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裏處處陰暗,牢獄之間小道旁點著的燭火在一片漆黑中時不時搖曳幾下,反倒顯得陰森妖異。風拂過高牆上幾道欄,從小小的缺口擠進牢房,漸漸入秋的時節,囚牢中的人穿著單衣,在如蛇一般陰狠的寒風中好不淒涼。
陸疏平坐在一堆蒲草中,不斷往牆角逼去,縱然他也曾風光一時,在太子和丞相的蔭蔽下呼風喚雨,今時今日卻到了償還的時候。梁簡已經盡力替他免去了幾番拷打,可在聖上的威懾下刑部不知道長了多少雙眼睛,方便是送不進來了。
“梁大人辛苦。”
“要是真覺得下官辛苦,就別尋這麽多事兒,下官真兜不住了。”
夜裏,大牢中寂靜的滲人,鑰匙撩開鎖鏈加上推開鐵門的聲音在寂靜中極其突兀,牢中走道上一個獄卒也沒有,倒是迎麵走來了兩個人。前麵的是刑部尚書梁簡,後麵那位蒙著臉,穿著黑衣,看不出身份。
梁簡在前引路,帶著人到了關押陸疏平的牢房,輕手輕腳打開了鎖,轉身看著黑衣男子:“快著點,到處都長著眼睛和耳朵呢。”說罷,疾步出去了。
不得不說,梁簡還是費了些心思的,陸疏平這間牢房在整個大牢的最底層,唯有刑部尚書與侍郎開門才能進來,這一道門就隔開了不少眼線。
陸疏平聽見聲響卻沒有回頭,反倒是又往牆角裏縮了縮。男子走近了幾步,在人跟前蹲了下來,伸出手拍了怕他,聲音非常低沉。“陸大人,陸大人?”
陸疏平還是不搭理他,這一回是由不得他了,男子粗暴的拽著人衣領,脅迫人正臉對著自己。“陸大人,打攪了,奉主子命令來問您幾句。”
“誰問我都不說,請回吧。”
男子手頓了頓,隨即笑了:“陸大人誤會了,我家主子想救您,您說這,陳年舊事它與您何幹啊?誰辦差也不可能麵麵俱到,這隻是一時失誤,竟把您卷進舞弊案裏頭了,咱們都替您覺得冤枉啊。”
陸疏平嗤了一聲,又道:“您請回吧,誰問我也不說,該怎麽定罪是刑部決定的。”
男子笑的更歡了:“噗,陸大人,您還覺得梁簡能救您呢?他敢救您麽?咱們主子有善心,瞧不得有才能的被冤枉,您可別不識好歹!”
陸疏平眼睛都不眨一下,心裏暗自罵了褚邱老賊,長長呼出一口氣,道:“誰問我都不說,您請回吧。”
又是這句!男子暗罵了一通,可他又說不上不是,他要的就是陸疏平誰問也不說,隻是陸疏平話說了三遍,怎還是不可信呢……
陸疏平躲在陰暗裏,眼睛一直盯著男子,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放過,此時是明白了。自嘲地扯著嘴角笑了笑:“告訴你主子,大可放心,陸某不是他那等小人。”
男子攥緊了拳頭猛的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狼狽不堪的人,許久才低哼了一聲:“最好如此!”
安王府裏一片愁雲濃霧籠罩著,地上滿是碎瓷片,卻沒有人進來收拾,早在秦隋召陳渝和薛繼來的時候就下了死命令,沒有傳喚誰都不能靠近。
又是一聲脆響,這是秦隋砸的第六件擺飾,好歹陳渝和薛繼都是富貴家裏出來的,看著一地價值不菲也隱隱肉痛。
薛繼心底暗歎太子狠毒,好端端的朝堂鬥爭他非要把劉氏扯下水,這報複未免太……
此事還要提到今日早朝,超會上照例處理了九州各地大事,又問了問舞弊案進度,差不多該退朝的時候,禮部一個四品小官竟不知死活上前上奏。
“臣有一事,安王生母劉氏在後宮侍奉多年,承過聖寵又誕下皇嗣,理應母以子貴有所封賞,而陛下避之不提已久矣,長子生母僅為才人,臣恐招天下非議,故冒死諫上。”
當時在朝眾人無不驚詫,轉而驚恐望向座上的秦衡,秦胥還扭頭看了於桓一眼,眼神問他‘你的人?’於桓在底下幾次擺手否認,他又不是第一日在朝了怎會想不開觸這個眉頭。
秦衡暴怒之際,殿上的人跪了一地,卻多得是埋著頭還左右打探的,若是有心的人自然發現了太子秦充麵上顯而易見的笑意。
劉氏非但沒有得到應有的位分,還被秦衡下旨關了禁閉,若非幾位老臣攔著,秦衡一時憤怒把人賜死也不是不可能。秦隋跪在地上,身體不斷顫抖,掌心被緊緊攥出了血印子,卻一言不發。他的父親要殺他的母親,他的父親是天下之主,他的母親隻是罪婦宮婢,他要怎麽攔?
