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檸隻用了一秒鍾, 就認出了這是哪裏。

江家老宅的地下酒窖。

主要是這裏的風格也太鮮明了。

江家老宅,原本是清朝一位王爺居住的府邸,地下建造成冰窖, 是為了儲存冰塊。

這裏隔絕陽光和空氣, 在冬天時把凍好的冰塊放進去,冰窖既沒有光照,也不通風,而且是在地下, 溫度很低,能夠一直把冰塊保存到夏天使用。

是古人除卻硝石製冰之外的另一種用冰方法, 叫地窖藏冰。

後來江海峰搬進這裏住,自然沒有再做冰窖的打算, 就改成了地下酒窖。

請了專業的設計團隊,從天花板到地板, 再到牆麵,六個麵全部重新做了保溫層,並且加上防潮處理。

又裝好特意定製的酒架。

再安裝專業的酒窖空調,確保恒溫恒濕, 有利於美酒的儲存。

當時設計師其實一度很為難,因為私人酒窖一般的設計風格,都是偏向西式的,設計師本人也更擅長歐式建築,但江家老宅整體是一座七進的大宅院,違和感很重。

最後又另外聘請了一位擅長中式建築的設計師,兩個人合作, 完成了這座極具中式風格的地下酒窖, 和江家老宅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華麗古典, 猶如一座地下宮殿。

江燼前世帶唐檸來過這裏。

那時候唐檸從和楚硯的訂婚宴上逃跑,和江燼同居。

江君如的態度麽,反正就是,你隻是我兒子的女朋友,左右是嫁不進江家的,你要是來,我就客客氣氣地招待你。

江海峰是見江燼一次,就恨不得打他一次的,覺得他破壞了唐檸和楚硯的好姻緣。

唐檸當時唯一不知道的就是,楚震南一直在想辦法,和江君如談條件,想要讓她嫁進江家。

她不知道江燼知不知道。

如今想來,江燼應當是知道的。

日子麽,反正就那麽一天天地過著。

江燼逢年過節都會帶唐檸回江家老宅。

那年的中秋節。

江燼一進門,江海峰對他橫眉冷對。

江燼也不氣,而是笑著說:“爺爺,我去幫你選一瓶好酒。”

他在外人麵前,總是不氣的,永遠都帶著那份很標準的溫和笑容。

江海峰:“我看你就是想糟蹋我那點東西!”

江燼帶著唐檸去地下酒窖,“檸檸,咱們今天開一瓶貴的,心疼死老爺子。”

門關上了,唐檸隱隱聽到江海峰和江君如的吵架聲。

“唐檸整天這麽無名無分地跟著江燼算怎麽一回事?現在老楚都不跟我一起下棋了!難得江燼喜歡,唐檸又是個好孩子,你早點給她們倆定了吧。”江海峰很激動。

江君如的聲音不緊不慢:“孩子們還小,急什麽?”

唐檸第一次來到了這座地宮。

震驚於它的恢弘大氣,但又隱隱察覺到一絲陰冷。

江燼把自己的外套脫給唐檸:“這裏常年的溫度,都要維持在8度左右,濕度也在70%左右,是為了更便於酒類的儲存,確實有點冷。”

拿好了酒,要出去的時候,江燼卻忽然從裏麵關上了那一扇實木雕花的保溫門。

唐檸不理解:“幹嘛?好冷的,快出去啊,別凍著你。”

江燼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襯衫,用的是開玩笑似的口吻:“你說我們以後住在這裏好不好?沒有人會發現的,酒窖最忌諱的就是頻繁開關,隻要它的保溫門一封,這裏就不會有人來。”

唐檸:“?”

江燼:“你不覺得你最近和遊雲驍走的太近了嗎?”

唐檸完全不理解,這兩個話題前後有什麽關係。

唐檸:“他剛回國,好幾年沒在國內,國內的好多事都適應不了,他現在連電子支付都很不習慣,找我幫幫他,我們以前是老同學嘛。”

江燼:“我看他沒安什麽好心。”

唐檸攤手:“那我找其他同學幫他,這總可以了吧。”

江燼動作慢吞吞地打開保溫門,“他本來就沒有找你的必要,他是遊家三少爺,隻要他說想找人帶他玩,不知道有多少人撲上來。檸檸,記得你答應我的話,你要乖一點。你不乖,很影響我的,我昨天一直在想這件事,連實驗都做不下去,一直出錯。”

唐檸被他逗笑了:“你幹嘛故意說的這麽嚴重?我有這麽大的影響力?”

