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都入夜了,咱們又剛回來,誰會這時候過來?”沈玉容看王衢趕著去開門,稍有些疑惑,隨即扭頭望著薛繼。

薛繼不敢說絕對,卻也能猜到一二。他才入京城這人就知道了,還這麽急著來找他,不是寧王的人便是陳渝的人。

“夫人先歇著吧,我去看看。”薛繼說罷,眼神示意流沙跟上去伺候著,然後自己轉身再往前院去。

此時府門正開著,門外站了一小廝模樣的男子,正與王衢說著來意,大老遠看見薛繼過來,這便止住了話,朝裏邊喚了聲:“薛大人!”

王衢有些遲疑,回過頭望向了薛繼,見他似乎並無阻攔之意,於是側開身放了人進來。

那人快步上前,到了薛繼麵前打了個千,捧著笑意道:“薛大人安好,奴才是駙馬爺府上的,駙馬爺聽聞薛大人抵京,有心設宴為大人接風洗塵,邀大人明日‘一醉千秋’一聚。”

薛繼心底稍稍有些動容,雖說陳渝選在‘一醉千秋’大抵是因為這是京中頗具盛名的酒樓,可這地方與他緣分不淺,初來京城時他和許琅便在‘一醉千秋’把酒言歡,金榜題名時又一次在‘一醉千秋’擺宴,這酒樓於他而言意義非同尋常。

“明日?”薛繼一張口原是想答應了,話到嘴邊打了個轉又吞了回去。

他想起了一樁事。剛回京,明日要先入宮複命,入宮複命之後理應去拜見寧王,若是他越過寧王先去見了陳渝,保不齊京中又要傳出什麽風言風語……

“明日薛某恐怕抽不開身。陳大人心意我領了,這酒宴,可否改日?”

這小廝臉上的堆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垮了下來,嘴角僅存的弧度略顯僵硬。“如此,奴才回去稟明駙馬爺。”說罷他也不再多言,低頭弓著背離開了。

薛繼看他走遠了,心裏卻多了一塊疙瘩,他這麽推拒了陳渝的盛情,也不知陳渝會作何感想。好歹是兄弟,這些年也沒少得人家幫扶,今日駁了人麵子,心裏真有些不安生。

隻是這麽一想,人既然走遠了,門也關上了,心思自然收了回來。

薛繼稍加思索,喚了王衢過來:“你去寧王府上說一聲,我明日登門拜見王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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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了,婉玉公主府的燈還亮著,婉玉哄了女兒入睡便出來庭院裏坐著,看著陳渝站立一旁,她隻是靜靜陪伴著,一言不發。

派去薛繼府上的小廝已經回來了,陳渝聞聽薛繼推拒,在意料之中,卻又難免失落。他多多少少能猜到幾分,薛繼這哪裏是抽不開身,都是借口,隻不過是相比於他寧王更為重要罷了。

夜風吹拂掀起衣衫,這是盛夏之中難得的清涼。陳渝坐下飲了一杯茶,沉吟半晌方才輕吐出一聲歎息,此時他心裏難免堵得慌。他急著助薛繼回來是為打壓陳紹,可像如今這般各為其主、心懷異誌……恐怕是不能遂了他意了。

“是因為那薛清之?”婉玉見他許久不出聲,側過臉看著他問道。

陳渝沉吟片刻,點了點頭,算是應了。

婉玉看他許久,突然輕聲笑了:“你說你擔憂什麽,雖是各為其主,可咱家裏連著親呢,明裏道不同,私下不還是一家人?他還敢把咱們華玦退婚了不成?”

這話聽著俏皮,像是玩笑話,可說的又確確實實在理,華玦和薛琛可是定了娃娃親的,哪可能說退就退?

陳渝仍未說話,婉玉便又接著勸道:“不論將來如何,在外邊如何,私下裏這份情可不能斷,他明兒抽不開身,改日也是一樣的,‘一醉千秋’就開在那兒又不會跑,夫君還跟三哥爭這先後?”

陳渝讓她這話逗樂了,臉上的陰鬱漸漸消散,轉而露出幾分笑顏:“是是是跑不了,我不爭這個,都依你。”

婉玉佯裝嗔怒,瞪了他一眼:“都依我你敢讓我跟你在這兒院裏耗著,瞧瞧這都什麽時辰了!”

