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這幾年的交情,薛繼不想虧待蘇虞一分一毫,心裏盤算著還能幫她些什麽。

蘇虞聽到這話,眼眶一熱,鼻尖發酸,險些落了淚。她上前兩步,朝薛繼欠身:“老爺,您不必顧慮這些,妾身願隨您回京。”

“你……”薛繼剛張嘴欲言,愣是被卡了回去,似是沒聽清楚一般看著她。“你真想好了?”

“想好了。”蘇虞說罷,心底暗道,我若是留在乾州,還不知要惹多少閑言碎語。

既是如此,薛繼也少了一份要操心的事,家中一切他隻管交給沈玉容,他隻管處理好外邊的事即可。

聖旨上沒說誰來接任乾州知府,薛繼也不必等人來交接,隻需交還知府官印,再與下邊官員提點清楚便是。

到了離開的前一日,薛繼拒絕了所有人的宴請,也沒單獨召來任何人。從清晨起他就與沈玉容一起收拾著一箱箱東西,有些帶著累贅的幹脆就留在這兒不帶走了,這院裏正堆得一團亂時,門外傳來了聲音。

“薛大人!薛大人?”

聽這聲音是書院的先生,薛繼心裏一怔,到了這會兒了,那幫孩子該不會還能鬧出事吧?顧不得手頭上的東西,轉過頭喚沈玉容來料理了,再讓王衢前去開門,把人引去前廳。

薛繼匆匆趕到前廳時老先生已經站了許久,手裏扶著一柄折扇,身旁還站著個孩子。

“先生久等了,先生快坐。”薛繼上前扶著人坐下,又讓王衢給奉了茶。

老先生難得一見的笑了:大人能回京是好事,老夫整日在書院教書,沒得閑來恭賀您,您別怪罪。”

見他這副模樣倒是薛繼先慌了,連忙擺手道:“先生不必如此,今後我不在乾州,這些孩子還得煩您費心。”

“這就不是老夫費費心就能穩住的事咯。”老先生臉上的笑意明顯一僵,飲了口茶,又正色幾分,將身旁的孩子推到了薛繼麵前。“大人,您看看他。”

薛繼也明白,從他將知府一職交出去開始,乾州將來命數如何就不是他能算的準的了。於是收起了心思,順著他的話看了看麵前的孩子。“謝知希……”

老先生聽薛繼呢喃出了孩子的姓名,便又繼續說道:“大人,這孩子當初是你從村子裏一路抱回來的,他這些年讀書的費用也是你出的。他讀書確實用功,又是個有慧根的,如今你這麽一走,他可難辦了啊。”

照實說若不是今日老先生帶著他來,薛繼還真不大記得此事,可先生既然提起,他也不會真棄這孩子於不顧。

“先生這話說的,我還能拋下一個孩子不成?我讓人給你留二百兩銀子,他讀書的費用肯定是夠的,他要再有什麽短缺的,煩您照顧些。”

本以為這番決定已是麵麵俱到,卻不想謝知希自己張了口:“大人若是走了,我就不讀書了。”

“你……”薛繼被他這話給嗆住了,臉上多了幾分嚴肅,看著他道:“你當初可是答應了,既然讀書就絕不半途而廢。”

“我不管,大人走了我就不讀了。”

謝知希已經是十五歲的孩子了,許是家中拮據,長得瘦弱,個頭也不高,這麽鬧起來活脫脫像個未經世事的孩子。

薛繼皺了眉,哪有讀書讀著讀著成了為他讀的、他走了就不讀書的道理?聖旨已下,走不走也不是他說了算的。想著又有些疑惑,孩子不明白也就罷了,先生又不是胡鬧之人,怎會帶著他過來?

老先生察覺到薛繼朝他看去的目光,於是又將謝知希拉回到身旁,說道:“大人,老夫覺得……乾州這地方將來如何實在不好說,您要是真想這孩子好,不如也帶他回京去。”

薛繼顯然愣住。“這合適嗎?”

“您既然都帶上蘇歡了,帶多一個也麻煩不到哪兒去,他若有朝一日成氣候了,那才是真給乾州長臉。”老先生說罷,又歎息一聲。

薛繼仍在遲疑,他低頭看著謝知希的神情,那雙稚嫩的麵容透著幾分堅定,教他無法拒絕。

他輕聲問道:“知希,你家中父母長輩答應嗎?”

謝知希還未答話,老先生已趕著開了口:“還等你問呢,老夫早已去他家中問過,他家中長輩早已經同意了,還不知有多歡喜!”

