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人臉色都不好,一個慘白著一張臉,另一個沉著一張臉,南清離開的時候努力收起了自己看起來不怎麽好看的表情,和張承逸說了一聲,再見。

可張承逸沒有理會,他隻是沉默地垂眼皮看了他一眼,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那一晚,張承逸意沒有回來,意料之中,南清蓋著擁有著張承逸氣味的被子,做了一個紛擾的夢,夢的起點是張承逸,卻終止在紀靖那句沒有說完的話中。等他醒來,早就被汗浸濕了睡衣,他久坐了好久,才下了床,渾渾噩噩地洗漱好,下了樓。

早飯隨便應付了事了一下,他沒事可幹,盯著手機瞧,好幾次都滑進去了紀靖的聊天框,都退了出來。

他很想知道,紀靖沒說完的內容是什麽,可隱隱約約的他又在害怕,南清不知道自己在恐懼什麽,他隻知道懸在屏幕上方的手指是發著抖的。

他一動不動地坐了好久,屏幕都要看花了,他才再次點進了那個聊天框,刪刪減了好幾次,才把內容發出去。

你昨晚沒說完的話是什麽?

紀靖回複得很快,好像就是特地守著他的信息似的。看著秒回地信息,南清沒有了多餘的時間去忐忑,去思考。

紀靖說,過幾天我帶你去個地方。到時候你什麽都會知道了。

等待的時間是煎熬又漫長的,紀靖隻是說了過幾天,卻沒有告訴南清具體是幾天,南清也不敢問,這種不敢,來源於那個未知的卻又即將要到來的,所謂的,你什麽都會知道了。

南清不安地過了好幾天,這幾天張承逸都沒有回來,這讓南清省去了解釋的口舌。紀靖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南清正好在打掃,手機的鈴聲讓他心跳漏了一拍,連帶著手上拿著的抹布都掉了下來,他緩慢地拿起手機,聽著電話那頭的紀靖說自己到了,平平無奇的幾個字,卻讓南清莫名其妙地把手機握緊了。

前車之鑒,南清沒讓紀靖進來,他出門的時候看了一眼攝像頭,給張承逸發了一條自己出去的信息,就出去了。

今天的天氣不是很好,沒有陽光,天是陰沉的,好在沒有下雨。

南清在路口上了紀靖的車,一路上紀靖沒有說要去哪裏,也沒有說那些未說完的話,反而在聊一些音樂上的話題。要是換做平常南清肯定會興致昂揚地和他討論,可今天,他沒有心思,他的心在上車之後就跳得很快,就好像要撐破胸膛,跳出了一樣。

車開到了一個山腳就停了下來。南清知道這是哪裏。

是園陵。

“來這裏幹什麽?”

紀靖望著窗外,視線有些空:“我哥哥在這裏。”

南清一愣,隨後立即意識到了什麽,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要說些什麽。涉及生死,他無法衡量自己說出來的話是否有用。

紀靖把車窗搖下來了一點:“我哥很早就去世了。”這個沒有預熱的開場白很突兀,南清下意識的地握緊了自己的雙手。

“我有時候在想,為什麽活下來的會是張承逸呢?他那麽不討喜也不會笑,整個人看起來和木偶娃娃一樣。我哥哥本來是可以活下來的……”紀靖的聲音有些發抖,擱在車窗上的手也在輕微的晃動的。

南清緊緊地抿著自己的嘴唇,盯著紀靖悲傷的側臉。

紀靖突然轉過身,兩個人的視線撞在了一起,南清看到了紀靖微紅的眼眶,看著他的嘴巴一張一合地說道:“南清,你知道張承逸身邊的人都有什麽特點嗎?”

“他們都很像我的哥哥。紀黎。”

南清聽著紀靖的話,很輕緩地眨了一眼眼睛,接著,垂下了自己的眼皮盯著腳下的車墊,不動了。紀靖說的每一個字他都聽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整個人像是被高高地拋棄在空中,又狠狠地落下,有什麽牽引他的東西斷裂了,一直操控著他行為的絲線繃斷了,南清晃了一下,他伸出手按在了前方的靠背上,穩住了自己的身形。

紀靖收回了視線繼續說著:“張承逸喜歡我哥,明眼人都可以看出來,他看我哥的眼神太不一樣了,像是要冒出火來,我哥自然也是察覺到了,可他並不喜歡男人,於是隻好和張承逸保持著一定距離,這個距離一直持續到了他們出事的那一天。”紀靖突然停了下來,很努力地控製著自己的情緒,緩了好一會兒他才恢複了正常,“4月15號,我哥收到了張承逸的生日禮物,是一棟房子,我哥當然不會要,便拿著鑰匙打算歸還他,可他沒想到會在路口看到張承逸被兩個人拽上一輛麵包車,天下著大雨,周邊都沒有大人,那時候的他也隻是個孩子,根本想不到那麽多東西,我想他當時滿腦子就是不能把張承逸一個人留在哪裏吧,他真的是傻極了,我哥衝了上去,一直追著那輛車,最後怎麽樣我就不用多說了,他和張承逸一起被抓走了。”

