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絕處逢生

萬菁菁匆匆趕到芙蕖居時,張雨茹已然在那兒跪了多時。幾日不見,她倒是清瘦了不少,先前穿在身上的那一套玉監造的女官宮裝也換成了一席白袍。瞧著太過素淨,卻讓她整個人更顯得清冷。

“給太後,皇上請安。”匆匆打量了張雨茹一眼後,萬菁菁向著座上的朱太後和宇文端化行了禮。

“嗯,人都已經到齊了。今日咱們關起門來。就將這件事情給解決了吧。”太後向著萬菁菁輕輕點了點頭,冷凝的目光便落在了張雨茹身上:“今日郡主也已經恢複了神智,這件事好歹也算是可以有個輪廓了。”

太後一開口,竟然就是這麽一句話,著實讓屋裏眾人感到意外。這不就是明擺著在表明,而今張雨茹是生是死,都在靜和郡主一念之間了嗎?所謂一言斷生死。怕也是不過如此了吧。

張雨茹顯然也是明白了這話中之意,還未等朱綺羅開口,她便已經抬頭看向了還半臥半靠在床榻上的孱弱佳人。帶著幾分不安,又帶著幾分好奇,想要知道這個朱綺羅到底打算怎麽處置了她。

“姑姑……綺羅……不敢妄言。”朱綺羅聽了太後的話,先是受寵若驚地看了屋子裏的人一眼,最後在對上宇文端化漆黑的眼睛時,更是表現出些許怯懦的模樣。

太後看在眼裏,重重哼了一聲,拉過朱綺羅的手拍了拍,意有所指地說道:“但說無妨。老身在此,看誰敢造次。”

“……姑姑,綺羅剛從昏迷中醒來。腦子此時還是昏昏沉沉的。早就記不得……是怎麽一回事了。”朱綺羅咬了咬唇,太後都已經給她吃了那樣的定心丸,她卻還是沒有急於落井下石。

張雨茹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唱一和的姑侄二人,忽然覺得有些好笑。可是因為事關自己姓名。她又實在是笑不出來。

“你這孩子。”身在局中的太後嗔怪地看了她一眼,看樣子好像是在責怪朱綺羅懦弱。忽然她話鋒一轉,點了萬菁菁與楊青璿的名:“淑妃、德妃,你們二位這三日可查出些什麽眉目來了。”

楊青璿與萬菁菁互相看了看,這才上前回了太後的話:“太後,這不過是三日。這麽大件事……有些事情,還是要再三確認才比較穩妥。”

“你但凡將你們查出來的事情說出來便是了。”太後不耐煩地一揮袖,有些聽不慣她們這些模棱兩可的話。

萬菁菁一抿唇,又是抬起頭來瞧了瞧。看起來像是在觀察朱太後的神色,其實她是在看朱綺羅臉上的表情。可恨這女子心思縝密,自從說了那些個推諉的話之後。便一直在拿手裏的絲帕有意無意地擦拭著眼角,好像是在拭淚,可萬菁菁心裏卻清楚得很,這分明就是在掩藏她真正的情緒。

“是……”突然,萬菁菁低下頭來,算是下了決心:“臣妾這三日對各司徹查。發現取得夾竹桃與鈴蘭花瓣的地方,宮中不過隻有三處。一是禦花園,二是珍寶閣,三是織造閣裏的織染司。其中……以珍寶閣與織染司裏尤甚。”

既然已經對太後有意打壓張雨茹的意思心領神會,向來心思玲瓏的萬菁菁便順水推舟賣了個人情。楊青璿在一旁默默聽著,不禁眉頭輕輕一蹙。

在場的人裏,除了宇文端化會為張雨茹的處境焦躁不安以外,怕是隻有她才會給雨茹一個愛莫能助的憐惜眼神了。

“珍寶閣與製造閣因為時常要對皇家用具擺設以及衣服織錦進行染色,種了這麽些色彩明豔的花朵又有何出奇。”

萬菁菁話還沒說完,宇文端化便忍不住反駁了這麽一句,維護之心,溢於言表。朱太後不滿地看了一眼自己兒子,這才又看向萬菁菁道:“繼續說。”

“是。”若說萬菁菁之前還有所猶豫,可是經宇文端化這麽一吭聲,反倒是更加堅定了她將張雨茹逼入絕境的決心。一是因為宇文端化對張雨茹的曖昧態度,二是因為既然已經踏出這步,若是自己再退縮,說不定得罪的除了皇上,還有太後:“錦瑟,將司庫的檔案呈上。”布妖聖血。