陳渝看著人消沉地坐在椅子上,他放棄了摔砸泄憤,環臂埋頭伏在自己膝上,明明是尊貴的王爺,卻怎麽看怎麽孤獨,怎麽看怎麽脆弱。陳渝隨安王入朝堂進酒肆談朝政說風月已經許多年了,情誼絕非他人能比,眼前這一派景象薛繼看了隻是皺眉、沉思,陳渝卻沒有閑情逸致想這麽多,心疼和淚意逼上鼻腔教他幾乎窒息。
“主子……”
秦隋稍稍抬起頭,握緊了陳渝伸來的手,冰冷的指尖觸及陳渝掌心的溫暖,他更加貪婪的收緊了五指,試圖借這點溫度麻痹心底的疼痛、失落、甚至是絕望。
二人都不再出聲,這麽緊握著仿佛時間都靜止了,薛繼看在眼中,莫名覺得與他們之間多了一層隔閡,不知如何開口打破這一時的寧靜。
待秦隋漸漸緩過勁來,緩緩鬆開了手,重新抬起頭,撫平了枕過之處褶皺的痕跡,開口時滿是猶豫不定,似是進退兩難。“本王……要怎麽辦?”
薛繼被晾在一旁這麽久終於找到了說話的空擋,起身一拱手,道:“王爺,忍常人所不能忍方能成常人所不能成。”
“為何要忍?”陳渝最見不得秦隋痛苦,太子步步緊逼此次更是下了狠手,依他之見就該出手反擊,甚麽舞弊案閑庭案全捅出去,先皇後嫡子還能大過天去嗎!
薛繼道:“此時再怎麽反擊,太子頂多算是禦下不力,他太子的位子一日還在,就能呼一日風雨。他此次出手就是警告王爺,王爺忍下了,任他招風惹雨,真到了出手之時一擊斃命,方為良計。”
忍一時之痛免百日之憂,這話誰不明白,隻是……“這樣主子未免太憋屈了?”
薛繼沒再接話,利與弊他說的清清楚楚,他也知道人皆有情,可若是安王為了一時悲喜不顧長久……他是時候改換門庭了。
秦隋眉目一沉,撐著扶手站起身,在兩人麵前踱步片刻,目光最終定在薛繼身上:“依你之言,若是本王忍了,應當怎麽做?”
“下個月末,太子殿下千秋。”薛繼感覺到投來的目光,低著頭應道:“王爺以厚禮獻上,表表心意,太子必定能明白。”
秦隋稍稍思索,道:“依你所言,下個月千秋宴你隨本王同去。”
薛繼剛應了是,卻是陳渝急了:“主子,往年不都是臣與您一同去的?”
說完這話似乎是察覺到不妥,陳渝麵上有些發熱,轉身坐在一旁拿起茶杯灌了一口,低眉掩飾眼中的無措。
“噗。”秦隋方才的陰鬱一掃而空,看著人這般不禁笑出了聲。“子良可別多心,這不是怕你沉不住氣見不得本王憋屈嗎?不去也好,少得你又看著難受。”
“可太子千秋請的都是顯貴,清之還未有官職,難免讓人看低了一頭……”
秦隋看了看薛繼,顯然是想讓他自己決定。薛繼會意,低頭道:“子良兄放心吧,我不是什麽達官顯貴,隻是貴字還是沾的上邊的。”
隨後陳渝又回了戶部,秦隋讓人去請了容徹,薛繼從安王府上出來,此時已過了未時三刻,他也不急著回府,想著時候還早便騎著馬想去城西首飾鋪子給沈玉容添點珠玉。
薛繼本是順著街巷馳騁,到了拐彎口剛轉進道口猝不及防遇上迎麵而來的一駕馬車,想勒馬也來不及了,連忙扭轉了方向蹭到一旁牆上,馬受了驚揚起前蹄嘶鳴一聲,薛繼有些狼狽的下了馬,順著毛安撫它。
馬車停了,簾子掀開了一個角,裏邊的麵孔露出來讓薛繼心下一驚,車上坐著的赫然是寧王秦胥。想起之前聽安王說起,寧王秦胥是出了名的喜怒不定,不免心底發怵。
“草民拜見寧王殿下,讓寧王受驚了,望王爺恕罪。”
秦胥稍稍皺了皺眉,在記憶力翻找著這張臉,再一看人打扮不似寒門,稍稍有了印象:“你是……安王府上的?”
薛繼一驚,壓低了頭應道:“回寧王,正是。”
秦胥卻突然輕笑了一聲:“你還是閑庭裏刁難掌櫃的那位?”
薛繼更驚了,牽著韁繩的一隻手險些鬆開。“竟連王爺也知道這事?”
“嘁,明明是浪子,扮甚麽謹小慎微?平白丟了自個兒。”
這話入耳仿佛是幻聽了一般,薛繼抬頭一看,簾子已經拉上了,車夫朝他點了點頭,隨即驅車遠去。薛繼站在原地,看著遠處的車馬,一時不知作何感想,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