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昭昭左等右等等不來付清台出門,逐漸有些焦躁。

日頭高高掛起,山林也難擋熱氣,她躲在山石後頭,聽得一茬茬的學生陸陸續續成群結伴去往飯堂,馬上還要去上課,心下更是不解。

不是說好的晨間涼爽,早點出發麽?

這頂上的烈日都快將她曬化了,也不見他人出門啊!

她不信是自己錯過了,一直蹲著的身子漸漸抬起,腦袋露出遮掩,一抬頭,正好撞上蘇銜青澄澈的眼睛。

“銜青!”程昭昭喊他,“過來,過來!”

青竹環繞的男舍外頭,她大早上蹲在這裏,著實把蘇銜青嚇壞了。他左看右看生怕人發現,小跑著趕至山石後頭。

“表姐怎在此地?”

“銜青,我有事問你,你付大哥不是說好的今日晨間下山,怎麽還不走?”

“表姐你見過我付大哥了?”蘇銜青訝異,“他還囑咐我不得向你透露他半個字,原你已經見過他了。”

“這不是重點!”

程昭昭打斷兩人的牛頭不對馬嘴。

“你老實告訴我,你知不知道,付清台為何現下還不走?”

蘇銜青並沒有多想,為何自家表姐會知道付清台至今仍沒有走,而是興奮異常,如實道:“付大哥說他不走了。”

“不走了?”

“嗯。”蘇銜青用力點頭。

“今早我原要去付大哥屋裏送送他,卻見他正將先前整理好的東西又重新擺放出來,一問才知道,他暫時不打算走了。”

“不走了……可是他留下來做什麽?”

“留下來自然有留下來的理由,五妹妹這是關心清台?”

沈願撥開遮掩的叢林,將腦袋探進來。

“恕我直言,這裏是男舍外頭,五妹妹還是趁早離去的好,不然被人瞧見,可是有嘴也說不清的。”

蘇銜青恍若醍醐灌頂,推著程昭昭往後頭的小道走:“是是是,沈二哥說得是,這地方表姐不宜多待,叫人瞧見了,有嘴也難分辯。”

“不是,不是……”

程昭昭尚未問出個所以然來,哪裏甘心就這樣被推著走。

可是蘇銜青這小子的力道大到她無法想象,她後來直接是被他給拎到了飯堂門前。

“表姐,你先不管付大哥今日下不下山,今日是你第一日上學堂,可千萬不能出任何差錯,我聽說,蒼南山的學究都是很嚴厲的,課業什麽完不成的,被罰去後山砍柴都是常有之事。”

“劈柴?”

程昭昭拔高了幾尺的嗓音。

“嗯。”蘇銜青不像是在撒謊般道,“雖我在凝輝堂這幾日都還沒有見到,但聽說明暉堂前幾日就有個同窗,因課業實在太過散漫而被邢夫子罰去砍柴了,還有挑水,邢夫子花樣可多,表姐要當心,課業有什麽問題,都可以來問我。”

程昭昭注意已然完全被吸引過去,皺著眉頭問:“那這邢夫子,會教到懸知堂嗎?”

“邢夫子知識淵博,每個學堂都教。”

程昭昭如遭雷劈,當下直起了身板。

她懵懵懂懂,被蘇銜青帶進了飯堂。

這還是她頭一次在如此人多的時候來到飯堂,一踏進去,便仿佛有無數雙目光在盯著她瞧。

“昭昭!”陳溫一眼看到了她,想招她一道過去。

程昭昭見到,飯堂裏規規矩矩擺著的,皆是四四方方的八仙桌,同那晚她和付清台對坐而用的那張無有不同,同尋常酒樓裏的酒桌,也無有不同,四麵長凳圍起來,大約可坐八個人。

她想去陳溫那張桌子,與她同坐,不想中途好幾個男學生皆招呼蘇銜青過去。

蘇銜青知道,這些人雖是他近日交到的朋友,但尋常時候從不主動招呼他一道用飯,今日他帶表姐來,他們倒是主動了,必是居心不良。

他遂沒帶程昭昭去那些人的桌子,而是選擇了與陳家兄妹同坐。

陳淮是陳溫的哥哥,見到蘇銜青竟帶著程昭昭往自己這邊來,一下眼珠子便仿佛釘在了程昭昭身上,有些移不開眼。

“妹,妹妹。”陳淮結結巴巴,戳了戳陳溫,“仙女為何往我們這邊來?”

“那是我朋友。”陳溫嫌棄地瞧著他,“哥,把你的哈喇子收一收,太丟人了。”

陳淮趕緊抹了一把嘴角,但還是忍不住,對仙女投以目不轉睛的注視。

程昭昭在陳溫身邊坐下,悄悄與她嘟噥:“好多人啊。”

“是,都在看你呢。”陳溫揶揄她,“他們都沒見過你這樣品貌的仙女。”

程昭昭自小受多了這樣的褒獎,十分坦然地與她眨了眨眼,“你也不差。”

飯堂裏的**持續了一陣子,很快便又安靜下來。

因為眾人都知道,仙女雖貌美好看,但若不趕緊用完飯去好好上學,學究的懲罰會讓他們更加好看。

付清台是在眾人飯用的差不多的時候才出現的,雖也有不少人與他招呼,但大家對他已是習以為常,招呼過也就罷了,隻有角落裏的幾個女學生,目光一直流連在他身上,戀戀不舍。

“不是說付師兄今日便要下山了嘛?”

