌生的一切,這兒新建了樓,那兒新換了樹,那兒還建了一個噴池……一切都好像是剛進大學那年似的,充滿著未知。
還記得大學開學的前一天,我們三個豪氣萬千地買了一打啤酒、一堆零食跑到小區外麵的小公園裏說是要告別青澀時代。誰知理想很豐滿,現實超骨感,我喝了一杯就暈乎乎地再也不想碰第二杯,任憑盛一諾怎麽勸,就是不肯再喝。直到現在我也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喜歡喝啤酒那麽難喝的東西。
餘夏喝多了之後話很多,他喜歡說很多我們沒有聽說過的天文宇宙之類的東西,惹得盛一諾頻頻打斷他,說他要是生在古代就是一個迂腐的老學究。
喝醉的盛一諾呢,他喜歡對天長嘯,一遍又一遍地喊:“我們要永遠在一起,我和蘇北要永遠在一起,我和餘夏也要永遠在一起。”
最後……
公園保安把我們三個趕走,聽說,那天晚上餘夏和盛一諾回去都吐得厲害,盛一諾爸爸吼他的聲音,整個小區都聽得見。
“蘇北?”
“顏安言?”
顏安言挽著一個帥氣男人的手出現在我麵前時,我感到有些猝不及防。我還沒調整好心情,不知道該用什麽表情來麵對曾經的情敵和救命恩人。
“我跟我同學聊兩句,你先一個人轉一下吧!”顏安言對身邊的男人說。
男人心領神會地離開,把空間留給我們兩人。
不知道該說是久別重逢還是狹路相逢,我和顏安言就這麽一人端著一杯咖啡坐在了曾經吵過架的長椅上。
“你以前不愛喝咖啡的。”她說。
“嗯?”我有些訝異。
“關於你的一切,我都知道。”顏安言抬頭,幽怨地看著遠方,聲音裏帶著隱隱的悵然若失,“都是餘夏告訴我的。”
“你們……當初為什麽會分手?”在跟許詩涵聊過之後,我的心裏就一直帶著這個疑問。當初在我最痛苦的時候餘夏帶著她頻繁出現在我麵前,怎麽突然就散了呢?
“沒有在一起過?又哪裏來的分手?”顏安言緩緩地給我講了一個我所不知道的餘夏,“蘇北,你可能一直不知道,我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你生日那天,也是我的生日。我看到了盛一諾給你準備的禮物,在籃球場看到了林茉茉和許詩涵為你唱的歌,遇見了為你奔波的餘夏,我真的很嫉妒。我找到餘夏,我希望他能在我生日這天給我一個擁抱,哪怕是沒有感情的也好。看到一味乞求流淚的我後,他心軟地抱了我一下,也剛好你在那個時候出現了。”
那個擁抱……原來是這樣的……我之後所有的悲傷都是為了什麽?
餘夏,你究竟瞞了我多少?
“盛一諾死後,餘夏找到了我,他讓我假扮他的女朋友出現在你麵前。我也奇怪過,為什麽他始終不肯跟你在一起?他沒有說,隻是告訴我,對於盛一諾的死,他的心裏有著無限愧疚,他不想讓這份愧疚和不安影響著你,讓你也沒辦法好好地活。”顏安言掏出紙巾擦了擦眼淚,“我嘲笑過他的傻,嘲諷過他的自以為是。想過即便他心裏有你,我也可以不在意地和他在一起,想過他隻要點頭,我做什麽都可以。可當我看到他為了你瘋狂時,我絕望了,我知道無論我這輩子做什麽,都無濟於事了。”
“對不起。”我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蘇北,你還是這麽自私,你總是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裏去忽略身邊的人,很多事情,其實你隻要細心一點就會發現,可是你沒有,這樣你隻會一直錯過。”她整理好心情站了起來,眼睛看了一眼不遠處的男人,溫柔地笑,“隻要學會放下,總會遇到那個對的人,你也該是時候放下了。”
她沒有再看我,徑直走向了那個男人,然後親昵地挽著對方的胳膊離開了。
我們本就不是可以親切道別的關係,她這樣不拖泥帶水地離開,也是我想要的。
坐在長椅上,看著當初讓我傷心的方向,顏安言的話帶給了我很多的震驚,我不知道還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又或者是永遠都不會知道的。
離開學校,我變得茫然起來,腦子裏亂成一團,現在,也隻有盛一諾能拯救我。
盛一諾的墓碑前,我輕輕放下一捧漂亮的向日葵,他曾對我說過,他是向日葵,永遠都向著我這個太陽。
現在的我,是被烏雲蓋住的太陽。
蹲下去除掉一兩棵雜草,看得出這兒常年有人打理,所以才沒有亂得厲害。我坐在他的墓碑前絮絮叨叨地說著這些年發生的種種,還有這些年不來看他的抱歉。
“蘇北?”
