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清的出現,讓張承逸本能地以為在做夢,他呆呆地看著南清,目光黏膩地落在他的臉上,不敢再發出一點聲音,甚至小幅度的動作都不敢有,他怕任何細微的反應,都會讓這個夢瞬間破碎。

張承逸像是裝進娃娃軀殼的棉花,因為夢裏南清的出現而變得輕飄飄,軟綿綿,落在一堆羽毛裏,躺在白色的雲朵中。

他的目光像是帶著實質性的穿透力,穿過充滿消毒水味的空氣,把南清渾身上下看了個遍,滾燙的眼神帶著不舍和小心,像是要把南清一寸寸地剝離幹淨。

南清自然也感受到了這樣的目光,卻也隻微微皺著眉毛,他探出來的指尖是溫暖的,落在張承逸額頭的動作是輕柔的,他能感受到肌膚相貼時,張承逸的肌肉在顫抖。

“燒退了。”南清說完順著凳子站了起來,指尖也隨著動作遠離了張承逸,下一秒,南清的手指被握住,張承逸像是鼓起了巨大的勇氣,才敢伸手拽住,手心因為掛著水的原因,涼的嚇人,他的臉色蒼白,和白色的床單融在了一起,他有些懇求地看著南清:“不要走,求你了,至少在我的夢裏不要走。”

……

張承逸還是蒙的,他怎麽也想不到,南清真的出現在醫院裏,真的出現在了他的跟前,並且現在還坐在他的床邊,拿著一碗粥,看著他。

“你,你,你……”張承逸你了半天,卻湊不成一句話,身子上還有火辣辣的痛感,說話的時候牽扯著肌肉,讓這份痛感更加強烈。

南清沒怎麽說話,隻是舀想起了一口粥,輕輕吹了一下,遞到了他的嘴邊,張承逸目光始終如一的沒有變過,他機械地張了張嘴,喉結滾動,溫暖的粥順著他的食道,來到了他的胃裏。

“你叔叔找了我。”南清目光垂著,手攪拌著碗裏的粥,熱氣順著這個動作向上飄著,隔著霧的南清,看起來更加的遙遠。

張承逸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他有沒有為難你?”

南清搖了搖頭:“沒有。”

“那你……”張承逸想問,那你為什麽會來?可最終卻隻是說了半句,他不敢。

“你叔叔說,你一直在喊我的名字。”南清說道,粥的熱氣散了不少,南清又舀了一勺,張承逸乖乖地張了嘴。

“你倒不必為了我這樣,畢竟你叔叔有些話說得沒錯,我的確爬上了你……”話還沒說完,手腕就被張承逸擒住了,哪怕是生著病的他,力道還是重地讓南清一疼,手裏捏著的勺子掉到了碗裏,濺起了不少粥。

“不要說,不要這樣說自己。”張承逸麵色痛苦,蒼白的臉糾成一團,“是我的錯,全是我的錯。”

南清終於看向了張承逸,眼神不再是冰冷的,卻也和他看別人時沒什麽兩樣:“以前的事,我們一筆勾銷吧。張承逸。”南清的視線順著他的臉往下,最終停留在它包括著紗布的身體上,眼睛不自然地動了動,“我原諒你了,真心地接受你以前的道歉。我們兩個各自好好過日子吧。你也別再這樣……這樣傷害自己了。”

各自?

為什麽是各自?

張承逸的手還握著南清的手腕,卻鬆了一點力道,他怕南清疼:“南清,你知道的,我……”

“張承逸。我隻能做到這點。其他的……我不行。”南清清醒地說道。

是的,他不行。

他原諒了張承逸,是因為曾經的自己是心甘情願的。在看到張承逸臉色蒼白,渾身是傷地躺在**的時候,他沒辦法無動於衷。可他做到的也隻能是原諒,卻不能是重新開始,更加不可能是欣然接受。

張承逸臉色更加白了,炙熱的目光冷了下來,他忐忑地垂下眼睛,纖長的眉毛遮住了他的雙眼,裏麵溺滿的情緒,南清一點也看不到。

“南清,你就,就不能給我一次機會嗎?最後一次機會都不能嗎?”

