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縣令聽了傳喚急急忙忙就趕來了,此人雖不是什麽有骨氣的正人君子,卻是個識時務明白事兒的小人,一看薛繼手裏掂量的東西就知道是什麽意思。

李大人是注定大勢已去難成氣候,此時不倒戈更待何時?

“薛大人,您吩咐。”

薛繼客氣地叫人給他看茶,手裏握著折扇把玩,心道此人倒是好掌控,初來乾州先用著正合適。

“馬大人,上回說的事兒如何了?”

馬縣令都已經準備好了說辭,就等薛繼一開口他便曆數李大人這些年的斑斑劣跡,誰知這人一開口竟拐了彎,隻能將腹稿先壓下,賠著笑匯報這一月來的轉變。

乾州亂了許多年,整治不是一時半刻能成的。

薛繼的態度已經足夠明確,除了李大人的朋黨,乾州官員大多都知道收斂了,太大的轉變不敢說,至少大街上是看不到無禮之事了。

馬縣令低眉順眼將近來滿城大小事說了一遍,卻在話音落下前卡殼了。他抬眼看了看薛繼,張著的口稍稍顫了顫,終於還是照實說了:“大人,昨日北邊又有山匪作亂,往後的幾日應該會更猖獗。”

薛繼聽了這話便皺了眉,撐著桌子思索了許久。

“我會注意的,你不必操心。城裏該整治的你繼續盯著,還有……這個,趁早料理了。”

話音落時薛繼的目光正好落在一遝書信上,上邊滿是山匪虎狼之言以及李大人字裏行間的奸佞之氣。

馬縣令的預料不錯,當夜已經躺進被窩的薛繼聽到了屋外一聲鈍響,似是什麽利器紮進了木樁。

沈玉容被驚得坐起身來,披上衣服想出去看看,卻被薛繼攔下了。

“我去吧。”

薛繼心裏又數,這可不是什麽好事,若是讓夫人出來必定嚇得不輕。

果然,就在他寢室外的柱子上,一支染了血的羽箭箭頭一邊直挺挺陷入了木料,箭杆上還穿著一封信,信封上一字沒有,沒有署名,也沒有收信人。

不過想想也是,這都一箭釘在他屋外了,還用說是給誰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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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

薛繼還未讓人去傳喚,下邊的官員便不請自來了。

“薛大人,山匪的信……”

薛繼挑眉看了看說話的這人,眉目間卻是一片平靜,讓人辨不出喜怒。

那人隻能繼續說道:“大人覺得這價合適嗎?”

“砰!”

一聲不大不小的悶響,薛繼一掌落在了桌案上。“什麽價?”

下邊的官員麵麵相覷,支支吾吾應道:“大人沒收到信?”

薛繼將袖中揉過無數次褶皺的看不出原樣兒的‘信’拍在桌上,目光掃過了在座的眾人。“收到了,隻是本官有些不明白。”

“你們以前都是按這個價給?”

下邊官員稍稍猶豫了片刻。

“也不是,以往比這個價低點兒……”

“荒謬!在座諸位都是朝廷命官,手裏有幾斤幾兩皇糧我還不知道嗎?你們上哪兒找的銀兩養著那些土匪?他們一個個長著手張著腳憑什麽坐吃山空?乾州數萬百姓自個兒吃不飽穿不暖憑什麽還得給錢讓你們供著一群畜生?”

薛繼這一嗬斥,順手便掀了桌案上的茶碗,茶碗應聲而落碎了一地,叫下邊官員也心慌意亂。

“大人有所不知,這……這麽多年咱們一直都是這樣,也沒出什麽大亂子不是?”

薛繼笑了:“沒出什麽大亂子?那黃大人怎麽就死了?怎麽就輪到本官當這個乾州知府了?”

李大人今日倒是來了,隻是一直沒說話,翹著二郎腿飲著茶仿佛置身事外。此時聽了薛繼這話,終於起了反應,他站起身走近幾步,拖著慵懶的聲音說道:“大人這話不對,若不是黃大人一時起意毀了與山匪和平之約,人家怎麽會開殺戒?”

此人還真是不自知,拿著五品的俸祿,膽子比三品大,想給他多幾年陽壽都怕他不肯收啊。

那日青樓一見之後,李大人一回去就讓人探查了薛繼的身份,他到底坐鎮乾州許多年,一問就問出來了,隻怕他此時心裏還恨著,卻又拿薛繼沒辦法。

那日被薛繼攔下問路的倒黴商販已經丟了謀生的路,也不知這姓李的下一個還要朝誰去。

薛繼心裏又厭惡也有不屑,聽了這番歪理眼也不眨一下便堵了回去:“捧著銀子求人家莫提刀,這就是李大人所謂的和平之約?說起此事,黃大人無辜喪命,李大人你倒是挺悠閑啊。”

李大人攥緊了拳頭,眉目緊鎖:“大人這話說錯了,這叫破財消災。再者黃大人何處無辜?下官又怎麽不能悠閑?”

