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承逸人脈廣,隨便一查就知道南清在哪裏,甚至不需要大動幹戈,在旁人看起來流光溢彩的城市,在他眼裏也就隻是閉眼一個電話的事情。

隻是張承逸沒有想到,南清居然會在一個酒店表演。他突然發現他想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而這些疑惑都來源於南清。他不明白南清為什麽離開,也不明白南清為什麽不回來,比如現在的他不理解,南清為什麽會去一個酒店表演,他的印象中南清應當是去禮堂,去音樂大廳的人,至少不會去一個酒店,做一個到點去拉曲子的木偶。

那樣的地方,不適合南清。

本來張承逸知道地址後,想直接趕過去的,可是中途突然要開一個緊急的會議,這個會議一直持續了四個小時,等他去酒店的時候,南清已經不在了,那個原本表演的圓台,沒有人。

張承逸站在哪裏看了一會兒,就轉身離開了,可沒走幾步,步子莫名其妙地停了下來,某種不可言說的默契,讓他毫無理由地不動了,緊接著他就看到旋轉門的另一邊走過來一個人,穿著一件墨色的襯衫,背上背著一把琴,手指捏著琴帶,慢慢向他靠近,他們的距離其實不遠,但是南清好像沒有注意到,神色淡然地走進了旋轉門。

張承逸看了幾秒,才回過神,跟著走了進去,兩個人幾乎是一前一後地出了酒店的大門,然後一同來到馬路邊,張承逸就跟在南清的身後,盯著他的消瘦的背影。

秋天的風,不熱、不悶、不燥,是一種很舒服的狀態。

南清的頭左右轉了轉,像是在看什麽,緊接著抬了抬手,一看就是打車的模樣。張承逸張了張嘴,伴隨著他沒有感情的聲音,秋風掠起了南清額前細碎的頭發,南清的指尖微微一顫,他立刻轉過身來,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伸出去的手縮了回來,同一時間,風吹進了南清的衣衫,衣角紛飛,鼓起來的兩邊像是一隻要飛走的蝴蝶。

“張承逸?”南清的手瞬間拉緊了帶子。

張承逸不說話,沉著目色看著他。

南清的心髒不爭氣的劇烈地跳了幾下,他抿了抿唇。

真沒用,南清。

你真是太沒用了。

張承逸見南清沒了反應隻好開口道:“鬧夠了嗎?”

南清一怔。

“在這種地方拉大提琴,掉價嗎?”張承逸諷刺的話無孔不入地鑽了進來。

南清抓帶子的手突然一鬆,他緩緩地把目光放在了張承逸的身上,那退後一步的腳,往前跨了一步:“掉價?張承逸你是不是忘了,我是為什麽離開樂團的?”

張承逸臉色一變,沉沉的目光收斂了幾分。

“張承逸,當初是你不喜歡我待在樂團,逼我做出選擇的。你覺得身為樂團的固定大提琴手,因為所謂的喜歡,而沒有任何預兆的離開樂團,他的結局是什麽?你覺得還有什麽樂團會用一個,臨時請辭不負責任的大提琴手?”南清的情緒看起來並不是很激動,甚至說話的聲音都是和平常無異的,但是他眼裏的紅血絲,說話的時候嘴唇在顫抖,垂在身側的手,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無不宣告著他內心即將轟塌的情緒。

張承逸最初把南清留在身邊,就是因為舞台上他拉大提琴的一眼萬年,可如今的他倒是忘記了,是他把南清的翅膀,折斷在了鳥籠裏

張承逸眼眸動了動,他把南清所有的一切都看在眼裏,南清的所有都在不斷放大,以至於張承逸心裏的不爽快因為南清的不順從和反駁逐漸增長,他原本還想哄幾句的,可是他的金絲雀真的太不聽話了,豎起來的羽毛和尖嘴對準的居然是飼養他的主人。

於是殘忍地飼主說道:“那不是你自己選擇的嗎?”

南清沒有停頓一秒,很談很輕地笑了一下:“是啊,所以,我活該啊。但是張承逸,音樂沒有所謂的掉價,哪怕我站在天橋底下,身上穿著的是地攤貨,隻要我拉出第一個音,我的靈魂就是站在維也納的音樂廳內。”

南清目光直視著張承逸:“還有,張承逸,從頭到尾我都沒有鬧脾氣。我是真的不想和你繼續了。”

張承逸站在秋風蕭條之中,看著南清無比堅定的臉,心中彷徨了一下,最後他還是習慣性地居高臨下:“繼續不繼續這件事,不是你說了算,既然是我開始的,那也就必須是我結束的。因為你沒這個資格。”

南清心髒發酸,但還是很有尊嚴地說道:“隨便。”

“隨便”兩個無疑是重擊在張承逸的心中,他跑過來的初心是真的想把南清帶回去,但是他沒想到南清會這麽不給他臉麵。

“既然這樣,把家裏留下的東西帶走吧,洗手間裏還有你的東西。”張承逸麵無表情地說道。

南清拉了一下滑下去的袋子:“你扔了吧。”

“我不想碰。”張承逸說道。

南清的眼睫毛抖了一下,不愧是張承逸啊,即便到了現在還是可以準確地找到痛處捅進去。

南清:“你想怎麽樣?”