一聽到萬菁菁是要將入庫記錄給攤開來給眾人看,張雨茹還是不由得緊張了一下。雖然說那幾日她進出司庫,並不是為了拿新鮮花瓣,而是去看了些存放在倉庫裏的前朝物件。

可是這卻是一個不能與外人說的秘密,所以寫在入庫記錄上的事由多數都是她胡編亂造的。這其中到底有沒有寫上取花瓣一事,她壓根就不記得。

想到這兒,張雨茹有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隻覺得今日這一仗,自己壓根就看不到任何勝利的希望。

“太後請看,張大人於秋後到現在兩個月內,曾出入庫房無數次,其中有幾次,便是以取鮮花為事由,隻是不知道……那時長大人取的都是什麽鮮花了。”

萬菁菁伸出手來,在記錄上指了幾處,便退到了一邊。宇文端化聞言,也是愣住了,看向張雨茹時,眼神忽然變得深邃。

“哼。尉遲張氏,你可要過來瞧瞧,這是不是你的字跡。”朱太後一聲不吭地翻了幾頁,聲音更是冷凝。話音剛落,便將那本冊子丟到了張雨茹身上。

張雨茹伸手將那冊子撿起來翻看再三,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太後:“臣妾無話可說。隻是臣妾想問一句,若是臣妾蓄意謀害靜和郡主,動機又是什麽?沒有動機,又何來蓄謀呢。”

說著,張雨茹便將那冊子放在一邊,跪坐在冰涼的地板上,一臉坦蕩地看著太後。瞧著這麽倔強的她,宇文端化的眼神更是溫柔,卻也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太過於表露出自己的愛護之意,隻會雪上加霜,便隻能將那些已經到嘴邊的話忍了下來。

“所以說,這人也並非是蓄意謀害郡主。”萬菁菁突然接了話茬,看似是要拉張雨茹一把,其實卻是別有用心:“鈴蘭與夾竹桃二者雖然是有毒,可是太醫也是說了,想要用這二物害人性命,首先得讓人吃下去,且還要日積月累。臣妾想,估摸著這人也不過是平日裏嬌縱任性慣了,郡主初來乍到也不知道是什麽地方得罪了她,所以才會有這麽一場鬧劇吧。尉遲夫人,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這樣的心思,臣妾不清楚。”張雨茹冷冷地瞧著萬菁菁,就是不願意委曲求全,退而求其次。

萬菁菁含笑瞧著她,見她負隅頑抗,更是來了與之相鬥的興致:“哎,說來這人也真是七竅玲瓏心,能想出這麽個法子來。臣妾為徹查此事,曾拿那玉香囊瞧過,發現這玉香囊上裝飾用的如意結與流蘇,都是用著紫色。如此一來,浸泡在夾竹桃與鈴蘭的汁液之中,隻會讓這流蘇顏色更加鮮豔,更讓人愛不釋手,也更讓人瞧不出半點端倪……郡主,自然也就會多把玩一些了。”

“這些個害人的伎倆,也配被人稱七巧玲瓏心嗎。”萬菁菁這麽煽風點火,讓太後對張雨茹的厭惡已經到了極致。而今的她,隻想快些了結了這起禍事,將這禍水紅顏早早逐出宮去,免得她再留在宮中引得皇上念想,讓皇家雞犬不寧:“來人啊,去請尉遲大人進來!既然是要治其夫人的罪,看在尉遲將軍家一身戎馬,為國鞠躬盡瘁,便讓少將軍在場吧。”

宇文端化聞言一怔,不可置信地看向朱太後:“這事情還沒有水落石出,母後怎好下定論?”

“還要如何水落石出?人證物證俱在!綺羅不說,這件事便是沒有了嗎?!既然她到這宮中來做客,便是我後唐皇家的客人!客人在咱們這兒,怎能出這樣的事情,任人欺負卻每個交代?”

“母後!”宇文端化沒想到母親對於張雨茹的驅逐之心已經到了這種地步。斜倚在床上,看似病體孱弱的朱綺羅冷眼瞧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一抹淡笑在她小巧的唇邊蔓延開來,又快速隱去。

張雨茹木訥地看著宇文端化為了自己與太後對峙,說不上是對他是否還有恨,亦或者有些許感激。她隻覺得心裏空蕩蕩的,急需著用什麽去填補。

眼見事情已成定局,芙蕖居裏卻偏偏又殺出了個程咬金。

“聽說妹妹病了,我便連夜趕了過來。姑母,表哥,你們不會治在下一個擅闖掖庭之罪吧。”

這聲音對於張雨茹等三人來說太過陌生,可是卻讓太後笑開了眼。隻見她眉開眼笑地瞧著這個邁著大步走進芙蕖居裏的年輕人,搖了搖頭道:“你啊你,何時過來的?怎麽咱們都沒收到風聲。”

