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不能給我說說,那位黃大人……是什麽樣的人?怎麽好端端的就沒了?”

應付了走了李大人等人,薛繼不急著催促蘇虞繼續彈奏,握著酒杯飲了口好酒,看著她似是有心又似是無意般問道。

蘇虞的神色卻不大一樣了,緊鎖的眉心裝著事兒,回頭看了看薛繼,猶豫了半晌,才盈盈一拜:“薛大人是怎麽摸過來的?”

薛繼雖是輕輕一愣,卻不至於太意外,要從他方才的言行中察覺出身份還是有跡可循的,看來這蘇虞是一顆玲瓏心,腦子也靈光。

“你都知道我是薛大人,我管轄之內有什麽地方我來不得?”

蘇虞稍稍挑眉看向他,看見這似笑非笑的神情還是稍稍一滯,論年紀這位薛大人可比黃大人年輕許多,論氣勢那黃大人在乾州知府的位子做了這麽多年還不比一個年輕新上任的少爺,論容貌……也不知黃大人年輕時什麽模樣,反正這薛大人怎麽也算是玉樹臨風風流倜儻,怎麽不叫人心醉。

蘇虞收斂了眼中的異樣,低著頭應道:“您當然能來,隻是不知您來這兒到底做什麽來的。”

薛繼一笑,道:“我來這兒享樂還是暗訪都犯不著你們的生意,何必這麽緊張呢?不願說我也不能拿你怎麽樣不是?”

在官員之中脾氣火爆隨意鞭撻下人的主兒多了去了,少見的是薛繼這般心平氣和笑如春風的顏色,蘇虞一時沒回過神來,好一會兒才意識到這位問的還是黃大人。

薛繼若是知道蘇虞心中所想必定忍不住發笑,他這裝模作樣親和有禮的手段可不就是跟安王學的?也就是初來乍到,真等他治理好了乾州掌控好手中的權勢,誰還給這些人扮孫子。

蘇虞經過猶豫與忖度才啟齒輕聲道:“黃大人為官算不得多清明,但心裏多多少少是裝著百姓的,偏偏聽信李大人的讒言,與那幫山匪鬧的不清不楚……山匪能隨便信嗎?一點利益之事激怒了莽夫,刀起刀落人就沒了,那李大人躲的倒是快,也不知他怎麽有臉還仗著黃大人的舊部在這兒橫行呢!”

起初還算平淡,話到半截兒就變了味兒,字句裏夾雜著嘲諷和不屑,薛繼聽了都不免感慨,這李大人能把一個青樓女子招惹成這樣也不容易。

“山匪?山匪跟官員能有什麽牽扯?”

蘇虞又是一嗤:“利益二字嘛,官員為了吏部考核寫的好看,山匪為了吃飽穿暖過日子,多大點事兒。”

薛繼卻不明白了,撐著下巴皺了眉:“官員俸祿總共就這麽點兒,他哪來的錢安撫山賊?”

蘇虞稍稍沉默了一會兒,張了張口,不太情願地說道:“此事黃大人與李大人也爭執過許多次,李大人說安定了山匪享福的是百姓,也算是羊毛出在羊身上了……”

嗬,好一個羊毛出在羊身上,他歪理還真不少!薛繼動了怒了,說來說去還是搜刮民脂民膏那一套,理由還想的冠冕堂皇!

蘇虞也看出薛繼有了怒色,小心翼翼又添了一句:“黃大人其實一直不讚同這種做法,又拗不過李大人一日三次的攛掇,後來死在山匪手裏也是因為半道反悔了。”

薛繼心裏這位黃大人已經有了形兒,不過他也不說出來,還看著蘇虞問道:“黃大人既然出錢包了你,為什麽不幹脆將你帶回家去?”

這話像是戳到了蘇虞的痛處,女子姣好的麵容瞬間扭曲了,不過須臾之間又恢複了止水般的平靜。

“包下奴家和買下奴家廢的銀兩還是不同的。”

這些女子什麽身價薛繼多少還是知道一點,就他所知道的價格裏麵,若說要買下誰,還沒有他需要皺眉的。

薛繼笑了:“他能拿的出錢勾搭山匪,還買不起你了?”

蘇虞低著頭答道:“大人家中還有夫人,見不得奴家這種女子。”

薛繼也是男子,對黃大人這做法還是能理解幾分的,卻著實看不上。自個兒口口聲聲說對蘇虞如何鍾情,將人家好好的自由身包下了,給了人家盼頭卻不給人一個安穩,說到底就是懦弱。

再說這黃大人先前所為,處處限製於一個下屬,清廉名節都拎不清楚,若說真不要什麽清廉名聲就圖吏部成績,那你倒是做絕了,別半道反悔啊?

蘇虞是不知薛繼在想什麽,隻是氣氛突然有些冷淡,她猶豫了片刻,抱起方才彈了一半的琵琶,繼續放柔了力道撥彈,那聲音不再激進有力,反倒多了些似水柔情,惹人心癢。

薛繼壓下了一瞬間的異動,擺正了心態堅持著來這兒的本意,又看著人問道:“你說是李大人攛掇著勾搭山匪,可有證據?”

