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的人到薛府外敲門的時候薛繼才剛醒來,本來想著今日朝會王爺應該用不到他所以就沒早起,沒想到這一大早就來人了,想必是朝會出了事。

“夫君近來辛苦,連個休息的日子都沒有。”沈玉容跟在薛繼身後給他整理儀容衣飾,口中忍不住抱怨。

薛繼握著她的手,回頭給了她一個安慰的眼神:“選了這條道就沒有清閑可言了,以後隻會更忙碌,夫人可別怨我。”

沈玉容低頭收斂了怨氣,再抬眉時麵上隻剩下春風般的笑意:“怎會,夫君早些回來。”

薛繼沒備車,直接縱馬趕到了安王府上,下馬時自有小廝上前接迎,餘光看見遠處又來一騎,於是定睛辨認,是陳渝。這倒是意料之外的,本以為陳渝同安王一起下朝,此時應該都已經回到府上,怎麽陳渝卻是晚了一步獨自前來?

陳渝翻身下了馬,匆匆看了人一眼:“進去說。”

院子裏池塘中浮葉下鑽過一道影子,那東西的鱗片在陽光下尤其鮮豔,不知又是哪兒的人孝敬的,必定價值不菲。薛繼隻看出了身價,陳渝看了卻想到了背後的許多,眼下神情有些深邃,也沒說什麽。

“王爺。”

兩人朝秦隋行過禮,各自在亭中坐下,如今薛繼與他們相熟了就沒那麽多繁文縟節,放開了不少,見兩人臉色都不對勁,便直言問道:“朝堂上出事了?”

秦隋皺著眉,右手搭在左臂上,左手摩挲著下巴,若有所思。許久,目光在兩人身上遊走,最後停留在陳渝的臉上:“你說。”

陳渝稍稍沉思片刻。說道:“臣以為……寧王不會直言。”

秦隋不置可否,仍在思索。薛繼進不得官府入不得朝堂,個把月過去了雖說眼力愈發毒辣,可有些事情總是一知半解,這兩人倒是心裏有數,可說起話來跟打啞謎似的,讓人好不焦急。

“舞弊案與閑庭之事……陛下怒了。”

陳渝見他疑惑,於是解釋道。

薛繼一聽,回想這幾個月的事,明白了。看來是一拖再拖聖上著急了……這麽多個月過去了,進展卻如此之慢,戶部、或者說是陳渝‘功不可沒’,再加朝堂上這麽多人,哪個沒填上一塊磚呢?

稍稍一怔,薛繼問道:“寧王查到了什麽?”

秦隋突然搖了搖頭:“不對,咱們雖然拖著,可暗地裏沒少幾雙眼睛,咱們沒查到的東西他也不可能查到。”

“嘶——”陳渝聞言,暗自呐呐:“那他這是?”

薛繼沒在朝堂上,看不清朝中大臣的臉色,可即便沒看到,秦隋這麽一說,他就猜明白了:“他在給丞相刨坑?”

秦隋讚許地點了點頭,陳渝緊鎖著的眉頭半分沒有鬆懈,轉頭看著寧王:“這不止是給丞相刨坑,這是要坑太子身邊的所有人。”

秦隋又點了點頭,忽然笑了:“可父皇不會沒有察覺,張甫的眼睛不瞎。”

薛繼目光掠過這兩人,從他們的對話裏他聽明白了不少,黨爭、猜忌……聖上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恐怕是在設局。

“沒那麽複雜,父皇與先皇後伉儷情深,對太子的容忍自然是常人不能比的。”

話說了一半,餘光掃到一個身影越來越近,是下人匆匆趕來稟報——宮中的人來請安王了。

秦隋跟著宮裏的人去了,陳渝準備回戶部辦差,薛繼無處可去,便跟上了:“那閑庭作假之事,戶部會受牽連嗎?”

“我隻是個侍郎,要擔罪也是尚書江大人在先。你覺得——寧王能讓江晏有事嗎?”說著陳渝便笑了,偏頭看向薛繼:“況且閑庭備案的時候戶部尚書還是陸疏平呢,這事情咱們吃不了虧,寧王必定也吃不了虧,隻有那位爺得栽了。”

薛繼順著他的目光看去,東邊少有商販,多是王公貴人的府邸,例如太子府。

陳渝所說的那位爺,應當是……太子。

暈開的陽光正擋住兩人並肩騎馬遠去的身影,此時的長安算不上平靜,可一波風浪跟被壓著似的怎也掀不起來,聰明人看破不說破,能壓住狂風暴雨的,隻有聖上。

八月,吏部尚書陸疏平被停職下獄,查案官員辦事不利全都罰了三個月的俸祿,蜀郡全城搜捕逃犯,一時間人心惶惶,都知道聖上這是打定了逐一鐵了心要徹查要懲戒到底了。

朝中變動如此之大,可褚邱的丞相之位穩固如山,如此地位穩固,卻又少見他有幾分好臉色。這日太子有恙,稱病告假在府上閉門不出,散了朝後褚邱連閑言碎語也不顧,乘了快馬趕著去了太子府。

“陸疏平下獄了。”

秦充慵懶地靠著藤椅,挑眉看了看來人,隨即鎮靜地飲了口茶。“哪個獄?”

