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子衡神色黯淡,微微側過頭去。

她把那些公文抓得死緊,厚實潔白的紙張扭曲變形,留下難看的痕跡。“我不要你死……”她喃喃地說,淚水順著麵頰滑落,“求你,別這樣,別讓我覺得你隨時隨地都會離我而去……”

裴子衡啞聲說:“人各有命。”

她哭著:“那不是你的命!裴子衡,如果你死了,我就、我就跟著厲雷回總部去,生一大堆孩子,氣死你!”她語無倫次,根本就不顧及話裏有語病。

他神色震動,許久,忽然低聲說:“小綾,如果我死了,你就乖乖地和厲雷過日子,讓他保護你,照顧你,生一大堆孩子,以後孩子長大了孝奉你。”

她這才徹徹底底地怔住:“你說什麽?”

他閉了閉眼睛,就連呼吸間仿佛也是燒灼的痛。如果可以,他何嚐願意把心愛的女人拱手讓人?但他就要死了……不能再守護她,不能再看著她無憂無慮幸福,她那麽天真單純,隨便一個小小的計謀就能傷到她……

隻有讓那個男人保護她。

在他無法觸及的歲月和塵世間,他希望,她能繼續幸福。

夏綾一邊哭一邊搖頭,望著他,憤怒起來:“裴子衡你不準死!你不準死聽到沒有?!如果你死了我也不會幸福的!我會一輩子鬱鬱寡歡,你明白嗎!”

她聲嘶力竭,緩緩跪倒在他腳邊。

他神色哀慟,緊緊將她抱住,讓她的頭依靠在他的腿邊。“你真殘忍,”他用手指撫弄著她鴉青色順滑的長發,喃喃地,用她聽不到的音量自言自語,“小綾你真殘忍你知道嗎?”想讓他活著,眼睜睜地看著她和厲雷幸福,嫉妒噬骨,一輩子不得解脫?可他,竟然那麽想答應她……

他微微閉上眼睛,輕聲說:“好,我不死。”

說得就像他能決定。

這一天,她陪了他許久。

既然他已經答應了她不死,那麽,就不能那麽操勞地看公文。兩人在小花園裏散了一會步,當作療養,裴子衡故意挑了些高興的事來說給她聽,逗她笑,而她為了他的健康,也就配合地笑出聲來。

一切似乎都很和諧。

直到,毫無預兆地,她累倒在一株丁香樹下。

“小綾!”

“夫人!”

裴子衡和保鏢都變了臉色,異口同聲驚呼。

他們緊急把她送進臥房,召了家庭醫生來看,保鏢又給厲雷打了電話,很快厲雷也風塵仆仆趕來。“裴子衡,要是小綾出事我跟你沒完!”厲雷衝進門的第一句話就是這個,一邊說一邊以最快的速度到了夏綾床邊,握住她微涼的手。

“小綾,小綾?!”他急切地呼喚,“你醒醒,不要嚇我!”

一旁,裴家的家庭醫生說:“厲先生,您別急,綾小姐是因為有些勞累才突然暈倒的,沒大礙,靜養幾天就行了。我給她補充了一點葡萄糖,她現在睡得很安穩,肚子裏的寶寶也平安無事。”

厲雷的視線落到她還很平坦的小腹上。

兩個多月的身孕,還看不出什麽來,可正是胎像不穩的時期,人也禁不起折騰。“寶寶,你一定要好好的……”他把臉貼在她的肚子上,低低地說。

好不容易,等來了厲家的醫生。

醫生給夏綾重新做了檢查,告訴他:“先生,夫人的確沒事,就是勞累過度再加上情緒過於悲傷所致,休息一陣子就好了。裴家這位醫生……”他說著,對著自己的同行點了點頭,“處置得很得當。”

聽見自己信任的人這樣說,厲雷才鬆了一口氣。

“我要帶她走。”厲雷望著昏睡中的夏綾。

“先生,夫人目前的狀況不適合移動,最好等她自然醒來。”厲家的醫生阻止。厲雷卻有些猶豫,這裏是裴家,裴子衡的臥房!他怎麽能安心讓自己的女人躺在他的床上?!

裴子衡似笑非笑:“你不是很愛她嗎?對,這裏就是我的臥室,我的床,小綾以前不知道睡過多少回,就連床墊都是她自己選的。她喜歡這張床,睡得也很舒服,你要為了一時的嫉妒,不顧她的安危搬動她麽?”

厲雷沉聲說:“別逼我揍你。”

裴家不是沒有客房,他卻讓她睡自己的床!

分明就是故!意!的!

裴子衡挑釁:“好啊,來揍啊,最好把她吵醒,讓她看看嫁的老公是有多衝動和幼稚。”他如今有恃無恐,已經沒什麽可失去的了,而厲雷不同,他就是堵這個男人太在乎她,不肯讓她受到一絲絲委屈。

如果那樣,就算他死,也瞑目了。

果然,厲雷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放下了拳頭。他轉身,俯頭,看著床上昏睡中的女人:“小綾,我在這裏,我陪著你。”

睡夢中的她,輕輕動了一下,握住了他的手。

“厲雷……”她聲音低如蚊呐。

厲雷欣喜若狂,強按下內心的激動,柔聲對她說:“是我,我在。”

“對不起……”她沒有睜開眼睛,似夢似醒,就連說話也像是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我……害怕……”

“怕什麽?”他抱住她的身體,而她沒有抗拒。

“怕……”她停頓了許久,在他以為她又睡過去的時候,才輕聲說,“怕子衡出事……還有……寶寶……”

他心頭微震,本能地抬眼,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裴子衡。自家女人就算是在昏睡中也念念不忘這個男人!還叫他“子衡”!不是裴子衡,也不是什麽混蛋禽獸畜牲,她分分明明地叫出前世他們相愛時那個稱謂!那麽親昵又熟稔的……

子衡。

裴子衡的臉上浮現出一絲勝利的笑。

厲雷卻覺得,內心深處有千百塊燒紅的炭火在炸裂,又像是有無數根鋼針在紮,但他卻不得不克製,用更溫柔的聲音說:“寶寶沒事,子衡……也沒事。”

她昏睡中的唇邊這才露出一絲笑意來。

“厲雷……”她在他懷中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喃喃,“你最好了,我最愛你了。”說完,不再言語,陷入了深深的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