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實在熱情太過,程昭昭尚未能說些什麽,便被她拉著往飯堂的方向去。

午時的飯堂比早上的人還多,程昭昭隻覺老遠聞到一股油膩味,不大想接近。

“表姐!”

蘇銜青總能在人群中第一個認出程昭昭,純白的衣袖揚在半空。

“表姐也來這裏用飯?”

“嗯……”

蘇銜青擠到她身邊,看出了她的無奈:“表姐找個地方坐下吧,我去給你端些菜來。”

程昭昭連忙點頭:“好。”

他又注意到邊上的江嫵,客氣道:“這位姑娘也一道坐下吧,想吃什麽我一並拿了。”

江嫵便看了看別人桌上的菜,報了幾個菜名,而後同程昭昭坐在一處,羨慕十分:“你表弟真好。”

程昭昭也覺得蘇銜青挺好,不無得意。

“你自小有個同你一塊兒長大的弟弟,他也一樣會對你這麽好的。”

江嫵探了探腦袋,“不過你表弟今日怎麽一個人來飯堂了?我平時見他總跟付師兄和沈師兄一道……”

“付大哥和沈二哥稍後就來,我擔心表姐頭一日上課不習慣,便想趕緊吃完飯去看看她,不想表姐竟自己來了。”

蘇銜青回來的很迅速,手中的端屜搭了四五個菜,江嫵順手幫忙拿了一個,又看了看一旁坦然坐著的程昭昭,端坐的架勢毫無要幫忙的意思。

“昭昭在家中定是千寵萬愛的大小姐吧?”她打趣道。

“我麽?”

程昭昭撫了撫後腦的發髻,頭一日上課,她並沒有打扮的多耀眼,隻簪了一支白玉雕的玉蘭簪子,隻不過那塊白玉是去歲生辰時母親送的和田玉,她自以為是十分低調的,不想還是被人看出來了。

“不是發簪。”江嫵掩了鼻子輕笑,“瞧你這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模樣,怕是太守夫人見到你都隻有跟著伺候的份呢。”

程昭昭恍然大悟,跟著訕笑了兩下。

“太守夫人何等人物,阿嫵你當真是折煞我了。”

“什麽太守夫人?”

沈願同付清台到的遲,自覺跟他們一桌坐下。

江嫵便是將不怕生的性子發揮到了極致,笑意燦燦道:“方才同昭昭玩笑,言她的性子,便是太守夫人見到了也隻有伺候的份呢。”

沈願挑眉:“這位姑娘是?”

江嫵稍頓了下,兩頰微紅,“我叫江嫵,姑蘇人士,是昭昭在懸知堂的同學。”

“原來是江師妹。”沈願若有所思,“說到這太守夫人,我恰記得,姑蘇太守正是姓江,是先帝末年二甲中的進士,此後一直在江南等地外任,師妹打趣的太守夫人,怕不是自己家裏人?”

蒼南山書院戒訓有言,萬不可攀比家世,使同窗之間徒增隔閡,更何況此山間雖學生背景迥異,但臥虎藏龍者眾多,區區一個姑蘇城的太守,同其他人比起來,都不知拿不拿得出手。

江嫵當下便僵了臉色,不知沈願如何要這樣懟她,稍靜兩息,弱了點聲音道:“沈師兄真是會說笑,我不過拿太守夫人做比方,怎就成太守家裏人了。”

“區區太守夫人,有何好做比方的。”沈願指著程昭昭,“要做比方,就該往大了做,直言我們這位程師妹,便是上京的侯夫人和國公夫人見了,也要頭疼幾分的大人物。”

他倒是真敢說,且滿臉的玩世不恭,江嫵聽了也不知是真是假,隻是心下對程昭昭的判斷更上一層。

程昭昭可不知這兩人暗地裏的你來我往,隻顧著埋頭吃自己麵前的蛋羹,吃完好溜之大吉。

畢竟付清台還在這,她不好多待。

可人倒起黴來,便是吃著蛋羹都塞牙。

她一連吃了三大勺蛋羹,竟是被這軟和到不可思議的東西嗆了喉嚨。

慌忙間接過也不知是誰遞過來的水,囫圇喝了下去,胡亂拍了好幾下胸脯,臉色才勉強正常。

“多謝。”