蘇虞已是無奈至極,心緒一亂手上一頓便彈錯了音,力道落得也不對,險些被絲弦劃傷了手。

“薛大人,咱麽這兒接客可不包這個。”

薛繼卻仰著靠在藤椅上一副慵懶的模樣,笑著看她:“爺給的也不是尋常作樂的價錢,你說是不是?”

蘇虞緊緊握著拳掌,留著的水蔥似的指甲陷在肉裏,心裏想必是掙紮萬分。她當然明白薛繼問這個是什麽意思,她也確實恨李大人入骨,可此事確實逾越了,不是她該插手的。

薛繼仿佛能看穿她心裏的掙紮,又蠱惑她道:“黃大人為人如何我不好說,可看你這般模樣,他待你也算不薄,你就一點想法都沒有嗎?”

有,怎麽沒有。

蘇虞垂下了眼簾,其實心裏已經有了決斷。

“有,大人什麽時候要?”

薛繼的笑意更濃了,似是漫不經心地揮了揮手:“也不急,你想辦法送來知府衙門……嘶,看來不方便,爺過幾日再來取如何?”

蘇虞思索了一番,咬著牙點頭算是答應了。

薛繼問罷此事便起身撣了撣本就沒什麽灰塵的衣擺,推開了門似乎準備要走。蘇虞一驚,放下了懷裏的琵琶,手搭在了薛繼的臂彎處,輕聲道:“爺不過夜?就這麽走了?”

薛繼一愣,他可沒在這種地方留宿過,來時也沒往此處想……

“爺家中也有夫人呢。”

蘇虞心中隱隱作痛,像是舊傷口上又被人添了一刀。

“爺此時走,奴家會被笑話的。”

有那麽一刻,薛繼一時衝動想問她願不願意隨他回去,他替她贖身。

隻是轉念一想,今日隻是初見,是不是太快了?這麽些年玉容為他裏外操勞還跟著他來這兒受苦,不能好端端的叫人傷心了。

“那……爺與媽媽說下回來還叫你,不許你伺候旁人,如何?”

蘇虞又皺了眉,低著頭手絞著衣袖,話堵在嗓子眼不知該不該說。

“如何?”薛繼見她不作答,又問了句。

“這樣您會被笑話的……”

薛繼懵了,還沒反應過來她說的什麽。

“那,那你想如何?”

蘇虞抬頭看了看這人,方才的氣勢似乎一瞬間不見了,茫然呆滯的模樣甚是可愛,忍不住笑出了聲。

“噗嗤。”才發出聲音蘇虞便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扶著袖子掩著唇道:“爺若是真不打算逍遙一番,便坐下來再聽幾曲,待夜深些再走罷。”

說罷也不等薛繼答複,自個兒抱著琵琶又擺弄起來。

薛繼也不知最後等到了幾更天,隻知三樓的聲音都消停了,十幾個身姿妙曼風情萬種的女子擁護著李大人幾個出了大門,又過了半刻鍾左右,蘇虞朝他點了點頭,意思是差不多了。

薛繼這才起身離開,到門口時稍稍猶豫了一番,還是停下了腳步,衝前台正數著錢的女子吩咐了一句:“媽媽,這蘇虞姑娘我可要定了,旁人誰來也不準點她。”

說著,沉甸甸的一袋銀兩便砸在了桌上,令數著錢的女子吃了一驚,張了張口半天沒接上話。

薛繼不等她說什麽,又補了一句:“就算是李大人來了也別動她。”

出了南街,薛繼回到府上歇下,今夜也沒剩兩個時辰了。

清晨的打鳴聲響徹雲霄,將剛剛入夢的薛繼驚醒,一看床邊已經空了,沈玉容向來起得早。

薛繼也顧不得這個,披了衣服便上衙門正廳去了,王衢與他粗略說了說李大人的事兒,不同於蘇虞說的那些私下的事兒,王衢搜刮來的更多是明麵上的事。不過此人也是絕,連明麵上的傳聞都難以入耳,多是百姓對他的唾罵。

要處置這樣一個滿身髒水的人,可太容易了。

之後半月裏薛繼一點兒不輕鬆,對著乾州大多數官員好言相待笑臉迎人,對著李大人雷厲風行鐵腕壓製,乾州知府的官威算是立起來了。

到了約定的日子去取了蘇虞所說的證據,仔細翻看了許久,這厚厚的一摞都是李大人與山匪的通信……

薛繼不由得驚歎,蘇虞手段也了不得,半個月的時間能弄出這麽多來,也不知她使了什麽計。

收拾好了現在到手的東西,一張無形的網已經鋪下了,薛繼的食指有一搭沒一搭敲著桌麵,突然抬起頭喚了王衢。

“把那個……那個馬縣令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