“現在回去,自己收拾。”

南清實在不想和他再有過多的糾葛便答應了,去的路上,兩個人全程都沒有說話,沉默得像是兩個陌生人,外麵的風都可以把車內的呼吸聲給吹斷了。

兩個人是一同進去的,南清一踏進去就後悔了,鋪天蓋地的熟悉感差點把他淹沒了,每一寸都是回憶,哪怕是玄關處,都有和張承逸所發生的一切,連同風都有了往日的味道。

張承逸沒有理會突然不動的南清,直接走到了樓上,南清是過了好一會兒才有了動靜,他順著台階一步一步往上走,來到臥室,更是一發不可收,曾經所有的親密都在這裏發生,此時此刻像是放電影般一一的在南清腦海一一掠過,南清的呼吸重了幾分,他努力穩住自己的身形,強迫自己不要在想。

等他走到洗手間門口,張承逸已經倚在門框上等著他來整理,南清徑直走了進去,然後極為熟悉的拉開一個抽屜,拿了一個垃圾袋,等他把垃圾袋打開的手,他的手忽然一滯,他轉身去看旁邊的張承逸,果然他直勾勾地盯著他,像是捕捉到了什麽有趣的東西。

南清討厭自己對這棟房子的熟悉,討厭自己這樣確信地去拿東西,就好像在無形之中告訴張承逸,這裏的每一寸他都記得清清楚楚,連一個普普通通的垃圾袋在哪裏他都沒有忘記。

對於張承逸這樣的視線,南清沒有在意太久,他沉默不語地把自己落下的東西丟到了袋子裏,做完這一切他才重新看向張承逸:“這樣可以了嗎?”

張承逸:“你再在別的地方仔細找找,別到時候再讓我跑一趟。”

南清猜不透張承逸倒地想幹嗎,隻好抿著嘴,鐵青著一張臉,剛想走出去,張承逸就伸手攔住了他,微微彎曲了一下身子對著他說道:“仔細點,我可不想下一個人進來的時候,還有你的痕跡。”

南清手上的垃圾袋差點掉在地上,好在他反應及時,可嗓音還是出賣了他:“知道了。”

南清還是輸了,在這場隻有口舌的博弈中,他完敗了。

等南清從頭到尾找了一遍之後,暮色已經退去,外麵早就黑沉沉的一片,連同星辰都沒有,就像是一塊沒有邊際的純色黑布。

南清提著垃圾袋下了樓,張承逸已經在吃飯了,他很自然地邀請道:“要不要一起吃?”

南清覺得張承逸這人有些好笑,他憑什麽覺得他會留下了吃這個飯:“謝謝,我先回去了。”禮貌客氣的語氣,拉遠了距離。

張承逸放下筷子看著南清欲走的樣子接著說道:“這麽晚了,明天再回去吧。”

南清克製地說道:“不用了。”說完朝著門口走去。

“南清。”

“你到底想幹什麽?張承逸!”南清突然轉身,提高了音量,“變著法地讓我像條狗一樣,嗅著這裏熟悉的味道,你到底想做什麽?看著我那麽熟悉這個地方,看著我無法自控的樣子,你是不是特別得意啊……”說著說著南清的眼睛就紅了,和離開的那一次不一樣,這一次好像是生氣。

“你贏了,你贏了張承逸,你既然那麽受不了是我提得斷開,那我求你了,求你說吧,說我們斷了吧。”南清的聲音帶著懇求,轉瞬即逝的怒氣瞬間化成了期望,是一種幾乎淩遲的期望。

張承逸站了起來,南清懇切的模樣有些紮眼,他用餐巾擦了擦手隨意丟在桌上,他靠近了南清幾分,壓著眼皮,垂落的目光重重地壓在南清的身上,張承逸不可能在一個玩物麵前露出半點屈身的模樣:“好啊。”

空氣靜止了幾秒。

隨後張承逸表情冷淡地說道:“南清,我們斷了吧。”

南清聽著熟悉的聲音說出這幾個字時,居然沒有多大難過了,他咬了一下唇,張了張嘴說道:“謝謝你,張先生。”

然後轉身,消失在玄關處,消失在門口,消失在花園裏,最後消失在張承逸的眼中,沒有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