那時江燼沒有說話。

唐檸走出保溫門很久。

發現江燼沒有出來。

她站在天光很亮的樓梯口,回身看他。

江燼低著頭,臉上的神情看不真切,隻能聽到聲音飄飄渺渺,似乎是在歎息,連他自己都很迷茫,“是啊,檸檸怎麽會有這麽大的影響力。”

第二天,江燼回到公寓裏時,沒有給唐檸帶花。

唐檸正在準備表演作業,這個老師太嚴格了!

有人偷偷叫她滅絕師太。

上她的課真的是一種噩夢,尤其對於學渣而言。

唐檸不算學渣,但也沒有天生就有靈性到,是吃表演這碗飯的。

唐檸隔著窗子對江燼喊了一句:“你要吃什麽?家政阿姨做好了,放在冰箱裏,你微波爐熱一下就好。想點外賣的話隨便叫,不用管我,我吃過了。”

然後就繼續跟她的作業奮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江燼忽然衝進唐檸的房間,連門都沒敲,把她做好一大堆筆記的台詞,堆得亂七八糟。

江燼:“別學了,這麽辛苦,有什麽意義呢?你又沒打算進軍娛樂圈,也不想站在鏡頭下表演!本來這也不是你想學的東西。”

唐檸:“可是老師對我很好啊,她說我這種情況,如果能邁開心裏那道坎,以後可以演話劇,實在不行還可以專門研究戲劇理論,做這個方麵的人也挺多的,以後爭取留校當講師。”

唐檸難得遇到一個對自己很好的人,每一個都很想珍惜,哪怕那位老師隻是對每個學生都很盡責。

更何況這本身也是國內在影視方麵最好的高校,能夠拿到學位證書的話,含金量很高。

江燼忽然委屈地說:“你都不問問我,今天為什麽沒有給你買花?”

唐檸:“我都沒發現,為什麽呢?”

江燼反而不回答了,他拿出手機,打開微信,調出來兩個人的聊天框:“唐檸檸!你自己看,你有多久沒有發信息問我,要不要回家吃飯了,你現在連吃飯都不等我了!”

她們倆用的是情侶頭像。

但並不是真人照片。

而是唐檸自己畫的,她在畫畫上實在沒什麽天賦,機械的臨摹倒是做的很好,但是實在沒什麽靈性,色彩的搭配也很死板。

這幅畫是江燼和唐檸一起畫的,“你有沒有感覺到,其實有時候音樂和繪畫是相通的,就是裏麵那種節奏,會流動的感覺。”

唐檸實話實說:“沒有。”

江燼:“你這樣啊,這裏這樣畫……”

這幅作業交上去,藝考培訓機構的那位名氣很大的美術老師說,“很有繪畫感!”

江燼:“你應該多問問我繪畫的事,你看你這次得分多高。”

唐檸:“我不能總是依賴你,我最後考試時,你也不在現場啊。”

那天,她們兩個吵架了。

雖然直到最後,唐檸都不知道為什麽會吵起來。

這有什麽好吵的?

這時候的江燼,又和在外麵不一樣了,他不會總是維持標準的假笑,而是十分情緒化。

總之,到最後。

那幅畫就裏的小男孩和小女孩,就被江燼拿來,用作兩個人的情侶頭像了。

唐檸不想跟江燼再次吵架,她盡量讓自己的口吻很平和:“因為我每次問你要不要回家吃飯,你都不給我一個準信,我經常等你等到飯菜都涼了。江燼,你太霸道了。我有自己的事要做啊,我不可能總是坐在餐廳裏,等一個不知道要不要回家、說不清到底幾點回家的人一起吃飯。”

江燼:“你以前不是這樣的!難道陪江燼吃飯,就不是唐檸自己的事嗎?你以前多喜歡我啊,你為了我喜歡吃的一個鯛魚燒,排隊排好幾個小時,現在你到手了,就不珍惜了!”

