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怔,心頭原本的無數根鋼針都隱去了,隨之而來的是難以抑製的快要爆炸的喜悅。就算她關心著裴子衡又如何?但她最愛的,是他!

他們才是會相伴一生的一對!

厲雷的臉上浮現出明亮的笑容,輕輕吻了吻她的額頭:“睡吧,我會一直陪著你。”一家三口,擠在那張很舊卻舒適的床上,享受著難得的安靜時光。

而裴子衡,不知何時已經轉身離去了。

漫長的走廊,灰暗的房間。

裴子衡點燃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他該高興的不是麽?看見小綾的後半生有那麽心疼她的男人照顧。但為何心裏卻升起一股濃濃的不甘?肺部燒灼般的疼痛,無法呼吸。

不期然地,他想起今天在書房,她哭著求他不要死的模樣。

如果能不死,是不是,她就不會傷心?

是不是,他就仍有機會,在餘生漫長的光陰中搶回她?

煙霧嫋嫋,模糊了他冷峻如天神的容顏。

“先生,”是裴家的醫生,跟出來,看見他竟然在抽煙,大驚失色,“您的肺本來就不好,不能再抽了!”

裴子衡隨手就掐滅了煙:“通知醫院,準備手術。”

“手術?”醫生一怔,換上了一副鄭重的麵孔,“先生,您真的決定做腫瘤切除手術了?要知道,您現在的病情並不適合手術,風險很高……”

“我知道,”裴子衡打斷他,有些不耐煩,“萬一失敗,不就是提前幾個月死掉麽?”可萬一成功了呢……他就可以不用死,繼續陪伴在小綾左右。

雖然,概率是那麽渺茫,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他已經受夠了這種望著她在別的男人懷裏、卻什麽也做不了的日子了。

是死是活,不如給個痛快。

醫生憂慮地看著他,腫瘤切除手術,通常是針對癌症早期的病人的,那時候病灶還沒擴散轉移,很容易就切除幹淨,控製病情甚至治愈。可對於晚期病人而言呢?體內的病灶太多,根本就切不幹淨!而且手術會大大消耗病人的體力,加速病人的死亡!先生早就和他們明確過治療方案,那就是,不手術,隻進行保守治療,爭取最大限度的存活時間——大約是幾個月吧,然後,在他處理好家族事務、安排好後事後,平靜地死去。

但如今,抽的是哪門子瘋?

醫生費盡唇舌,還是勸不住裴子衡,隻好去找他的主治醫生和專家團隊,重新製定治療方案。一想到先生很可能死在手術台上,醫生就忍不住想落淚。

手術計劃緊鑼密鼓地製定。

夏綾也在厲雷的嗬護下,身體一天天好起來。

厲家的醫生說:“夫人,您可不能太操勞了,也不能讓情緒有太大起伏,懷孩子的頭三個月最是關鍵,說句不好聽的,聽說紹輝小少爺剛剛出生的時候很瘦弱,其實就是您孕期不注意保養造成的,還好小少爺平安生下來了……這次,未必就還能有上次那般幸運,您可千萬要顧著點自己,別本末倒置!”

夏綾撫著小腹,心中充滿酸楚。

一邊是才剛剛孕育的孩子,另一邊是即將死去的故人,叫她如何能平靜?

然而,不管怎麽說,她確實不願意看到未出世的小家夥出事,在裴子衡家中暈倒之後,她就減少了去探望他的次數,平日裏大多通過微信與電話溝通。

她得知,他在積極籌備手術。

[手術風險很高嗎?]她在微信上問他。

[我答應過你不會死的,]他也打字回答,[隻要有一線生機都會抓住。]

一邊說,一邊咳嗽,鮮血吐在手機上,氤成一片紅色。裴子衡好不容易才緩過一陣氣來,心中卻很安慰,太好了,她不在身邊,看不到這一幕,微信有打字功能真是太好了。他草草地擦拭了唇角的血跡,在回複中多加了一個笑臉。

夏綾卻總是不太放心。

她查了很多醫學資料,對厲雷說:“以他的情況,手術風險很大的,我懷疑他是騙我,故意裝得若無其事。我還是想去親眼看看他。”

厲雷微微皺了眉:“你肚子裏的孩子怎麽辦?”

她低頭,輕柔地撫摸著小腹,又抬起頭來看著他:“等三個月到了,胎坐穩以後,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那樣就很安全了。”

他心裏總算好受一些,因為她主動提出讓他作陪。

考慮再三,他答應了她的請求:“好,那你一定要好好養胎,而且,看裴子衡一眼就盡快回來。”

她也點頭答應。

好不容易滿了三月,她在厲雷的陪同下去探望裴子衡。

厲雷知道,裴子衡見到他一定不高興,想想不要和將死之人計較,就主動提出在病房外等。夏綾轉身往病房裏走,走到一半回頭,看見他落寞的眼神。

她的心中微微起了漣漪,返身走回,伸手拉低他的頭,印上一吻。

“我愛你。”她說。

他有些錯愕地望著她,忽而笑了:“嗯,我知道。”很柔軟的語氣。

她這才繼續往病房的方向走,就算再怎麽擔心裴子衡,她也明白,今生今世甚至生生世世,她愛的、想在一起白頭偕老的人隻有厲雷。她不想為了前塵往事的一點宿緣而讓眼前心愛的男人痛苦,她在努力,盡量把影響降到最低。

推開門。

裴子衡在病房中讀一本書。

那是一本裝幀精美的畫冊,上麵畫著一隻飛鳥,潔白的翅膀劃破天際。

抬頭望見她,他很錯愕,片刻後才合上畫冊,說:“小綾,你怎麽來了?”短短的一句話,咳嗽了好幾次,薄唇邊又有血沫滲出來。

夏綾看得心都揪緊在一起,這才短短幾天不見?他又憔悴了,瘦得快要不成人形,麵頰深深地凹陷下去,皮膚下的骨骼和淡青色血管清晰可見。

她多希望時光凝固,讓他不要再虛弱下去。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腔,她用盡量平靜的聲調說:“我來看看你,最近有沒有聽醫生的話做治療?身體還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