破財消災?好一個破財消災!這災不定消不消的了呢。

薛繼卻扯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隻有緊緊盯著人的一雙眼中冒著寒氣:“欠下的債總有要還的一日,李大人應該聽說過這個道理。”

說罷他也不再跟人糾纏,轉眼再掃過其他幾位,冷聲下了死命令。

“誰也不準給山匪送銀子,若有私下裏軟骨頭讓本官知道了,自個兒好好翻翻大周律法尋個後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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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李大人去南邊了。”

薛繼剛剛放下手上的公務,挑眉看了看正低頭準備給他點上燭燈的王衢。“都誰跟著去了?”

王衢手頭上的活兒頓了頓,也抬頭與薛繼對視了一眼,很快又低下了頭小聲道:“幾位大人都沒去,不過有一人麵生的很,說話極橫。”

薛繼已經隱隱猜到了幾分,他已經當中警告過了,這李大人還真一點不給他麵子,這就敢犯禁,不教他死一回他下輩子也學不會做官。

“調幾個人去,再有別的消息立刻報來。”

王衢一走,薛繼又將一卷卷公務翻開,眉毛緊緊擰成團,中間沈玉容進來過兩三次,有一次還是帶著薛琛一塊兒進來的,薛繼連頭都不肯抬,就專注在一桌爛攤子上。

等到臨近三更天,沈玉容抱著已經熟睡的孩子第五次進來催促,薛繼終於抬起了頭,卻沒有休息的意思。

“夫人先睡吧,我今夜怕是歇不了了。”

沈玉容剛走,外邊就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薛繼掐著點,門被推開的那一刹那他朝外邊看去:“怎麽,什麽事這麽著急?”

王衢還喘著氣,垂下頭緩了一會兒,抬頭時張口便道:“主子,門口有個女人,南邊的,要見您。”

薛繼目光停了片刻,卻也隻是片刻間又露出了一絲警惕。“怎麽回事,姓李的跟山匪幹什麽了?”

“不是山匪,是一個叫蘇虞的姑娘有事兒。”

薛繼愣了,蘇虞?

“叫她進來。”

進來的不是蘇虞,是一個陌生的清秀麵孔,女子盈盈一拜,顫著聲兒央道:“大人能否救救蘇姐姐,蘇姐姐盼了您好些日子了,您連看都不去看一眼……”

薛繼心裏冒火了,這女子模樣還算俊俏,怎麽一張口這麽不會說話,什麽時候還有爺必須上窯裏去的道理了?

“有事說事,她怎麽了。”

女子身子一軟,跪在了地上,豆大的淚珠斷了線似的往下落。“蘇姐姐的親弟弟讓李大人收去了,還拿著蘇姐姐的賣身契要挾,求大人憐惜蘇姐姐,姐姐命苦啊!”

蘇虞的弟弟?薛繼皺著眉放下了一冊文書。

“非得現在去?本官可聽說李大人在那兒呢。”

女子怔住了,哭哭啼啼就幾句話來回的說,直叫薛繼心煩。

“行了,下去吧,等本官忙完了抽個白天去,叫你們姐姐把後門留著。”

那女子張著嘴說不出話來,哪有人大白天去南邊的?

薛繼當然知道她心裏想什麽,嗤了一聲打量著她:“怎麽,你到底是求本官救人呢還是上官府攬生意來了?”

這一副冷臉嚇住了小姑娘,估計這也是沒經曆過事兒的女子,被嚇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俯身磕了頭手還抖著便扶門走了。

王衢見狀還奇怪,看了看屋裏的薛繼,又瞧了瞧慌張離去的女子。“主子,這女子怎麽了?”

薛繼連解釋都省的,拉著臉又開始吩咐正事兒。

“這幾日多盯著些,一抓到姓李的跟山匪交易就立刻拿下,要的是人贓俱獲。”

說罷,薛繼像是避著髒東西一般撇開了麵前攤開的一頁公文,這滿滿當當數十行都是李大人這些年的‘卓越’政績,起初第一次看見還說呢,什麽人這麽厲害,在乾州這種地方還能年年評優,好嘛使的竟是這種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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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入了九月,秋風吹起乾州城外北白山上落的滿地枯葉,一行人鞭撻著快馬攜了一路疾風朝乾州城北門趕。

而城門外十裏處早已有人趕著馬車在林間等候,牽著馬的人整個頭部被鬥笠遮著,身上還穿著玄色長袍,看著便不是尋常人。

“李大人出手闊綽啊,不過……晚了半個月,咱們大哥可不樂意了!”

“嗐,咱們大人也無奈,趕明兒請虎大哥喝酒啊!大哥千萬別往心裏去,下回肯定準點兒送來!”

“你們那個什麽狗屁知府事兒還挺多?我說要不咱們給他痛快了,這樣兒大夥兒都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