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卻說:“我帶你來祭奠他,不是為了讓他保佑誰。”

她隻希望孩子在天上能夠幸福快樂,投個好胎,別再為這短暫一生的緣分羈絆。畢竟,這一生,他過得太匆忙,太凶險。

她不是個稱職的媽媽,有什麽資格要求他的保佑?

厲雷看著她,見她神色蒼白,專注地凝望著墓碑,並不看自己一眼。於是,他的神色就黯下去,不再說話。

回城的路上,兩個人都很沉默。

到了公寓,她去浴室洗澡。

厲雷坐在起居室的沙發上發了一會呆,腦海裏一會浮現出落葬時她哭得肝腸寸斷被裴子衡抱在懷裏的情景,一會浮現出她看他是悲傷又淡漠的眼神,心裏一陣陣的痛。他伸手捂著胸口的位置,那種疼痛的感覺是那麽明顯,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得心髒病了?

二毛走過來,用碩大的腦袋蹭了蹭他的腳。

他不動,二毛又蹭了蹭他。

“我沒事。”他低頭,望著陪伴多年的花豹琥珀色的眼睛,揉了揉它身上斑斕而豐軟的皮毛。他覺得自己很失敗,就連一頭豹子也會擔心他,可是,他不該這樣,如果等會小綾出來了,看見他這樣消沉,也擔心,該怎麽辦?

又或許,小綾根本不把他的悲傷放在眼裏。

這樣想著的時候,心髒處疼得更厲害,那是一種很真實的疼痛,而且劇烈,讓他一下子彎下腰去。許久,才緩過來。

他摸索著,取出手機給蘇棠打了個電話,讓她買點救心丸上來。

蘇棠關切地問他怎麽了。

他說:“不要緊,家裏的藥箱該了。

謊話編的太拙劣,聰明如蘇棠,一下子就識破。她掛了電話,匆匆換上一件淡雅精致的衣裙,穿上最襯她氣質的高跟鞋,長發披散成優雅嫵媚的模樣,這才拎起珍珠白的小手包,出門替他買藥。

少爺的身體向來很健康,患有心髒疾病的可能性為零。

唯一的可能,是被誰氣到了或者情緒低落到了極點,引發身體上的不舒服。蘇棠憑著女人的直覺,知道這是一個很好的趁虛而入的時機。

她一路上鬥誌昂揚,買好藥,以最快的速度去了厲雷的公寓,站在門邊整理了下儀容,微微吸一口氣,按下門前的密碼。

厲雷家用的是密碼鎖,這些年來,蘇棠一直有直接出入的權限。

自從得知夏綾住在這裏後,她就很少上來,每次看到少爺的屋子裏充滿了另一個女人的物品,她就覺得心裏難受得緊。不過如今,沒關係了,她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能把少爺氣成這樣的,還有誰?肯定是那個女人無疑。

隻要再加一把勁,那個女人就會失寵了。

“少爺?”她望著空蕩蕩的起居室,輕聲喚。

沒人應。

廚房裏傳來響動。

蘇棠過去一看,是厲雷在做飯,一樣樣地把新鮮的果蔬洗幹淨,擺在潔白如雪的操作台上,正拿了刀準備切。

她走過去:“少爺,我來給您送藥了。”

厲雷轉頭,見是她,說:“辛苦了,放在那邊就好。”

蘇棠去了起居室,倒了一杯溫開水,拆了一片藥,走回廚房遞到厲雷麵前。

“身體不舒服,要及時吃藥,老爺子吩咐我好好照顧您的。”她的話音淺淡如春風拂麵,走得離厲雷近了,身上隱隱有香水的味道。

厲雷微微一怔:“你怎麽知道我不舒服?”

她輕笑,眉目如一朵淡雅的蓮舒展:“我從小就追隨著少爺您,您有什麽狀況我不知道?不管您在哪裏,蘇棠……總是關心您的。”她的聲音更溫柔,將水和藥遞給厲雷,“趁水還熱,先把藥服下去吧。”

厲雷抑鬱了兩天的心情,因她溫言軟語的話而稍稍解開了些,原本黯然的神色微微好了,也笑一笑,接過藥服下。

“我來做飯吧,少爺。”蘇棠體貼地說,“你都已經不舒服了,不必親自下廚的。”看見少爺做飯,她的心裏湧上一陣恨意——少爺的身體都這樣了,那個葉星綾竟然還要他做飯?!她知道,葉星綾一定也在這個屋子裏,她的少爺已經許多年懶得自己做飯吃了,除非是為了照顧誰,不可能親自下廚。

那個該死的女人,就看著少爺這樣帶病操勞?!

九成九,這病還是被那女人氣的!

蘇棠伸手,就想要從厲雷手裏接過刀具。

厲雷卻避讓了一下:“沒關係,我來。”小綾很挑食,除了他親手做的飯菜,吃什麽都是挑三揀四的。他已經讓她誤會了,如果再不表現好點,她離他越來越遠該怎麽辦?他不想因為自己的照顧不周,讓她回到裴子衡的身邊去。

任何人都好,隻有裴子衡不行。

那個禽獸,在上輩子最後的那一年裏,對小綾做出那麽殘忍的事來,有什麽資格要小綾回去?!小綾那麽單純,性子又容易得罪人,萬一回去之後,再激怒了裴子衡,被懲罰、被虐待該怎麽辦?

他一邊想著,一邊下刀切菜,冷不防,手指一痛。

“呀。”是蘇棠輕聲叫出來,“少爺,您的手……”她轉身,趕緊拿出藥箱給他找來碘酒,紗布,拉著他的手就要處理傷口。

厲雷看著自己手上的切口。

傷在食指處,不大,卻很深的一道血口子,正汩汩的往外冒著血。他用另一隻手的拇指按住傷口,“小傷,不礙事的。”

血卻有些止不住,一點點落在案板上。

蘇棠的聲音因為緊張,有些發抖:“一定要好好處理傷口,您的血型很稀有,要是失血過多,很難得到及時補充的。”

厲雷失笑:“一個小切口而已,怎麽會失血過多?”

蘇棠的臉色卻嚇得微微有些白,“不行,一定要好好處理。”她領著他去起居室的沙發上坐下,低頭拿碘酒仔細給他消了毒,又用醫療棉球止血,拿紗布一層層地纏了。她的手法專業,處理起傷口來極細致,不多時,就好了。

“少爺這幾天要小心些,別碰水。”蘇棠說。

“好。”厲雷淡聲說,他這兩天很疲倦了,一直在默默地付出,忍著誤會和心痛照顧著小綾,直到此時,才有一個人真誠地關心他。他慢慢地放鬆下來。

蘇棠望著他的神色,很溫柔地笑了,半開玩笑地說,“看來,少爺離了我還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