紀靖:“後來他們要了天價的贖金,我們還沒把錢給出去,張承逸就回來了,渾身髒兮兮的,身上都是傷,幾乎沒一處是能看的,他哭得撕心裂肺,像是要把這輩子的眼淚哭完似的,我從來沒見過張承逸哭,我還以為他是個不會流眼淚的木偶,他反複地說,讓我們救救他。張承逸沒有休息也沒有治療,而是帶著警察去了那個廢棄的醫院,可是哪裏什麽人都沒有……”紀靖的聲音已經開始抖得不像話,哽咽地讓聲音變了樣,“然後,警察就在一個垃圾桶裏,發現了我哥,他一絲不掛,閉著眼睛,滿身都是垃圾地躺在哪裏,像是隨意丟棄的垃圾。他是那麽優秀的人,什麽都會,又那麽的溫柔,甚至可以把張承逸這塊木頭給捂出枝葉來,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下場的。”

“我哥為了讓張承逸逃出去,自己引開了那群人。”

“張承逸說,他最後的一句話,就是。”

“快跑,別回頭。”

“我哥那麽愛幹淨,每天都把自己白襯衫打理得那麽規整。卻死在了那麽髒的垃圾桶裏。”

紀靖深吸了一口氣,把嗓子裏酸脹感咽了下去,伸出山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臉。

“南清,張承逸根本不是不會喜歡人,而是心裏的人已經紮根在他心髒裏,拔不出來的。那是我哥以死換來的。”

南清愣怔地聽著紀靖說完,手腳發麻,整個人處於呆滯的狀態,他眼神空****的一片,像是深夜裏涼涼的湖泊,沒有一點生氣,他眼眶通紅地看向紀靖,心髒苦澀的一緊一縮,他感覺自己情緒被拉扯著,難過的想要吐,他不知道自己難過的是什麽?是身為替身的自己?還是死了摯愛的張承逸?或者是……那個美好的少年。

他看著南清的反應,殘忍地說道:“還有幾分鍾,他應該快出來了。”

他指的是誰,不需要多說,南清就知道。

……

南清忘記自己是怎麽回家的,他看著張承逸失魂落魄地從園陵出來,看著他背影消失在視線裏,他從未想過,張承逸的背影還會有如此單薄的一天,他幾乎在張承逸消失的那瞬間,衝了出去,紀靖在後麵喊著他的名字,他充耳不聞,他不停地跑,不停地追,想去追上張承逸,可是無論南清跑多快,跑多久,張承逸的背影再也沒出現,留給他的隻是空空的一條路。

他出神地望著。周邊是枝丫繁茂的大樹,陽光不知什麽時候,撥開陰沉的雲,懶懶散散照了下來,沉沉的大地像是蘇醒了一樣,變得燦爛而又熱烈。

南清就站在這樣的陽光中,全身發著冷。

他執著的,不要臉,發下尊嚴,苦苦追求的東西,在這個時候瓦解了。他以為張承逸不會愛上任何人,他抓著這個,一遍遍地說服自己,告訴自己,不是張承逸不喜歡他,而是他不會喜歡人而已。

他安慰自己,想把自己卑微的地位,稍微那麽拉高一點,至少不要仰著脖子看張承逸。

可今天,就在剛才,有個人告訴他,張承逸愛著一個人,愛到了骨子裏,愛到不惜一切去找和他相像的人。而張承逸愛著的人,又是那麽美好善良。

現在回憶起來,所有的東西都有了眉目,連同張承逸一些他聽不懂的話在此刻都迎刃而解了。

多麽殘忍的解題方式啊。

南清渾渾噩噩地向前走著,最後還是紀靖把他送回了家,回去的路上紀靖一句話也沒講,兩個人之間保持著絕對的安靜,仿佛隻要一個人出聲,隱忍在心中的情緒就會頃刻間宣泄而出。

南清機械般地回到了那個房子,機械般的上樓,機械般地躺在**,然後把被子蓋在身上,身子一點點蜷縮起來。

過了一會兒,那個充滿張承逸氣味的房間裏傳出了聲音。

很輕,卻又很容易聽出裏麵的絕望,

那是隱忍的哭聲,

是南清再也無法欺騙自己的妥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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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木子魚:

快要追妻了,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