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逸幾乎在張勝到家的一小時後就匆匆趕到了,張勝似乎料到他會來,並沒有太吃驚,拄著手杖坐在柔軟的沙發裏,等著張承逸說話。

到底張勝是他的叔叔,還把他拉扯大,即便張承逸黑著臉,可說出來的話沒有半分不敬:“為什麽要去找他?”

張勝捏了捏手杖上凹凸的花紋:“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和一個男人不清不楚的。”

“所以,你特地跑過去,就是為了羞辱他?甚至拿他奶奶的事威脅他是嗎?”

張勝麵不改色,也不回話,略帶渾濁的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張承逸。

“是的,那又如何?如果你不想讓他連工作都沒有,不想讓他日後的生活提心吊膽的,那就馬上從那個地方滾回來!”張勝說完,手一抬,手杖和木板發出重重的聲響,空洞的回**在巨大的客廳裏。

張承逸本就一肚子氣,氣的倒不是眼前的人,氣自己,氣自己沒有保護好南清,讓他被自己的家人這樣羞辱,這樣威脅。他沉默良久,突然走到了擺台邊,擺台上擺放著一隻價值不菲的玻璃花瓶,花瓶裏放著看不出品種的花:“叔叔,我從小很感激你們,感激你和阿姨把我拉扯長大。讓我即便失去父母,還有人管教。”

張承逸頓了頓:“可是,我萬萬沒想到,我的家人,我在這世界上唯一的親人,會背著我去傷害我深愛的人。”

“叔叔,你知道我花了多長時間,做了多少事,才讓他的態度軟了那麽幾分,真的,我以為我隻要我再堅持一下,再努力一下,一定會讓南清回心轉意的。”

“你和我說這個做什麽!不同意就是不同意!除非我死了,你別想把那個男人帶回家!”張勝的麵色隨著張承逸的話越來越紅,明顯是被氣著了。

“你跑到我喜歡的人的家裏,對著我喜歡的人說了那些話,你以為你羞辱的是他?不是的,你在羞辱我,你知道我在電話裏聽到你那樣說他的時候,我在想什麽嗎?我恨不得立刻出現在他的麵前,堵著他的耳朵,然後跪在他麵前,虔誠地懺悔你對他做的一切。反正也跪過一次了,也不差這一次。”

“你真的!為了那個人下跪過!”老人猛的站起來,急促地呼吸著,然後隨著手杖的咚聲走到張承逸麵前,抬手就是一巴掌,“你居然給你一個什麽都不是的男人下跪!你太讓我失望了!”

張承逸被扇得嘴角流了血,他用舌尖舔了舔破裂的嘴唇:“我不光可以為了下跪……為了讓他可以繼續喜歡,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說這話的時候,張承逸目色幽冷,他盯著緊貼著他手指的玻璃花瓶,“叔叔,你羞辱他是在要我的命,我的心髒都快疼死了。”

張勝皺著眉宇,手杖被他握得咯吱作響。

“其實他根本不稀罕進我們家,是我死皮賴臉地求著他看我一眼。是我不要臉麵地纏著他愛我。”

張承逸手緩緩握緊:“你不是說除非你死,不然他別想踏進張家嗎?那我死呢?”

隨著張勝瞪大的雙眼,隨著花瓶應聲而落的聲音,張承逸把玻璃碎片狠狠地紮進了他的胸口裏。

“承逸!”老人幾乎要昏厥過去,瞳孔震顫著,皺紋因為他的表情如同溝壑一般橫跨在他臉上,“來人!來人!”

張承逸的衣服瞬間被血染紅,他又隨手拿起碎片,退後了好幾步,再次紮到自己身體裏。

老人想阻止,可他渾身都在顫抖,連同手杖都因為拿不穩掉落在地上。

“承逸!你瘋了!”老人撐著沙發,雙腳因為沒有手杖的支撐,隻能狼狽地拖著向前,“人呢!人呢!”

“叔叔,你羞辱他一句我就在我身上紮一刀,現在已經有兩片碎片了,你說了多少句?我說過我可以為他做任何事,包括為了他去死。”張承逸的話,讓張勝臉上的血色消失殆盡。

張承逸還在自虐,到了最後連他自己都忘記紮了多少玻璃碎片,血流得太多,倒的時候周圍的腳步聲很多,他聽到了美姨的哭聲,隨後像是沉在深海裏一樣,什麽都不知道了。

張承逸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他夢到了自己回到了年少的時候,他站在潮濕的台階上,看到不遠處的一棵巨大的樹下,站立著一位少年,身上落著難看的痕跡,他的身邊圍著人,難聽的話在那群人嘴裏說了出來。男孩非常瘦,彎曲的背脊上弓著漂亮的蝴蝶骨,把白色的襯衫微微攏了起來,他低著頭張承逸看不清長相,男孩一直把自己小小的身體努力的藏在大樹裏。

張承逸就這樣站著,他鬼使神差地眼眶開始發熱,他張了張嘴喊道:“南清。”

那少年清瘦的身子一抖,然後緩抬起頭,望著聲源處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他看到了南清雙眼通紅,臉上有被打的痕跡,他絕望而又無神地看著他。

張承逸隻覺得全身的細胞都被人捏碎了,自己眼睛隨著南清的視線逐漸變紅,他想走過去,想把那群傷害南清的人全部殺死,可他的腳動不了,無論他怎麽使勁,雙腿都紋絲不動。

南清。

南清。

南清!

他猛地睜開眼睛嘴裏還在念叨著南清的名字。

身旁的人看到他醒來連忙走了過去,張承逸的手被握住,他本能地想要抽回來,可突然,他聽到那隻手的主人溫柔地說道:“我在,我在。”

這個聲音......

這個聲音......

張承逸艱難地轉過頭,看向那個人。

模糊的視線裏,白茫一片,他努力地眨了眨眼睛,那層糊狀的白光隨著他的動作,一點點消失,緊接著他的視線裏,慢慢地浮現出了一張臉,一張他朝思暮想的臉。

張承逸的呼吸開始用力了起來,胸膛傳來的疼痛,他絲毫感受不到,他愣怔地看著,不舍得,也不敢移開視線,他怕自己在做夢,他怕自己一眨眼,眼前的人就消失了,於是他固執地不願意把眼睛閉上,直到雙眼酸澀地實在受不了,張承逸才啞著嗓子小心翼翼地問道:“南清,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