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紫菱分別之後,一向很享受獨自步行回家的白沫讓酒吧門口的doorboy幫忙叫了出租車。

“師傅,您好,白公館,謝謝”白沫頓時覺得氣喘籲籲,可能是由於她剛才情緒太過於激動。

車子急速飛奔在通暢無阻的梧桐大道上,白沫看到道路兩旁偌大的梧桐枝丫枯萎地在風中瑟瑟發抖,又立馬想到了深秋的氣息早已經如此沉重地堆積在她的心口。

車子平穩地停在了白公館門口,白沫沒有等師傅報價,隨手從錢包中扔出一張錢之後就快速打開車門,幾乎是從車上跳了下去。

她盡可能快地邁著自己的步子朝著大太太房間的方向奔過去,嘴裏呼出的氣息更加濃重,心跳也越來越快。在已經如此冷清的季節裏突然感到全身傳達出來的熱度不是經常發生的事情。

“太好了,阿姨,您還在這裏。還好來得及。”白沫一進門,沒有和在場的長輩們打招呼,而是身子半倚著門口敞開的大門,一臉倦容。

“沫兒,怎麽看上去這麽氣喘籲籲的?快過來喝點水。”三太太停下手裏拿捏著猶豫不定的一顆麻將,然後起身把自己身邊的一杯菊花茶遞給白沫。

白沫快速地喝了兩口水,整個人看起來還是如此的狼狽。加上之前喝的whisky現在也開始在身體上有些許的反應了。她的頭有些發脹,舌頭有一點麻麻的感覺。

“真是不像樣子,沫兒,當著郭夫人的麵兒,怎麽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坐在三太太下家的二太太竟然也因為白沫的突然出現而稍有不滿,白沫心裏顧不得委不委屈,或者辨別什麽。

“阿姨,我想問一下,您有沒有紫菱新家的電話?我有些事情想要和她說一下,剛才她臨時有事,走得太急了。我又把電話這事兒給忘了。”盡管白沫把發生的故事編排地已經很盡善盡美,她還是有點心虛。

郭夫人手裏的牌應該是還不錯,因為白沫發現郭夫人隻是快速地抬頭看了一下白沫,嘴角微笑著,立馬就把她熱切的目光聚集到了她麵前的牌上了。“還好,郭夫人沒有細看,不然我真的得有多麽尷尬了。”白沫心中細細地嘀咕著,卻輕輕舒緩了一口氣。

“我說蓮妹子,你就別盯著自己的牌了,大不了我知道你要和哪一門,主動送給你。別讓我家沫兒等著了,她指定是找你家紫菱有事情了。”

“沫兒,下午是不是還有課?這個點趕回來來得及回學校嗎?”大太太還是很向著白沫的,除了用半開玩笑的口吻讓郭夫人早點告訴白沫紫菱家的電話之外,她竟然還用白沫的工作當了擋箭牌。

“哎,沫兒,對不住啊,阿姨打了一天牌了,第一次拿到這麽好的牌,真心想分分鍾盯緊點,這下我可要贏大的了。大姐,我可不稀罕你點炮,我自己要贏你們三個的錢。哈哈”郭夫人邊打趣地回著剛才大太太的玩笑,邊從自己隨身帶著的錢夾中拿出一隻鋼筆和一張便簽紙。快速的寫字聲音過後,白沫就拿到了紫菱家的電話。

“你還想贏我們三個的錢?蓮姐姐心思很多嘛,我們贏你的太多了又怕你說我們合起來贏你的錢,大不了這一局讓著你了。”二太太聽到郭夫人剛才的霸氣自信無奈地打趣道。

“好了,我先回學校了。你們繼續玩兒吧。阿姨、大伯母、二伯母、媽媽”白沫總是習慣先把話說完,稱呼放在

最後,好像她是故意在強調似的。

白沫離開房間後幾乎也是一路小跑,她很著急的原因很簡單。現在距離七八節的課程時間也隻剩下不到二十分鍾,從家裏開車過去學校倒是隻需要十分鍾,但是她現在心思不定,根本無法專注講課。她知道,自己必須要給紫菱打一個電話。

白沫到了自己房間後立馬去了客廳按照郭夫人給的電話號碼撥了電話,話筒中陣陣嘀嘀的等候音讓她害怕,終於對麵響起了熟悉的聲音。“喂,哪位?”

沒想到接電話的竟然是紫菱,白沫還以為會是傭人,不過這下更好了,隻要直接道歉就可以了。

可是,為什麽呢?為什麽早已經準備了很多的話,白沫卻發現話堵在喉嚨處的位置而發不出聲音?她的心快速地跳動著,終於還是咬緊嘴唇,發出了聲音。“是我,紫菱”

對方那邊如同白沫這邊一樣,也是等待了很久之後有了回音。“哦,白沫,有什麽事情嗎?”