唐檸:“我現在也可以給你排隊去買鯛魚燒,但我買回來,還是要寫作業啊。”

江燼一張一張地把自己剛才弄亂的台詞稿,重新給唐檸拚回去,“別買了,你本來就做不好表演作業,真等你排隊買回來,今天晚上豈不是沒得睡?你把手機給我看一下,我看看你今天有沒有聯係遊雲驍。”

唐檸:“我沒有啊,我昨天答應過你的。”

江燼:“我要自己看!”

唐檸:“江燼,別這樣,你這樣讓我覺得,你很不信任我。”

江燼:“既然你沒有聯係他,為什麽不敢給我看?是不是你偷偷聯係他了?”

唐檸:“這是兩碼事,我又不看你的手機。”

江燼:“來啊,你看啊,我們互相看。”

唐檸:“我不想又跟你吵架,吵架好累的,我們不要每天過的都像是在開辯論賽好嗎?”

江燼摔門離開。

過了大概半個小時,他又重新回來,懷裏抱著一束雪山玫瑰,精致漂亮的金發少年,換了一件白襯衫,他那玉白的手指,色澤比雪白的玫瑰還有更加晶瑩剔透。

他把玫瑰遞給唐檸,笑的一派溫柔,聲音清澈如水,蔚藍的雙眸裏情意綿綿:“我還給你帶了一份桂花酒釀小圓子,你學習到這麽晚,也該餓了吧?賞臉一起陪我吃個夜宵咯。”

唐檸坐在餐桌旁,拿著個小勺子,小口小口地吃著白白的小圓子。

江燼自己去熱飯,不滿地說:“家政有什麽問題?幹嘛做薑母鴨啊!我不吃薑的啊。”

唐檸:“你媽說的,秋天嘛,秋老虎很凶,讓你喝點薑湯什麽的,我就特意叫阿姨給你做薑母鴨補一補。”

江燼蹬蹬蹬地跑過來:“你不要聽我媽的話!她就是故意的,想要挑撥你和我的關係,她就不想讓我娶你。要是我真的順了她的心,因為這個怪你怎麽辦?她就是挑撥離間,你別聽她的!你把她微信刪了吧,別搭理她。”

唐檸咬著小勺子,抬頭看江燼:“江燼,怎麽在你眼裏,別人跟我說什麽,都是錯的。我到大學裏交的每一個朋友,你都說她們這不好、那不好,我跟楚爺爺聯係,你看見了都會生氣,搞得我不得不偷偷摸摸的。你不讓我跟遊雲驍聯係,現在連你媽都要讓我刪了,你這樣很怪誒,我沒覺得你媽說的不對,她也是為了你的身體好。

而且,我也沒覺得我們非要結婚啊,我們還都這麽小,二十一歲,你如果沒有申請提前畢業,還在讀書,我因為中間gap了一段時間,上學比其他人更晚,才剛剛升大二一個月。沒有人會這麽早結婚的,你不要覺得全世界都在迫害你和我的婚姻,就盡情地享受談戀愛的過程不好嗎?”

江燼把那盤薑母鴨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他走了。

沒有再回來。

緊接著就發生了黎詩柔被岑寒綁架的事。

唐檸眼前,仿佛還能看到,那盤被摔在地上的薑母鴨。

其實家政阿姨燉的色澤很好,黃潤誘人。

老薑的辣味已經被燉到融化不見,隻剩下一股子清甜醇香。

但它被摔的一地狼藉。

江燼的脾氣總是那麽糟糕。

他總是很霸道,總是極度以自我為中心。

地下宮殿裏。

唐檸坐在一張雙喜字紋的雕花大**,在自己原本穿的衣服之外,又被套上了一件製作十分精美的火紅嫁衣,鳳冠霞帔。

頭上戴的飾物,壓得很沉,唐檸隨意把它們摘下來,扔到一邊。

外麵有著一陣陣唰唰唰的聲音。

唐檸走過去。

隻見江燼也穿著和她身上相似的紅色古典禮服,正在洗手池旁邊,洗一隻沾染了泥汙的皮卡丘玩偶。

他從來都是金尊玉貴,是被人伺候的那一個,沒有做過這種事情,動作十分生疏。

水濺的到處都是。

把他的喜服都濺濕了。

但江燼還是很認真地洗著,慢慢地把每一片泥汙都用香皂搓得幹幹淨淨。

他的麵容像天使一樣美麗,動作也是虔誠又聖潔的,仿佛是在布道一般。

一雙桃花眼裏漾著純淨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