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綾人不太舒服,和衣躺上去,不多時就睡過去。

下午睡得沉了,到了夜裏八九點鍾醒過來,看見厲雷坐在床頭,正用一雙幽邃的眼睛望著她,有些傷感。夏綾動了動,問厲雷:“你幹什麽?”

厲雷就很溫柔地笑了一下,眼睛裏的傷感一掃而空:“沒什麽,看看你睡得好不好,累壞了吧。”又說,“起來吃些晚餐?”

夏綾說:“我不想吃。”

“那就再躺一會。”厲雷也不勉強。

夏綾果然又在床上躺了一會,鄉下的夜晚,窗外有不知名的蟲子啁啾,隱隱地還有小孩子的嬉鬧聲。她出神地聽著,想起自己死去的寶寶,眼裏漸漸又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霧氣。

厲雷看在眼裏,伸出手去,將她抱進懷裏。

她的身體微微僵了一下,心中又閃過白天她從公墓出來時、在越野車邊看到的景象。隨後,就覺得他的安慰沒那麽誠懇。

她告訴自己不能這樣要求厲雷,是她不想讓他悲傷難過才隱瞞了一切。

可是,當他真的置身事外的時候,她又覺得心裏空落落的。

她輕輕掙開他的懷抱,坐起來:“我去吃飯。”

厲雷望著她起身下床,又低頭望了一眼自己的手,有些苦澀。

他也累了一天了,陪著她坐五六小時的車過來,安排人租房子,打掃,讓廚師準備她喜歡吃的飯菜,還不能在裴子衡麵前輸了氣勢,應對他的明槍暗箭。厲雷去餐廳陪著她吃了幾口飯,夜裏,睡得很沉。

早上醒來時,夏綾已經不在,身側的被褥有些淩亂,冰涼的。

她似乎已經起來很久了。

厲雷趕緊也起來,匆匆地洗漱,問在院子裏打掃的司機:“葉小姐呢?”

“葉小姐大清早的就出去了,說是去散心,阿諾和阿四在暗中跟著。”司機說,“老大,你吃口早飯吧。”

“不了。”厲雷問了她是往哪個方向走的,跟了出去。

鄉下的清晨,空氣很清新,田園青翠,河堤淡雅,岸邊的楊柳抽著枝葉,一派悠閑寧靜的風光。厲雷卻無心欣賞,步履匆匆地走了許久,萬千道金色陽光自東方天幕中破曉而出,他迎著晨曦,在河堤邊找到她。

她背對著他,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身邊圍了一群孩子。

帶著柳葉清香的風裏,斷斷續續送來她的歌聲,悠揚的,宛若天籟般好聽。

“姐姐你唱歌真好。”

“是啊姐姐,你再唱一首吧。”

孩子們或站或坐,用渴盼的眼睛看著她。

於是夏綾說:“好。”又唱起來,歌聲很安寧,沒有什麽華麗的炫技與氣勢,就是最簡單的兒歌與民謠——“春日遊,陌上花,萋萋芳草是我家……”

一群孩子如癡如醉。

厲雷也被迷住,放緩了腳步,悄無聲息地轉到一棵大柳樹後,看著她的側臉。她的麵頰白皙如玉,在晨曦中蒙著一層淡淡的金光,她唱歌的樣子是那麽好看,眼神很柔軟,讓人忍不住心生喜歡。

她唱了一首,又一首。

有孩子對她說:“姐姐,你以後有了小寶寶,他可真幸福,天天能聽到那麽好聽的歌。

“是啊,是啊。”其他的孩子們說。

她臉上的淺淡笑意,就微微帶了苦澀。

遠處,有農婦招呼孩子們回去吃飯。孩子們紛紛與夏綾告別,一哄而散,不多時就走了個幹淨。河堤柳岸邊,恢複了冷清,隻有微風沙沙拂動樹葉。

夏綾靜靜地坐在大石頭上,望著波光粼粼的河水,神色更黯。

厲雷從樹後走出來,在她身邊坐下。

她察覺身邊有人,側過臉看了一眼,見是他,又安靜地轉頭望著水麵。

“等回城以後,我聯係幾家好醫院給你治療,也許以後還能生孩子呢。”

“你想要個孩子?”

“我看你挺喜歡小孩子的。”

夏綾就不說話了,低著頭,去望自己的腳尖。她不是個合格的母親,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如今,小小的紹輝還屍骨未寒呢,她就急著去做治療,試圖再生一個,這算什麽?

“沒人能代替紹輝。”她說。

且不說如今她已經沒有生育能力了,就算還有,就算她真的生下了另一個孩子,但每個孩子都是獨一無二的,沒有任何孩子能夠代替死去的那個。

厲雷沉默了一會,才說:“走吧,河邊涼。回去吃點早飯,我們出發去公墓看看紹輝。”

夏綾點點頭,順從地隨著他走回去。

吃了早飯,他果然帶著她去了公墓。今天不是紹輝落葬的日子,公墓裏也沒清場,零零星星有幾家人來悼念已故的親人,都是丈夫陪著妻子,或者長輩隨著孩子,看上去悲傷又平和。

厲雷輕輕地牽住夏綾的手。

夏綾掙了一下,沒掙開,也就隨他去。

厲雷把她握得緊了些,心裏這才有了點踏實的感覺,覺得他們從表麵看過去也是一家人了,一起出來看孩子,像一對平平凡凡的夫妻。

這樣,就好。

來到孩子的墓前,墓碑上那深刻迥勁的“裴”字就像一根刺,在他心裏紮了一下。他卻要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因為,那是她的孩子。

他聽見夏綾問:“怎麽這裏還有花?”

墓碑前,是一束新鮮的白色雛菊,顫巍巍的花瓣上沾著清晨的露水。

這裏是vip穴位,他們一路過來都有工作人員陪著,此時,工作人員恭恭敬敬地對她說:“這是昨天裴先生吩咐的,要每天給孩子的墓前供一束花,365天,一天都不間斷。”

裴子衡早知道,她會趁他不在的時候來看孩子。既然無法阻止,不如多費些心思把場麵做好,不管何時,隻要她來看,就會感覺到他對她們母子的好。他要她的心裏永遠有自己的影子。

夏綾沒想到,裴子衡竟然這麽有心,這明明不是他的孩子,可他就連每天供花這種小事都關注到了。她的心裏升起一絲悲哀的溫暖。

厲雷的神色微微繃緊,那個男人,怎麽陰魂不散?!

他彎下腰,將買來的一些玩具、水果零食放到孩子的墓碑前。嘴裏說:“紹輝,你在天上要好好的,要保佑你媽媽也好好的,開開心心健健康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