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的時候,張承逸已經起來了,坐在窗邊的沙發上,掛著滯留針的手,垂在扶手邊,手背上隱約可以看到青色的淤青,他正麵無表情地盯著外麵,也不知道在看什麽。

南清站著門口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說話:“可以下床了嗎?”

張承逸整個背微微一頓,轉過頭來,眼裏含著欣喜:“你回來了?我還以為……”

我還以為你走了,不會再回來了。

南清:“那家人太多了,所以慢了點。”說完走到張承逸跟前,把粥放到了桌上,“可以下床了?”

張承逸點了點頭:“一直躺著太累了,你吃過飯了嗎?”

南清:“吃過了。”

張承逸嗯了一聲,這一次倒是自然進餐了,但是可能剛醒,又吐過,張承逸沒吃太多。

兩個人沒事可幹,有一句沒一句地搭著話,心照不宣的沒有去聊那些敏感的話題,相處的狀態,倒是像極了朋友。期間張勝來過一趟醫院,沒呆多久就走了。

到了晚上,張承逸掛好水,就早早地睡了,南清是等張承逸睡了之後,才上床的,可能是因為張承逸醒了過來,心中掛著的事,終於著落了,剛沾上枕頭,南清就立刻睡了過去。

到了半夜,張承逸被憋醒了,他沒有開燈,怕吵醒南清,就這醫院走廊的燈,以及月光去了趟廁所,回來的時候卻沒有立刻上床,而是小心翼翼地走到了南清的床邊。

南清的床離窗戶比較近,月亮柔和的光線伴著投射而下的樹枝陰影,毫不吝嗇的全部落在了南清身上,張承逸其實看不太清**南清的模樣,但是卻下意識地覺得很美。

他微微彎下腰,這才得以看清南清的整張臉,他睡得很安靜,五官都非常放鬆柔和,這張臉他曾經在這樣的夜晚看過無數次,有時候是在上麵,有時候是在下麵,大多數都是紅著眼稍,眼裏藏著情的,卻未曾好好看過,這樣平靜的。

張承逸的呼吸放慢了一些,他怕他自己溫熱的氣體,和緊張的呼吸聲會吵到眼前的人。他就這樣小心而又仔細地看著。要不是夜晚太黑,月光太淡,任誰都可以看到,他眼裏克製的情動。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動了動,卻沒有站直身子,而是緩慢的,輕柔的,小心的,克製的,把自己有些微涼的唇貼在了南清的唇上,持續時間不長,就一秒,便迅速離開了。

隻是張承逸沒有注意到,在他轉身的時候,躺在**的那個人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

南清又陪著張承逸在醫院待了好幾天,一直到他可以自由進食,可以自由出入病房,他才和張承逸提起離開的事。

來的時候萬物快要蘇醒了,去的時候有不少植物抽出了嫩芽,外麵的枯枝已經有了綠意,像是畫筆沾著綠色的顏料,小心翼翼地點綴上去的。

隻是這樣生機的窗外景象,配著張承逸的表情,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張承逸錯愕地看著眼前的人,南清來的時候什麽也沒帶,走的時候依然是輕輕鬆鬆,這讓張承逸有種錯覺,覺得南清隻是又要下去買東西而已。

“要走了嗎?”聲音帶著試探,甚至不敢太大聲。

“我和老板隻是請了幾天的假。你的病也好得差不多了。”

張承逸想挽留,卻不知道怎麽說,早在好幾天前,在他醒來的那一天,南清已經把話說得很清楚明白了,最後醞釀了半天,也隻是喊了他一聲名字。

最終南清還是走了,他轉身的時候,甚至都感受到了張承逸隱忍的目光,明明情緒被張承逸很好的藏住的,但是南清還是感受到了,那沒有實質性的目光,落在他背上時的滾燙感。

和平常張承逸看向他時的滾燙不一樣,這一次一觸即燃,燒光了他的衣料,南清隻好加快腳步,讓那視線再遠一點,再冷一點,他想趕快走到張承逸看不到的地方,這樣他就感覺不到那樣的溫度了。

