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療室外。

隻有楚硯和唐檸在, 十分安靜。

不管是唐檸還是楚硯,其實都是十分沉悶的性格。

如果先前不是為了針對楚硯,特意打造的那一套摧毀他理性的方法。唐檸和楚硯在一起時, 就是這樣子沉默。

黎詩柔會主動和楚硯分享生活當中的事, 不停地拋出話題。

唐檸無所謂,她又不想討好楚硯。

這本書的感情線已經被搞崩了,楚硯在她心裏,其實都沒多少利用價值了。

要不是還有一個以楚硯為中心、為期七天的作精任務, 現在才進行了一半,她都懶得再看這個人一眼了。

楚硯想要和唐檸說點什麽, 可他又找不到開口的話題。

見到她的茶快喝完了,楚硯端起茶壺, 又為唐檸續了一杯。

楚硯為此十分開心。

他渴望能發生些什麽,和她產生聯係, 不管是多麽瑣碎的小事,又或者是怎樣驚心動魄的大事件。

楚硯並沒有學過茶道,但沏茶的動作十分優雅,這得益於他一直以來所受到的精英教育裏的貴族禮儀部分。

他這一身高檔的西裝, 俊美到猶如神像般的麵容,還有一舉一動之間流露出來的矜貴氣度,怎麽看也不像是一位侍應生,而是一眼就能看出來,是某位久居高位的大人物。

卻這樣畢恭畢敬地為眼前的少女服務。

換成其他人,或許會因此生出十二分的受寵若驚。

唐檸卻挑剔地問:“要你多事?”

楚硯連忙道歉:“我怕你的茶涼了。”

唐檸:“你把駱叔叔沏出來茶的味道都破壞了。”

楚硯既開心她和自己說話,哪怕是用指責的口吻, 又難過於把事情搞砸了, 非但沒有幫到唐檸, 還破壞了她這杯茶的口感。

他手足無措地站在那裏,反複說著:“對不起、對不起。”

唐檸:“你好煩哦,一句話要說這麽多遍嗎?你是複讀機?安靜點好嗎?”

她隨便一句嫌棄的話,所帶來的傷害,對於楚硯來說,都像是有著原子彈爆炸一樣的巨大殺傷力,讓他痛苦無比。

遊雲驍從治療室走了出來,“駱叔叔還像從前一樣厲害。”

駱煦:“其實我也沒有幫到你什麽,心理學不可能像做外科手術一樣,幫你把病灶切除,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它更多的意義在於傾聽,傾聽即是治療。”

就像遊雲驍對於愛情很執著,哪怕駱煦天天使用催眠術,對他進行強行的人為幹預,告訴他愛情其實沒那麽重要,結果可能非但沒有效果,反而還會遭到遊雲驍的強烈排斥,再也不允許他進入內心世界。

像是影視劇裏演的那種,使用催眠術去完全控製一個人……

反正駱煦作為一個非常傑出的心理醫生和催眠師,他隻能說每當自己在看推理小說時,看到專家利用催眠術破案的橋段,他就知道前麵全都白看了。

因為這本書就是在瞎寫,根本就不是嚴謹的推理小說!

想要通過催眠去改變一個人,都不是控製,而是改變,還要是那種很輕微的改變,比如說思考時總是咬手指這種小動作,都需要重複去看同一個催眠師,每兩周一次,堅持持續上許久,因為一次心理催眠的暗示效果,也就隻能持續兩周的時間。

更別提是控製人們在思維層麵上某種強烈的意願了。

駱煦使用催眠術來配合心理治療,主要是希望能夠通過它來達到更加有效的溝通。

因為僅僅通過語言的話,很難了解一個人的內心世界,通過語言去交流,本身就會有回避。

但好的催眠術,可以讓你直接和一個人的潛意識溝通。

楚硯走進了治療室。

駱煦:“每個人對於催眠的接納程度不一樣,遊雲驍是那種更易於被催眠的人,這種在我們的學術界被稱為高催眠感受性者。你跟他恰恰相反,你之前幾次都表達出了強烈的拒絕意願,所以這一次我也不確定,我們能進行到哪一步。”

楚硯點了點頭。

駱煦遞給他一個頭盔,開玩笑似的說道:“像你這樣不易被催眠的人,如果不是有了這項新技術,我今天都不會對你提出邀請。”

楚硯戴上頭盔,問的卻是一句和催眠完全不相關的話,“駱叔叔,你能教我怎麽沏茶嗎?”