她順著那隻拿著茶盞的手,去看它的主人,付清台微微蹙眉的神情毫無征兆地映入她的眼簾。

她想,當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多謝付大哥。”她幹巴巴的,又說了一遍,聲音低到蚊子才能聽得見。

可付清台卻不輕不重地“嗯”了一聲,儼然是聽到了。

她悄悄抬眼,不敢太光明正大地看他。

可付清台卻仿佛無所顧忌,在眾目睽睽之下,竟開始給她盛湯。

她臉上漸燒,雙手伸出去主動端過那碗剛舀好的絲瓜湯,再一次忙不迭道:“多謝付大哥。”

說罷,她將那碗湯一飲而盡,拎著裙擺起身:“諸位慢吃,我還有事,先告辭了。”

付清台空了手,看了看那隻原本是自己要喝的空碗,慢慢有點回過味來,嘴角不覺上揚。

可是搶了他湯的程昭昭已經提著她的裙擺慌不擇路逃走了。

他噙著笑,若非現下人多,當真是想就著這隻碗再繼續喝的。

程昭昭一路悶頭跑回屋子裏。

山月跟在她身後,不明所以。

“山月,那兩份禮呢?”她問。

“禮在這兒呢。”

山月指了指桌案角落的兩份包裹,分別是兩支上好的白玉狼毫,是程昭昭去年從自家大哥哥處捎來的。

雖她不怎麽對讀書感興趣,但對各類筆墨紙硯,還是很感興趣的,即便自己用不上,也得四處搜羅來擺在書房裏,賞心悅目。

她比對著兩份東西,左思右想,喊山月大約過一炷香左右再親自送去男舍外頭。

“到時候他們應當正好用完飯,你去男舍外等等,等到人將東西交去就是了,若已經進去了,便喊銜青轉交。”

“好。”

山月聽她的吩咐,收好包裹,程昭昭拉著她再三叮囑:“記住,務必要當著銜青的麵或是過了銜青的手轉交。”

山月點點頭,表示記住了,到了點便跑去了男舍那邊,回來的時候還挺高興。

“三位公子一齊回的男舍,奴婢正好碰上了。”

“是嗎?”

“嗯,表少爺還道小姐偏心,不給他專門備禮呢。”

山月同程昭昭是如出一轍的嬌憨。

“不過表少爺也曉得,小姐這是在將他當自己人,對其他兩位公子需得見外,自家的弟弟卻是不必見外的,所以他一點兒也不生氣,反倒覺得小姐此番做的很對。”

程昭昭目的達到,欣慰頷首。

心想,蘇銜青都懂得的道理,那付清台必定也是懂得的。

“嘖。”

沈願捧著兩個禮物匣子,左瞧右看,道:“你的,我的,無甚區別。”

“可是你有,我有,蘇銜青卻沒有,這就是區別。”

他勾著笑,“五妹妹這是在告訴你,蘇家老三是自己人,你我皆是無甚不同的外人。”

付清台淡看他一眼,麵無表情地收回自己的禮物匣子。

“你我如今的確都還隻是外人。”

沈願樂嗬嗬道:“我是外人沒關係,反正我也不指望與她多親近。可你呢?你留下來,不就是剩這麽點指望?”

是隻剩這麽點指望。

付清台捏著那支白玉狼毫,口不對心,“我指望,卻不強求。”

“強求也未必不好。”沈願細細分析,“就憑你這樣待她好,先將她娶到手再說,過個一年半載的,她遲早便被你融化了,到時候你們便是郎情妾意,夫妻和鳴……”

“可她若融化不了呢?”付清台好似在反駁沈願的話,又好似在自言自語。

“那便是你待她還不夠好。”沈願道,“抑或是……你待她的好,她都不曉得!”