“是啊,我托人特地打聽的,不會有錯啊。”

“那他怎麽還在這?看他衣服,還是同平時一樣,擺明吃完飯是要去上課的嘛。”

“不知……誒,他們是要去同新來的女學生同坐嗎?”

陳家兄妹的桌子還空著位子,沈願和付清台自然而然地坐下,麵帶微笑:“諸位不介意我們一道吧?”

先是仙女,後是仙男,哦不,俊郎,在蒼南山見過最好看的兩個人,如今都在眼前了,陳淮覺得自己今日回去指定得燒炷高香,好好拜拜。

“不介意,不介意。”

他連忙搖頭,要陳溫掐自己一把。

陳溫不客氣地掐了。

他疼得嗷嗷叫,繃直了背同付清台寒暄:“上回的冬蟲夏草,清台兄用著還好吧?如若還需要,我那裏還有一些,還有野山參、當歸、鹿茸……”

程昭昭自付清台坐下起便不大自在,隻悶頭挑挑揀揀吃著飯,陳淮這話卻叫她猛然抬起了頭——

那冬蟲夏草,莫不是進了她肚子裏的那份?

她想去看付清台,最終卻隻是灰溜溜扯了扯陳溫的衣袖,“這山上除了你們兄妹倆,還有沒有別的人家裏也是開醫館,帶了許多補藥上來的?”

陳溫搖頭,刻意壓低的話音也擋不住她滿滿的自豪:“沒有,我同哥哥是獨一份的。”

所以不隻是做飯,上回的冬蟲夏草,還是他特地買的?

程昭昭心下有些別扭,覺得自己實在有點小肚雞腸。

她病好後就叫山月備下了好幾份禮,一份送予替她看病的院長夫人,一份送予陳溫,餘下兩份,本來該分別送予沈願與付清台,但她當時意識到沈願騙了自己,以及他背後極有可能就是付清台的時候,她便刻意壓下了那兩份禮物,誰都沒給。

如此看來真是不該。

她病了,付清台大義凜然,又給她買補藥,又給她下廚開胃,她卻連一份禮都別別扭扭不想給人送,真是太小氣了。

用完飯去往學堂的路上,她便同山月講:“先前備下的那兩份禮,不是還沒送出去麽?待會兒午休的時候,你就送去給銜青,叫銜青代為轉交,給付暄和沈願。”

“好。”

眼看著懸知堂已經到了,山月將書箱交給她,“小姐好生念書,奴婢就在外頭等著,午膳小姐是要奴婢端回到屋中,還是與陳姑娘一道去飯堂吃?”

“回屋吃吧。”

倒不是多討厭飯堂,隻是今早與付清台對坐的每一刻鍾都分外磨人,她實在無福消受。

她背著書箱進到懸知堂,與飯堂一樣,引起了不少同學的注意,有好幾個都是適才在飯堂裏打過照麵的。

她來的晚,學堂裏七七八八已經坐了不少人,隻有零星幾張桌子是空著的。

她揚起笑,也不認生,指著邊上一張矮桌問:“我可以坐這裏嗎?”

前排同學回首,點了點頭。

“那是沒人坐的,你隨意吧。”

於是她便在角落裏安置了下來。

聽蘇銜青的話,她十分害怕自己第一堂課便會碰上那不留情麵的邢夫子,落座後便趕緊開始溫書。

興許是她自小到大人緣就好,她溫書沒多久,便有同齡模樣的小姑娘捧著書本坐到她身邊。

“你叫程昭昭,是嗎?”

“是,你呢?”

“我叫江嫵,你也是上京來的?”

“是。”

程昭昭聽她這樣問,來了興致,“你也是上京來的?”

江嫵尷尬地笑了笑,“不是。”

程昭昭遺憾,還以為是同鄉。

江嫵同她一樣,也不是個怕生的,尷尬過後又自顧自問她:“前幾日進凝輝堂的那個郎君,是你什麽人啊?我在山上碰見你們好幾次,見你們總是一道。”

原是來打聽蘇銜青的。

程昭昭又來了興致:“那是我表弟,我們倆是一道上山的。”

“原來是表弟。”

江嫵彎七繞八,又問了許多事情,直到學究來上課,才回到自己座上。

上午兩堂課都沒遇上過於嚴厲的夫子,程昭昭收拾東西,打算回屋用午飯,不想,江嫵直接又挨了上來,挽著她的手親熱道:

“瞧你平時都不怎麽在飯堂用飯,午飯咱們還是一道去飯堂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