一個蒼老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自言自語。
我循聲抬頭,盛叔叔和阿姨抱著花站在我麵前,看著他們蒼老的模樣,我的眼睛一下子就酸了,哽咽地說:“叔叔、阿姨,好久不見。”
看到我,阿姨的眼淚簌簌地流下來,上前緊緊抱住了我:“這些年你都去哪兒了?我們一直都很擔心你,又一直沒有你的消息。”
“媽媽帶我換了一個城市生活,沒有告訴你們,真的很抱歉。”
“我們知道諾諾的離開讓你過得也很苦。”阿姨鬆開手抓著我的肩膀說,“你是我們看著長大的,我們太了解你了。可是小北,你還年輕,不能背負著諾諾的死過一輩子。”
“這是諾諾留給你的。”盛叔叔從包裏拿出一封信遞給我,“這是我們收拾諾諾遺物的時候找到的,我們每次來都會帶著,希望能遇到你,我想,看完這封信,或許你能釋懷一些。”
“謝謝你們。”
離開時,阿姨硬拉著我想要帶我去她們家坐坐,我還是拒絕了。
最後,我還是回到了當年我們喝酒聊天的小公園,坐在我最愛的秋千上打開了盛一諾的那封信。
我和餘夏曾不止一次地嘲笑過盛一諾的字醜,現在看到,我的眼淚止不住地流了下來。
蘇北,對不起。
我不知道我什麽時候才有勇氣把這封信給你看,也許是三五年後,也許是十幾二十年後,又或者是我們白發蒼蒼了,我才會拿給你,說一句,老太婆,這是我年輕時候寫給你的。
那個時候,我希望我們在一起,有了自己的家庭、兒女,我們頭發花白地坐在陽光裏,我把這封信給你,你看完之後笑著對我說,原來你那時候有那麽多小心機。
說了這麽多,終於還是要告訴你這些。
你還記得你生日那天嗎?十八歲的生日,我決定在那天對你告白。
那天早上,當我推著給你買的自行車走到你家樓下時,看到了同樣也推著新車的餘夏,我們麵麵相覷,最後還是我先張口說:“餘夏,我希望你能放手。”
我是那麽喜歡你,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我也知道相較於我,你是更喜歡餘夏的,可是我不在乎,我隻想陪在你身邊,和你在一起,那時的我堅信著,隻要我一直在,隻要餘夏退出,我就有機會成為你身邊的那個人。
對,我就是這麽篤定著,然後對餘夏說出了我這一輩子最後悔的一句話。
我說:“餘夏,我喜歡蘇北,我希望你能放手,不然我們朋友都沒得做了。”
看吧,我是這麽的奸詐,我竟然用友情要挾他放棄你。
他最終還是同意了,那輛嶄新的自行車被鎖進了倉庫再也沒有見過天日。
後來你出來了,他說給你的生日禮物是一個擁抱,我知道,那是一種告別的方式,告別他對你的喜歡。
從小到大,我都覺得自己是個光明磊落的人,唯有這次,我對不起餘夏也對不起你。
看到你為他傷心、難過,我開始不確定自己到底做得對不對,內心也越來越迷茫。
心裏的壓力也越來越大,我每天都想搖著你的肩膀告訴你這一切,每天又害怕你知道這一切。最後我把這些用最老土的方式寫在了信紙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敢給你看。
蘇北,對不起。
餘夏,對不起。
信的最後幾行被淚水暈染,我能清楚地感受到他寫這一切的時候是多麽難過。
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信紙上,我輕聲說:“盛一諾,你的字還是那麽醜。”
多年積攢的眼淚在看完這封信後忍不住宣泄而出,我雙手捂住臉,眼淚從指縫流出,滴落在泥土地上,濺起一圈塵土。
“蘇北。”
在我哭得不能自已的時候,餘夏竟然出現了,他站在我麵前,無聲歎息。
我把頭靠在他的身上,一遍又一遍地問:“為什麽不告訴我?為什麽不告訴我?”
“對不起,對不起,蘇北,對不起。”
他們都在跟我重複說著抱歉,可最應該說對不起的那個人,是我,不是嗎?
餘夏和我一樣,是在淚眼婆娑中看完盛一諾的那封信的。我們並排坐在秋千上,夕陽落下,讓世間的一切都暈染了一層淡淡的金色。我把頭靠在他的肩頭,想著三個人曾在一起的快樂過往。
記憶裏關於盛一諾的片段,還有他小時候哭鼻子、假裝堅強的模樣無比清晰。他現在應該正在天堂用一麵很神奇的鏡子看著我們吧,或許他正嘲笑著我們兩個幼稚呢!
隻是可能,偶爾的,我還是會想起你的笑臉,想起你拉著我和餘夏的手說:“我們一起去看海吧!”
就像是阿姨說的那樣,我不能背負著你的死過一輩子,那不是你想要的,我要開心地活,努力地活,讓你看得見。
心裏那個表麵愈合內心潰爛的傷口被豁開,鮮血淋漓之後,它會慢慢結痂、愈合,留下淡淡的傷口。
或許那個時候,我想起你、提起你的時候就會不再流淚……
“蘇北,你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
“我想去看一次海,他喜歡的那片海。”
“那就去吧!”餘夏站起來拉著我往外走。
沒有行李、沒有準備的我被餘夏拉到了機場,買了兩張最近時間去廈門的機票,開始一段說走就走的旅行。
“蘇北,我跟你說,我最近翻看了好多好多的旅遊雜誌,我發現我特別想去廈門,那裏真的好適合你,我要在那裏給你拍很多很多的漂亮照片。”
“蘇北,我們上了大學之後是不是就可以去廈門了?”
“蘇北,我們先約好,大一的暑假一起去海邊吧!”
盛一諾,我終於要去到你心心念念的那個地方了,看那片你喜歡的海,拍一套你想拍的照片。
如果你還在,該有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