“昨天便差人送信進宮了。卻沒想到,信差來得比我還慢。”來人笑了笑,對著太後與宇文端化行了禮後,又看向了跪在地上的張雨茹:“太後,這是怎麽一回事。微臣剛來,便聽了些事情,可是因為都是些旁人傳的話,總是聽不出個大概來。”

“哼,有些人,聰明反被聰明誤。你便別管這些了,還是看看你妹妹吧。”一提到張雨茹,太後轉好的心情又是陰鬱了起來。

年輕人含笑與朱綺羅對望了一眼,卻並沒有照太後說的話去做。隻見他一轉身,負手走到了那個放著玉香囊的托盤前看了看,甚至是用鼻子嗅了嗅。

太後見狀,也是慌了,趕忙站起身道:“允堂你這是做什麽?也不怕這害人的東西將你毒了去!你妹妹可是就著了這個道。”

“啊?”朱允堂聽了太後的話,明顯是驚訝異常。待他再看向朱綺羅時,表情也微妙複雜了許多:“姑母說笑呢,這東西如何害人?怎麽看,都是一塊好玉。”

“是好玉無錯,精雕細琢的上等玉製品也無錯。隻是可惜了這好玉,竟然被人用這有毒的流蘇去裝飾!”太後說得語重心長,張雨茹卻是聽得很是滑稽。

一抹譏誚的笑意浮現在她唇邊,無聲諷刺著芙蕖居裏所有斥責她有罪的人。

“姑母您在說些什麽呢。這流蘇也不過是沾了些夾竹桃和鈴蘭的香味罷了。這兩種花雖然有毒,可是若不是將之吃下去,隻是聞一聞,根本就不會中毒的。”說到這兒,朱允堂還特地摸了摸鼻子道:“姑母,侄兒人稱人間陸判,這些事兒,您可得信侄兒的。”

“……你說什麽。”太後聽了朱允堂的話,沉默了片刻,這才吭聲。

也不知道這朱允堂是故意而為之,還是本來就對這些個勾心鬥角的事情懵懂。太後如此一問,大有山雨欲來之勢,他卻隻是抬手摸了摸鼻子,輕描淡寫地對太後及皇上行禮道:“若是太後與皇上信的過微臣,此事,便交由微臣處理吧。這位夫人是無辜的,聽說她還是少將軍的嫡妻,還請太後下旨,將其放了去,免得讓朝臣誤讀了聖意,讓眾人寒心才是。”

話已至此,太後若是再執意將張雨茹治罪似乎已經不合情理。萬菁菁站在那兒,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真是恨透了這個素未謀麵的朱允堂。倒是宇文端化與楊青璿皆是鬆了一口氣,頗為感激地看向了朱允堂。

“那便放了吧。正好,少將軍可以前來宮中,將她接回去。”太後輕描淡寫地說著,仿佛先前力證張雨茹有意加害朱綺羅的事情,壓根就與自己無關一樣。

這便是王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卻容不得旁人置喙半句。

“謝皇上,謝太後。”張雨茹聽到太後已經赦免了自己,心中雖然淒涼,卻也知道這個時候並非賭氣的時候。待到向著宇文端化與朱太後行了大禮之後,她方才起身。

隻見她木訥地轉過身去,拖著有些麻木的身子往外行。還沒走上幾步,整個人便像是沒有人牽引的木偶娃娃一樣,癱軟在地。

“快請太醫!”宇文端化眼睜睜地看到張雨茹暈倒在自己麵前,卻不能上前去扶。這一刻,他已痛徹心扉,隻恨自己當初考慮太多,竟然就這麽放任自己的母親如此折磨她。

張雨茹的暈倒,無疑讓此事變得更加複雜。朱太後也沒有想到竟然會生出這樣的變故來,一想到自己還特意通知了尉遲璟往宮中來,她更是覺得心煩意亂。

眼見芙蕖居中的人已經忙亂成一團,宇文端化冷眼瞧著這一切,突然輕輕說道:“這樣,你滿意了?”

太後又驚又怒地看向宇文端化,可是昔日裏對他百般恭順的兒子,此時此刻卻隻願意給她一個冷峻削瘦的背影,這讓太後無端地覺著委屈與恐懼。

“端兒,母後都是為了你……”

“是嗎。真的是都是為了兒臣嗎。那朱家呢?朱家又在你心裏占了幾分?母後不要跟兒臣說,這件事情上,母後對朱家沒有半分考慮。”宇文端化背對著自己的母親,抬頭瞧著廊外的月光,隻覺得一直以來,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疲累過。

朱太後被宇文端化問得啞然無聲,或許這個時候的沉默,反倒是一個母親對一個兒子愛的表現。因為不忍對他說謊,所以才不肯給他一個答案。

見朱太後沉默良久都沒有吐出一個自來,宇文端化低頭自嘲地笑了笑,並沒有再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