陳渝知道她這脾氣,哪兒是真動怒了,變著法兒撒嬌還差不多。雖說心裏都明鏡似的,可還是摟著人起身往屋裏走,嘴上還安撫她兩句:“是我的不是了,公主可莫怪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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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

正趕上休沐,不必早朝,薛繼一早便入宮複命,秦衡不知是個什麽心思,話沒多說幾句,隻是公事公辦問了乾州如何,再生硬地讚歎一句“薛愛卿真乃國之棟梁”,隨即揮了揮手要趕人了。

若說秦衡對薛繼甚是不喜,倒也不至於,他臨了還不忘給賞賜,那些個禦賜的玩意兒聽聽也絕非廉價之物。尋常人入宮複命,交代清楚了也就差不多了,到薛繼這兒還念著給賞賜,這可不像是不喜歡……

薛繼還沒琢磨清楚聖上到底是個什麽意思,就已經跪了安出了紫宸殿快到宮門口了。看著王衢將賞賜都裝上車,朝他點頭示意:“去寧王府。”

王衢一聽這話,像是剛回過神來,放下了手上的東西,朝薛繼頷首說道:“主子,寧王方才讓人知會您一聲,不必去寧王府,直接去崔氏酒館。”

薛繼聽了這地方稍稍愣住了,崔氏酒館?原先可沒聽說過。

“王爺怎麽想著挑這麽一個地方……”

口中呢喃了幾句,卻還是依他所言上了車,王衢趕著車漸漸遠離宮門,在長安城的巷道中穿行。這酒館實在不是什麽有名的地方,薛繼也從沒來過,光是從窗子裏往外看,看著穿過不知道多少條街道,可算是到了地方,略顯樸素的店麵上掛著‘崔氏酒館’四個字的木質牌匾。

薛繼皺著眉,看了看這地方,又看了看王衢。“就是這兒?”

王衢答道:“回主子,是這兒。”

薛繼再三猶豫之後,嘖嘖低吟了一聲:“王爺挑地方愈發別致了。”說罷,挑了簾子進了酒館,打量了一番這酒館裏邊。

這酒館裏邊沒有給薛繼太多驚喜,就是一副樸素到極致的尋常酒肆模樣,牆上還幹幹淨淨,連一副裝飾的字畫都沒有。薛繼愈發好奇了,這樣的地方到底是哪兒特別了,怎麽就能讓寧王高看一眼?

薛繼是不明白,其實這地方特別之處不在酒館本身,而在經營酒館的人。

崔宛兮早已看見薛繼挑簾進來,也不急著上前招呼,就任由他四處打量。她朝樓上雅間看去,上邊向外的窗子敞開著,正好能看見寧王的臉色,寧王一言未發,隻是合起了手中扇著風的折扇,點了點桌麵,發出兩聲脆響。

崔宛兮收回了目光,含著笑意走上前去。“薛大人安好,王爺在二樓雅間呢,大人您這邊請——”

薛繼回過神來,注意起了眼前這女子,心裏好像隱隱約約踩到了幾分。他也不多問,回應了一聲便順著她指的方向登上樓梯,放眼一看,就在二樓第一間,寧王還看著窗外,徐闌坐在一旁替他斟滿了一杯酒。

“拜見王爺,王爺安好。”

寧王將目光從窗外收了回來,手裏的扇子點了點一旁,道:“坐吧,這地方沒外人,不必講究太多。”

薛繼聽到‘沒外人’三個字,心裏的猜想算是證實了。倒也新奇的很,隻聽說王爺和王妃伉儷情深,這麽多年來王爺愣是一房妾室都沒納,如今王妃又誕下一子,兩人感情更是深厚……原來不是沒有偏房,隻是不接進門啊。如此更是疑惑了,怎麽這女子還見不得人?好端端的流落在這酒館中?

寧王看他神情就知道他想到什麽,卻又不知怎麽辯說。自打母妃被父皇暗中除去之後,他消沉過一陣子,到最後還是崔宛兮一壺一壺酒陪著他。這麽些年了,有母妃卡在中間,他與崔宛兮怎麽也親近不了,時至今日反倒兩人都舒坦了,沒有顧慮,更沒有猜疑。

他和徐闌提起過此事,徐闌倒是一點兒不介意,直說讓他把崔宛兮接進王府,可他想著王妃剛剛誕下一子,還不知此事,若是就這麽把人接回去,難免傷了情分。

薛繼落了座,卻半晌沒見寧王開口,看了看徐闌,他似乎也沒有說幾句的意思。猶豫一番,自個兒張口了:“臣久別京城,不知京中近年風雨事,聽聞王爺先前陷入困境,臣雖在乾州,仍夙夜憂心,好在如今雨過天晴,又聽聞王爺喜得愛子,是臣疏忽,還未來得及與王爺道喜。”

寧王回過神來,看他這一本正經的模樣,沒由來的覺著想笑:“你什麽時候學會這一套一套的諂諛之詞了?”

薛繼心底一震,抬頭卻對上人含著笑意的目光,頓時明白了,也露了笑意。“見得多了就學了幾句,王爺不愛聽?”

“愛聽,好話誰不愛聽。”寧王一邊說著,一邊示意崔宛兮去將好酒好菜端上桌來。回過頭衝薛繼一挑眉,又玩笑似的打趣道:“你也是沒學到精髓,人家說這話時可諂媚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