既然如此,薛繼點了頭,這事兒算是同意了。

老先生到乾州這幾年還未這麽欣喜過,一雙眼睛就沒離開過身旁的孩子,目光中滿是希冀,還有一絲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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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所有的行囊都已裝上了車馬,薛繼隻著常服,在乾州城門下辭別官員與百姓,麵朝眾人飲下了一盅烈酒。

“大人保重。”馬知縣站在人前,朝著薛繼一拱手,眼裏神情有些複雜。

薛繼看了看他,這人從第一次見他就在耍心眼兒,可偏生是個聰明人,跟著他時知道善惡好歹,可若是乾州換了人……誰又能猜到呢?人心難測啊。

“馬大人,你也是聰明人,以往的糊塗事可莫再有了。”

馬知縣輕笑出聲,不置可否。“大人還放心不下呢?該啟程了。”

薛繼沒再多說什麽,轉身上了馬車,沈玉容早已在車上等著他,見他上來,麵上多了兩分笑意。薛繼握住了她的手,小聲問她:“蘇虞呢?”

沈玉容倒是一點兒不介意,直笑著說道:“跟歡兒還有知希在後邊那車上呢。”

薛繼沒再問其他,稍稍掀開簾子,示意王衢啟程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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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從這條道路往長安去,薛繼心裏多少有些感慨,四年前他便是從京城離開,一路順著這條路來到乾州,明明四年過去了,物是人非,可他竟覺得隻是一轉眼的事。

他從江陵入京時沈玉容就陪伴在他身旁,從京城來乾州時沈玉容也在他身旁,到了今日回京時,沈玉容依舊在他身旁。

薛繼心中湧起一股暖流,腦海中突然浮現出他二人從江陵入京時的畫麵。他從座兒底下將箱子抽出來,也不顧馬車上顛簸,掀開了蓋子就開始翻找。

沈玉容還覺得疑惑,看他找了半天,輕聲問了句:“夫君,找什麽呢?”

“玉笛啊。”薛繼停下手中的動作,側過頭看了她一眼。“我吟詩,你吹笛。”

沈玉容稍稍一愣,片刻間眼眶就濕潤了,一時竟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行了別找了,那東西早讓琛兒摔了。”

“摔了?”薛繼沒反應過來,看了看箱子裏雜亂的東西,又看了看沈玉容,竟是像孩子一般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他也夠淘的。”

這一路沒有了當年的風雅興致,不過老夫老妻也不緊著這點小事兒,馬車搖搖晃晃趕著路,太陽一升一落時間就過去了。

約莫十來天的功夫,正值盛夏的一個傍晚,馬車行駛到了京城外三十裏處左右,再往前到了京郊再一直到京城一路上就沒有驛站了。

王衢停下了車,掀開簾子一角,往裏邊探了個頭:“主子,在這兒歇一晚嗎?”

薛繼看了看天色,若是繼續趕路再加快些速度,差不多關閉城門之前能到京城。“不停了,快些趕路回京。”

說罷,歪過身子將沈玉容攬在懷裏,放輕了聲音稍加安撫:“辛苦夫人了。”

如薛繼所料,他這攜家帶口連人帶物五架馬車到城門下正好裏落鎖還有半刻鍾。

“來者何人,可有關牒?”

守城的士兵問著熟悉的問題,讓薛繼好一陣感慨。

薛繼隻掀開了一點簾子,堪堪能露出正臉。王衢在外邊早已將吏部下發的文書遞到士兵眼前,問了聲:“如何?能進吧?”

那士兵看了看文書上的吏部印跡,又看了看車裏坐著的薛繼,不知是不是死腦經,竟來了一句:“天兒天黑,看不清,你出來些。”

薛繼雖有些無奈,卻還是依他所言下了馬車,站在他麵前:“如何?這回能認清了?”

那人又對著文書和薛繼看了半天,就差沒才在落鎖的時辰上了,才道:“得了,大人您也是,這麽晚……進去吧進去吧。”

薛繼是頭一回遇上這樣脾氣的守城士兵,竟是覺得有些好笑,卻也沒多說什麽,上了車便讓王衢趕車回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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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站在熟悉的府邸門前,薛繼心裏難免一陣感慨,王衢取了鑰匙上前開了門,推開門的那一刻塵土迎麵撲來,嗆得他一陣咳嗽哦。

好不容易等塵土都落下了,王衢才轉身看向薛繼:“主子。”

薛繼會意,這便扶著沈玉容下了馬車,兩人跨過門前檻,緩步往府裏走,院裏的池子已經幹涸了,栽種的樹木卻依舊青翠,想必是這些年上天垂眷,雨水正和了它們所需。

此時還未到戌時,可也算不上早了,薛繼給蘇虞等人安置了東西兩邊廂房,自個兒與沈玉容往熟悉的寢室去,卻聽得門外有動靜,也不知是誰。

“王衢,去看看門外什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