走出醫院後,南清才吐出一口氣,外麵的天已經開泛黑,層層疊疊的雲層開始散去,上麵的光隨著暗沉的雲漸漸消失。手機裏張承逸的電話打了進來,南清隻是淡淡了看了一眼,沒有理會,等南清走到路口,張承逸又發了一條信息,問南清在哪裏,他派司機送他回去,南清依舊沒有回,攔了一輛車,不過他沒有馬上回去,而是朝著原先住的地方開去,那邊的房租還沒有到期,他想回去看一眼。

等車開到目的時,天已經徹底暗了下來,天上沒有月亮,連同零星的星辰都沒有,街道老舊,路上的路燈已經壞了,通往家的老巷子黑得離譜,這條路南清走了好幾百遍了,並沒有因為過度的黑暗而覺得不適,他拿出手機打開了手電筒,小小的光照在了路上,卻起到了不少作用。

南清走了進去,可能太久沒來了,南清覺得這條路比往常長了不少。差不多走到一半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而且聲音很淩亂,一聽就知道不止一個人的腳步聲,南清起先沒有在意,以為隻是走在同一條路上而已,可後麵的那些人隨著南清的腳步忽快忽慢,慢慢地南清便覺得不對勁了,他沒有回頭,而是加快了腳步。

身後的人像是為了驗證他的想法,和他統一了走路的頻率。

南清立刻意識到了什麽,出於本能地撥通了張承逸的電話,至少在現在,他可以聯係到的人隻有張承逸。

電話剛接通,跟在南清身後的人似乎近了一點,他來不及說上一句話,隨手抓起身邊垃圾桶裏的垃圾,朝著身後的人砸了過去,緊接著立刻撒腿就跑。

跟在南清身後的人,突然吃了一嘴的垃圾,粗魯地罵了一句髒話,馬上追了上去。

那些人應該是專門訓練過,縱使南清先跑的,沒一會兒跟在身後的那幫人追上了他,隻是這次他們不再謹慎而是直接伸手一把抓住南清的頭,狠狠地朝著邊上的牆壁砸去。

南清整個人被往後一扯:“你們他媽是誰!”話音剛落,頭就砸在了粗糙的牆上,南清被砸得眼冒金星,眼角處有什麽東西裂了開來,猩紅的血液順著左臉流了下來。

“媽的!跑得真快。”

南清的頭還被按在牆上,他掙紮地想要逃離,卻被更加用力按在牆上,南清覺得自己的血肉,都要被這力道鑲嵌到牆體裏麵了:“我家就在附近!你們最好放了我,我沒準時回家,我家裏人一定會來找我。”

“我可在你家蹲點很久了,壓根沒有人。還想框我?”說完拽著南清的頭發用力一扯,南清的眼睛都被扯得變了形,緊接著手臂傳了劇痛,有人朝著他的手踢了一腳,南清吃痛的鬆開了手機,手機在地麵上滑行了一段路程,好在這些人並沒有理會,沒有看到屏幕上的正在通話。

南清是被拖著進到另外一個小巷子,扔在了地上,天色很黑這些人戴著帽子和口罩,南清根本看不出來是誰。

“你們到的是誰?想幹什麽?”南清被堵在一個死角,頭上的血到現還在止不住地往下流,南清抬手抹了一把臉,手裏一片黏膩,南清向來待人溫和,交際圈也小之又小,他根本不可能得罪別人,也沒有這個機會得罪別人。

帶頭的那個人笑了笑,向南清走近了一步:“有人給了錢,向我買你的臉和你的手。”

南清渾身一顫,抬頭看了眼前的人一眼。

手?