駱煦:“???”

雖然不太理解楚硯的腦回路,怎麽會突然跳躍到沏茶上麵,不過這隻是一件小事,駱煦答應了,“當然可以。”

楚硯開始接受心理催眠和治療。

治療室外。

遊雲驍站在唐檸身後,兩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幫她輕輕捏著,“力道怎麽樣?這是我專門從一位中醫世家的名醫那裏學來的,你今天又去震南藥業跟實驗項目,又去環宇科技視察,還被韓家和江燼這兩幫壞蛋綁架,晚上又參加訂婚宴站了那麽久,這樣按摩會不會感覺鬆快一點?”

板寸頭少年身形高大,麵容硬朗而英俊,桀驁的眉眼仿佛寫著野性和不馴,他的手寬厚有力,一雙鐵拳能在拳擊場上把強大無比的對手放倒。

現在卻那麽溫柔地服侍著她。

要是讓遊雲驍的粉絲看到,又該恨不得**怒罵他上萬字了,“你快住手!你這是打拳擊的手,不是給作精女當奴才的手!”

唐檸:“我跟你有仇啊?用這麽大的力道,想直接掐死我?你這是按摩還是要人命?”

遊雲驍放輕了力道。

唐檸:“沒吃飯嗎?撒把米在肩膀上,叫小雞仔來啄,都比你有力氣。”

遊雲驍忽然哈哈大笑,笑聲十分開懷。

唐檸:“?”

“怎麽會有人被罵還這麽開心的?”

遊雲驍理也直、氣也壯:“我們狗狗是這樣的。”

唐檸:“給人當狗這麽驕傲的嗎?你爸媽把你養這麽大,你粉絲把你當神一樣捧著,他們知道你這麽下賤嗎?”

遊雲驍從背後抱著她,她坐著,他站著,兩人本來就有巨大的身高差,還是這樣一坐一站的姿勢,再加上中間還隔著一道圈椅的椅背。

其實這對於遊雲驍來說,是一個非常痛苦又折磨的姿勢。

而且他也沒辦法真正抱到唐檸,他被圈椅的椅背硌著,胸腔是那種被按壓的疼痛。

但他還是發出了一聲很滿足的喟歎:“嗯,就很開心啊,因為是你。”

治療室裏。

駱煦把楚硯從催眠狀態中喚醒,結束了治療。

楚硯摘下頭盔。

駱煦:“我之前幾次為你進行心理催眠,隻能看到厚厚的城牆,不管我試圖從哪個方向進入,東、西、南、北四個方向全部都是很高的城牆,而且還圍著電網,哪怕是想要從天上或者地下,找尋進入的辦法,也都失敗了。”

楚硯那個時候有著非常強的心理防禦機製,為了抵抗外在世界對他的傷害,他給自己套上了一層堅硬的烏龜殼。

駱煦繼續說道:“心理學上,把對催眠暗示的反應能力稱作催眠感受性,這個我先前跟你說過了,你是一個低催眠感受性者,從前幾乎不相信催眠師給出的任何信息,很難對你的潛意識做出任何引導;但今天很突破性的一點是,你城牆的門打開了,放我進去了,和我給的任何催眠暗示沒有關係,是你主動做出的這個行為。”

駱煦有些古怪地看了楚硯一眼。

楚硯:“怎麽了嗎?”

駱煦:“我原以為你的心理世界,可能是各種各樣的數學符號,或者電路板之類的,那種很冰冷的金屬質感,會是很現代化、科技化的賽博朋克世界。

但是你讓我挺顛覆自己對你固有的認知的,你的世界確實充滿了這些東西,但同時也很溫暖,你在自己建設這座城市,我看到你給它種上了鮮花,是漫無邊際的花海,太浪漫了。還看到你在湖水裏,養著好多白色的天鵝。也不對,好像不是白天鵝,是那種鄉村裏的大白鵝?