南清抿了抿唇,這一次他沒有去喂張承逸,而是把碗遞給了他,很認真地說道:“不能。”

張承逸眼裏印著南清修長的手,他捧著碗,指尖泛著紅。張承逸覺得有一口氣壓在胸口,提出上來,也咽不下去,酸澀難忍,他伸出手接下來那碗粥,然後像是喝酒一樣,仰起了頭,張承逸企圖想用這樣的方法,把那股酸脹感吞下去,把胸口擠壓得一切給吞下去。

南清見狀上前奪走了碗:“你剛醒來,別吃得那麽急。會惡心的。”

如南清所料,碗離開的那一瞬間,張承逸直接趴在床邊吐了起來。

“張承逸!”南清立刻拿來垃圾桶,小心地拍著他的背,“吃那麽快幹什麽。”

張承逸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吐到後麵都變成了胃酸,雙眼因為強烈的刺激和**,一片通紅。

“你別收拾,太髒了,叫別人進來。”張承逸看南清低下身子,迅速伸手扶住了他的手臂,然後對著外麵喊了一聲,下一秒候在門口的人走了進來,張承逸指了指,那人立刻會意的收拾了起來。

彼時張承逸的眼睛還紅著,看著南清的時候格外可憐,像是哭過了一樣,南清無法直視這樣的一雙眼睛,轉身給他倒了一杯水,放在了床頭:“我再去給你買一份。”說完匆匆離開。

南清穿過醫院的走廊,走上下降的電梯,然後腳步急促地來到了外麵,外麵陽光燦爛,亮得晃眼,植物有複蘇的征兆,張承逸通紅的眼睛還印在腦海,帶著懇求的話語似在耳畔,南清用力得攥緊自己的手,告誡自己不能心軟,他抬起頭,自虐般地看向太陽,還沒有觸及邊角,就被刺痛出了眼淚,這讓南清稍微清醒了一點。

時光回溯的前幾日。

自從那天之後張承逸就再也沒有出現了,南清過了幾天放鬆的日子,可不知道為何心髒突突得厲害,好像有什麽事情會發生似的,原以為這樣平靜的日子會一直持續下去。

直到……

那天南清像往常一下和同事交好班,整理好一切,背著大提琴打算下班,可剛走出花店,迎麵就走來三個人,為首的那個人南清一眼就認出了是誰,他沒有逗留,朝著相反的方向走去,可還沒走上幾步,就被另外兩個人圍上來堵住了去路。

南清憤怒地轉身,看向張勝質問道:“你們張家人到底想幹什麽?”

張勝慢慢朝著南清走近,南清戒備地看著他,捏緊了自己的琴袋,隻要對方有任何攻擊性的行為,他就把琴砸過去,可一直到張勝站定在他麵前,圍著南清的人都沒有任何動作,南清這才發現眼前的人一臉疲態,幾日不見蒼老了好多。

“南清先生,我想找你幫個忙。”老人誠懇地說道。

南清一愣。

“你能不能去看看承逸。”老人接著說道,“他現在在醫院。”

南清心跳快了幾分,手上捏著的袋子並沒有鬆開,隨著老人的話反而越來越緊,他收回了自己的愣怔,依舊戒備:“張先生,我想你應該明白,我並不想和你們張家有任何牽扯,你那天的話說得很清楚,我也聽得很明白,張承逸在哪?怎麽樣了?都是你們張家的事,和我並沒有關係。”

老人的臉色隨著南清的話越來越差,前幾日對南清說的話,如今成了會後悔至極的事情。

南清動了動身子,一副想走的模樣。

“南清,承逸把玻璃片紮進了自己的胸口。”

挪動一半的步子,停了下來。

“我對你說的話,他如數地報複在了自己身上。”

腳步怎麽也動不了,南清想著,自己為什麽動不了了。

“他留了很多血,就差一點就紮到自己的大動脈了。”

“但現在他還沒有醒來。醫生說他不願意醒來。”

“他一直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承逸,他哭著在喊你的名字。”

“我,我從未見過他哭。”

南清胸口的心髒,咚咚咚地響著,一下一下用力地擊打著。

老人說完,退後了一步,緩慢的彎下腰:“之前說的話,我很抱歉,我希望你能去看看他,至少讓他聽到你的聲音,沒準,他就願意醒來了。”

老人彎腰的身子,隱沒在黃昏的日光裏,佝僂著。

南清最終還是坐上了那輛車。

南請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老人幾乎遣散了所有人,隻留下一個照顧起居的阿姨,然後給南清做了飯送過來,接著又送來了幾套衣服和洗漱用品,張承逸住的地方一點都不像醫院,倒像是酒店,連同陪床的床都非常大。

張承逸閉著眼睛躺在**,整個人都沒有了血色,遠遠看起像是要融化了一樣。

其實南清隻是想看一眼,就走,但是當看到張承逸這副可憐的模樣時,他還是留了下來,聽從了老人的安排。

南清緩慢地走了過去,走到了張承逸的床邊,他拉聳著眼皮,目光全部含在了裏麵,有什麽隱忍的東西,在他瞳孔裏閃了閃。

然後他問道:“張承逸,這就是你解決問題的方法?”

“你到底想怎麽樣啊,張承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