南清想也沒想,撐著地麵想站起來,可他還沒直起身子,肩膀被人一踹,他滾了一圈,緊接著手指傳來了劇烈的疼痛,那人一腳踩在了南清的手指上,十指連心,南清疼地叫了起來,那個人還用力地用鞋子撚了撚。

手。

我的手。

南清顫抖地想用另外一隻沒有受傷的手去撥開鞋麵,無邊無際的絕望和恐懼,從心頭一點點纏繞了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才鬆開自己的腳,蹲下身子,捏著南清的下巴讓他抬起頭來。

“草!你他媽什麽眼神。”帶頭的人用力地扇了南清一巴掌,南清耳裏“嗡”的一聲,嘴角和耳朵都出了血。

“刀呢!”

南清太疼了,神誌有些渙散,可他依舊可以控製自己看人的眼神,在那人強迫他抬起頭的瞬間,他藏起了恐懼和絕望,那人對上的是一雙無任何波瀾的眼神,像是一潭死水,涼的嚇人,

冰冷的刀片被遞了上來,按在了南清紅腫的臉上,麻木滾燙的臉已經感受不到冷兵器的溫度,南清收了眼神垂下眼睛,看向了那隻軟綿綿的手。

可那痛感遲遲未來,還沒等南清反應過來,牽製著他下巴的力道突然一鬆,南清整個人向前墜去,然後跌倒了一個熟悉的懷裏。

“南清!南清!”聲音是破碎的,聽起來比南清還要絕望。

張承逸整個人都要瘋了,在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在聽到那怪異的碰撞聲時,他整個人都控住不住自己,然後不顧醫生的阻撓,義無反顧地衝出了醫院。

他在自己近乎點癲狂的思維中,攥住了一絲理智,他喊上了張家的保鏢,用最快的速度來到了小巷子。

但是,

但是他還是晚了一步,在看到南清滿頭是血的被人像垃圾一下抬著臉的時候,支撐理智的弦斷了……

南清整個人被騰空抱起,臉上好像濺上了溫熱的血液,他沉重的眼皮像是連上了心髒,突突地跳的厲害,他吃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就是他從未見過的張承逸,表情恐怖的幾乎扭曲。

“張承逸?”南清的聲音幾乎輕的聽不見,張承逸卻在嘈雜的慘叫聲中捕捉到了,他收起了自己可怖的表情,一瞬間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眉目柔和,似是春風。

“我在,南清,我在,疼嗎?疼嗎?南清?”張承逸聲音哽咽著,卻在非常努力地控製自己顫抖的音調。

南清沒說疼:“張承逸,我的手.......我的手。”

張承逸看向南清垂落在身側手,瞳孔猛烈的一陣收縮,呼吸開始急促起來。

“我的手,怎麽樣了?”

張承逸用了好幾秒才把自己的聲音換成正常的模樣:“沒事,你的手沒事,隻是破了點皮。”

南清像是放心裏一樣,點了點頭,然後說道:“張承逸,很疼。”

張承逸用力地把南清抱在了自己懷裏,隻有他自己知道,他抱著南清的手在忍不住地發抖:“我知道,對不起,我來晚了,對不起。”

張承逸抱著南清向巷子外走去,他像哄孩子一樣安慰著南清。

可馬上要走出去的時候,南清眼前突然閃過一陣亮光,然後他看到張承逸的麵前衝出來一個人,手裏拿著刀,南清混沌的神誌瞬間清明了幾分:“張承逸!”

聲音剛出來一秒,張承逸卻已經立刻反應過來,他想也沒想,轉了一個身,把南清護在了懷裏,隨後南清就看到刀尖,刺破張承逸的肩胛骨,有血液順著穿透的刀尖滴滴噠噠地落在南清的臉上。

突然襲擊的人被保鏢踢飛到了巷子外,急匆匆地趕過來查看張承逸傷勢。

南清瞪大著眼睛,雙眼通紅,嘴唇哆嗦著,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眼淚湧了出來,漸漸地模糊了視線,連同張承逸的臉都看不清了。

南清愣怔地看著,恍惚間,看到了過去。

看到了小時候的張承逸緩慢地和現在他的眼前,和現在的張承逸結合在了一起。

然後他就聽到張承逸沙啞著聲音說道。

“南清,你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