“不曉得?”

“是,你為她做的事,你都得說出來啊!”

沈願仿佛找到了症結所在,起身拍手道:“你看你,又給她下廚,又給她買被褥,又給她連夜送香送飯熬補藥,這些事情做下來,有幾件她曉得是你做的?”

“可是……”付清台躊躇。

“可是什麽?我不信五妹妹若真曉得這些事都是你做的,還不會對你另眼相待!”

“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付清台歎息:“少惜,她若先前便知曉這些事都是我做的,隻怕是會連夜扛著行李下山。”

沈願哪管那麽多:“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隻要你在她麵前多多走動,就憑你這麽一張臉,就憑你這麽一顆赤子之心,我不信程家妹妹真是鐵打的果樹不開花。

你自明日起,哦不,下午起,便將為她做的樁樁件件,都叫她知道,不然你此番留下來,又將是毫無意義的努力!”

說歸說,下午凝輝堂所有學生被邢夫子拉到後山去教學,他們壓根沒跟程昭昭碰上麵。

懸知堂頭一日的課業並不繁重,相反還有些輕鬆,程昭昭悠哉悠哉,心思也漸放鬆,是夜用了飯溜過山路,早早地洗漱睡下了。

但許是白日裏想付清台的事想多了,此番熄燈後的她又做起了怪夢。

夢中是在既熟悉又不熟悉的英國公府邸,她盤著少婦樣式的發髻,同雲陽侯家的閨中密友莊成縣主雲見瑤相見。

昔日的小姐妹如今都已嫁為人婦,廝混在一起,說些有的沒的,也不叫丫鬟近身。

“你家那位,幾日同一次房?”雲見瑤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問的是羞死人的問題。

程昭昭見自己腦袋發懵了片刻,遲鈍不堪:“好似除了新婚之後……”

雲見瑤甚為驚奇:“你莫要告訴我,除了新婚夜後,就沒了?”

雖說事實的確如此,但程昭昭總覺得這些話不能同小姐妹們如實說。

怪丟麵子的。

“除了新婚夜後,他都挺溫柔的。”她默默改了口,深吸口氣,“至於同房,那不是日日都在一個屋裏頭睡嗎?”

雲見瑤眼中流露出了羨慕,“果然是新婚的小夫妻,感情就是好,那你家那個,一夜幾次?”

程昭昭掐著掌心的肉,臉上強裝的溫婉快要掛不住。

什麽一夜幾次,新婚夜付清台折騰的太厲害,她直接睡死了過去,誰曉得他一夜幾次!

她想起自己曾看過的那些話本子,含糊不清,道:“也沒數過,大抵差不多七次吧……”

而後,她便見到雲見瑤震驚到瞪大的瞳孔。

莫非……少了?

她細細回想,眼前卻隻有曖昧的紅燭下,付清台褪去一件件外衫後露出的精壯身材。

看似清瘦的人,褪去外衣後竟是如此孔武有力的模樣,程昭昭覺得自己默默吞咽了下口水,忍不住想戳戳他的臂膀。

她還想再往下瞧瞧,可是撲麵而來都是付清台愈漸粗重的喘息,她被蒙住眼睛,撲倒在鴛鴦戲水的紅錦被上,然後,便什麽都瞧不見了……

到最後,一夜究竟幾次的問題都沒得到解決。

翌日清晨山月喊她起床的時候,她還在夢中掰著手指頭,算以後究竟該跟小姐妹說幾次才好。

頂著一頭混亂不堪的頭發坐在榻上,她神思漸漸清明。

而後捂住臉,想,她同付清台果然是做過的!

新婚那次,新婚那次,新婚那次……

她捶著自己腦袋,暗罵怎麽就不能再多夢些呢。

既都做過了,好歹叫她看看才是!

作者有話說:

昭昭(麵無表情.jpg):七次,應該是少了!

小付:……我……努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