褚邱行過禮在一旁坐下,不顧額頭上急出來的汗珠,看著人答道:“刑部大牢啊!”

秦充放下茶杯,眼珠子轉了轉,又看向褚邱:“刑部尚書……嘶,是叫梁簡吧?”

“是啊。”

“噢。”秦充一副恍然大悟的神色,嘖嘖輕歎了一聲,隨即笑了:“那丞相急什麽?”

梁簡算不上太子的人,卻也暗裏給太子獻過殷勤,更何況他背後的許城多得是太子和丞相的勢力,都說唇寒齒亡,要是照這麽查下去誰也落不著好,秦充篤定他會幫襯著幫扶著。

褚邱稍稍靜下來了些,抬起袖子拂去汗跡,又道:“怎麽不急,這回陛下可不是開玩笑,殿下您也緊著點!”

“嘖,丞相,不急。”秦充不以為意,連眼底都是輕蔑之意。“父皇要是真想動手,您現在還能擱我這兒嚷嚷?”

褚邱高位坐久了,秦衡都敬著他,這太子說起話來卻橫衝直撞沒點尊重!他心裏有怒氣,又礙著是一條船上的人,不好罵什麽,一忍再忍好不容易憋下一口氣,才沉聲道:“陛下要是沒想下狠手,就不會點破這事兒!”

秦充又道:“舞弊之事,孤可一點不沾邊,他下狠手又如何?”

這話說出來就跟捅破了個出氣兒口似的,褚邱剛按下的怒火一下子又衝上了頭。“太子,閑庭的贓款您沒少拿,這些醃臢破事您後院裏幾位娘娘家裏也沒少插手,要是真捅出來了,老臣是逃不了結黨營私的罪名,您又能幹淨到哪兒去?”

“丞相!”秦充頓時變了臉色,他也不是什麽溫和有禮的人,手底下這麽多官員哪個不是小心奉承著,丞相,就不是臣了?想著又是一聲冷哼:“丞相,您還記得您是臣呐?”

“太子!”

“我朝國庫差你這點銀子?這麽多年了你們結黨營私貪汙受賄父皇哪次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您要是還記得自個兒是臣,還記得忠順二字,父皇這般仁慈之君又豈會衝你磨刀?”秦充拍案站起身,脖子上暴起青筋,越罵越激動:“扒著孤的腿想著延續往後榮華的是你,借著孤的名頭借著父皇的寵信作威作福的也是你,如今事情不由你掌控了,你就想跟孤破罐子破摔?”

褚邱又吞下一口怒氣,不斷提醒著自己隱忍二字,世上哪有臣子責問主子的?許久,硬是將姿態放低了才敢接道:“太子,現在是窩裏鬥的時候嗎?”

“您還知道不是。”秦充嗤笑,看他樣子是退讓了,於是坐回藤椅上。“陸疏平的嘴巴能閉緊嗎?”

聞言,褚邱稍稍一皺眉,了然。

“由不得他。”

兩人身上的氣焰還沒滅去,隻是也不再劍拔弩張了,秦充仔細數數近幾個月的瑣事,怒意幾乎壓不住,他的兄長、幼弟,還真是沒有一個省心的。陸疏平這麽折了,吏部必定要掉到容徹的手裏,容徹……嗬,安王!

“孤一時動不了寧王,區區一個安王還不容易?”話音一落,秦充手中的杯子應聲落地,摔得粉碎。似是拉開了閘門,秦充滿腹的怒火都撒到了秦隋的身上:“好一個下賤東西,從前就跟野草似的左右搖擺,作得一手好戲整日裏招攬文人騷客,好些日子不敲打他他還真忘了他娘是個什麽東西!”

褚邱看了看他,心中不起一絲波瀾,安王這個出身能有什麽威脅,太子向來是暴脾氣,口無遮攔,今日一番辱罵估計不隻是泄憤,或許……想著便歎了口氣,隨口接道:“劉氏,命也太長了。”

卻見秦充捏著拳頭咬牙切齒道:“命長不妨事,人家有福氣,有福之人這麽多年還隻是才人該多可惜,不如幫她一把給大哥漲漲誌氣。”

此招甚是陰毒,劉氏身為戰俘罪女在宮中為婢,卻機緣巧合遇上了醉得迷糊不清聖上秦衡,承寵一夜竟是走了大運懷上了龍嗣,她沒有上報掌事女官也沒在敬事房記錄,一直到肚子大得瞞不住了才傳到秦衡耳朵裏,這便有了皇長子,如今的安王。

於劉氏而言,這一夜是走運了。可於秦衡而言,這一夜堪稱恥辱。平日裏識趣的都不在他麵前提起,偏偏太子讓人把這事拿到朝會上說,龍顏震怒,一時間朝中再生變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