很祥和、很平靜、很美好。

你還在建造一座房屋,就在你的世界最中心的地方,被花海環繞,我過去的時候,你正在砌牆,一磚一瓦都是自己親手搭建的。我問你,明明你的科技這麽先進,為什麽不使用任何工具,使用機械來進行基礎設施建造,會比人力更快。

你告訴我,因為這間房子是給女主人住的,你希望她能感受到你的心意。”

楚硯輕輕“嗯”了一聲,“我今天剛剛和心愛的女孩訂婚了。”明明是清冷無比的聲線,說出的話卻帶著繾綣的溫柔。

這本來是一個很美好的話題,然而駱煦的臉上卻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我不該和你搭話的,楚硯,你認出了我,然後問出了和你進入催眠狀態前一樣的話——駱叔叔,你可以教我沏茶嗎?

在你的世界裏,你具有絕對的主宰能力,我被你留在那裏,反複沏茶,心理世界的時間流速和外界是不一樣的,你可以大概理解成相對論那種。比如說外麵隻是十幾分鍾,但裏麵卻過去了很久、很久。我足足沏了幾千遍的茶!我這輩子都不想再沏茶了,你怎麽對沏茶有這麽大的執念啊?最後是你學會了,才把我放出來。”

楚硯一點印象也沒有:“可我不記得了。”

駱煦:“那當然是這樣的啊,如果我能通過心理催眠教會別人某項技能,我直接去創辦教育機構了好吧?光是利用時間流速不同這一點,那就相當於開掛了,現實世界裏學會一個技能,需要長久時間的積累,夢裏卻能一夜就練上千萬遍。你在夢裏覺得自己會開飛機,在現實裏沒考出來飛行駕照,敢直接去開嗎?”

楚硯:“駱叔叔,那你能教我沏茶嗎?”

駱煦:TAT

他這輩子都不想再給楚硯做心理催眠了!

這種低催眠感受性者反客為主的體驗,實在是太可怕了。

駱煦:“所以你到底為什麽對沏茶,有這麽大的執念啊?”

楚硯很難過的說:“剛才我幫我的妻子續茶水,她說我破壞了你沏茶的味道。我非但沒有幫到她,反而還把事情搞砸了。我想學會沏茶,這樣就可以讓她滿意。”

駱煦不理解:“但這隻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不該有這麽大的執念。”

話音尚未落下時,作為一位優秀的心理醫生,駱煦已經明白了這裏麵隱含的問題,楚硯的本質問題和遊雲驍一模一樣!

他們都把愛情看的太重了,以至於到了執念成魔的地步。

原本看到楚硯那個鮮花燦爛的內心世界,駱煦還以為楚硯過的十分幸福平和,並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可是一旦想明白沏茶這件事的關鍵,駱煦就意識到了,楚硯現在的狀態同樣無比危險。

駱煦做出一個猜測:“讓你選擇了更加開放地去和這個世界接觸,而不再是完全封閉自己的原因,是你的妻子對嗎?你主動邀請我進入你的內心世界,並不是因為這次我在催眠上技術的革新,而是她改變了你。”

楚硯那張總是沒有什麽表情的俊美麵容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她讓我體驗到了和從前很不一樣的人生,現在回看自己,從前就像是一汪死水,如今才懂得了怎麽去擁抱這個世界。”

“好的愛情,的確可以為人打開一扇窗,幫助你更好地認識這個世界。”駱煦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語言,“但你把愛情看的過於重要了,你這樣的狀態是挺危險的,如果一旦這份愛出了問題……”

楚硯立刻反駁道:“不會的!我們剛剛舉辦了訂婚典禮,等她明年到了法定結婚年紀,就會正式舉行婚禮。”

楚硯極少顯露出這樣具有攻擊性的一麵。

駱煦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就是這樣,問題才更大啊。你連一句勸告都聽不進去了,就因為這句勸告裏隱含著可能對這段感情悲觀的預測,本性溫和的你,就變得有這麽強的攻擊性。

本來楚震南找駱煦,是讓他幫唐檸做心理疏導,他先讓遊雲驍和楚硯嚐試,也是為了放下唐檸的戒心,結果卻發現,這倆人的心理問題,一個比一個嚴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