最怕空氣突然安靜下來,白沫知道,如果不真誠地道歉,自己從今天開始,都不會真正地享受生活中的片刻寧靜。或許她和紫菱之間相差的也僅僅是不完全一致的人生觀而已。

“我打電話來是想說,剛才在酒吧……我做的很過分,我不應該幹涉你和他之間的事情,紫菱,請接收我的歉意吧。你知道,我是永遠會站在你這邊的,我是你的好朋友,我害怕看到你受傷害,我可能做得有些過激了,紫菱,我……”白沫反複說來說去才發現,自己作為一名能說會道的教師竟然也會有詞窮的時候。

突然白沫聽到了耳邊響起了熟悉的可愛笑聲,紫菱的笑聲如晃蕩在屋簷下的瓷風鈴一般在白沫的心間旋轉著、跳躍著。

“好了,你這傻丫頭。我什麽時候和你真正生過氣?你忘了以前了。我和你為了你老公的事情還鬧過情緒,但後來還不都和好了,不過我沒想到,你道歉的樣子還真是傻裏傻氣啊。笑死我了,哈哈……”聽到紫菱的爽朗笑聲後,白沫懸著的一顆心早已經放下,她也是第一次知道,原來還是需要哄女生的。

想起來平時日子裏她偶爾和安易許之間因為意見不同而產生分歧的時候,白沫一般都會選擇冷戰的策略,等到冷過了之後,大多數情況下都是安易許主動“求和”。

原來白沫這麽討厭哄女生,原來男生也可以這麽辛苦。

和紫菱簡單地互訴真情後,白沫緊忙叫孫師傅送自己到了學校。白沫知道,等待她的是戰亂中情緒無限焦急卻又無能為力的學生們,此時此刻的學生們很多都已經沒有了心思要去學習,甚至幾個言行過激的代表甚至敢於公開在課堂上和老師唱反調、大談此時讀書之無用、或者企圖進行自己慷慨激昂的演講。

白沫自己其實都不清楚,在現在日軍已經打入中國的情況下,讀書還有什麽作用,但是不讀書的話,這群孩子又能去做什麽呢?戰士?戰地記者?醫護人員?

她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向自己的班級,今天學校給她安排的課程是文學課。這種不溫不冷的課程即使是在衣食不缺、五穀皆豐、人民精神生活極其豐富的今天,對於學生來說都更像是一場擴展視野、豐富想象力、自詡為“精神比物質更重要,不要麵包可以畫餅充饑”的主觀課程,學多學少完全在於自己的主管掌控。更何況是那個年代呢?

到教室門口的時候,白沫還能聽到教室中同學們嘰嘰喳喳的討論聲,然後從窗戶中瞥見了白沫身影之後,教室中就立馬傳來了有學生引起的噓噓聲,接著就是死一般的沉寂。

學校的上課鈴聲在白沫剛走到講台中間的時候就警惕地響了起來,好像是在一次次地追問白沫這節課到底有什麽開課的必要,這群心思根本不在學習上的孩子是否應該被放到社會上一般。

白沫試圖清喉嚨,聲音飽滿地去說今天講課的內容,卻發現喉嚨中隻有小聲嘟囔著發出的不自信的一句話“今天我們來講愛倫坡的一首詩歌,大家把書翻到39頁。”

如此靜謐的氛圍中夾雜著節奏不統一的錯亂的翻書聲,白沫皺起眉頭看著台下的學生們,她們有的單手托腮,有的隨意地趴在桌子上,有的則是永遠一副醒不過來的睡眼惺忪模樣,而有的則是壓根沒有翻書,眼睛直直地看著白沫。

白沫自己沒有如此的定力和耐性,她拿起了書走到了講台下麵,心裏想如果能走到學生中間,並且通過Q&A的方式講課,學生們的注意力應該會更好地集中在學習上吧。

“趙麗娟同學,你能否和大家分享一下你對愛倫坡的這首詩歌中描寫的人物的體會呢?”白沫合上了書本,放到了雙手背著的身後,問著身邊的一個模樣乖巧,戴著白色鏡框圓形眼鏡的女同學。

女同學剛剛站了起來,有些緊張的樣子讓白沫有些欣慰,起碼這可以證明這位趙同學還沒有放棄學習。因為被老師提問,她竟然還會緊張和因為不知答案而不安。

“老師,我不知道該怎麽說。我覺得詩歌中的烏鴉的形象似乎更為重要。我對這個男人倒是沒有什麽大的感覺。”趙同學紮著的兩個烏黑的整齊的麻花辮子順直地搭在了她窄窄的肩膀兩邊。

白沫剛打算繼續引導一下這位同學,讓其對詩歌中的人物形象進行更深入的理解,試圖把握住詩歌所傳達出的主題,教室外麵突然傳來了歇斯底裏的吼叫聲,聲音之悲憤讓人不忍傾聽。

“老師打人了,老師打人了,快來啊。大家都出來啊,這就是現代教育製度的腐敗,這就是現代教學模式的腐朽啊,這就是國家所謂教書育人中的敗類啊。都來看啊,都出來啊,今天打的不是你,明天就會是你了。不要坐以待斃,學生也有自己的人格和尊嚴……”這每一字每一句都比白沫的課堂氣氛不知道要“熱鬧”多少,甚至於白沫都無法繼續講課,也想出門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

“好,同學們先在教室保持安靜地讀一讀這首詩歌,一會兒我們接著找同學們分析這其中的人物形象,老師去去就來。”白沫終於忍不了外麵的嘈雜,與此同時,她也是想證實自己的想法,這也是這個混亂年代所施加給每個人的變態的壓抑而已。其實沒有誰對說錯,大家需要的隻是傾訴和發泄,一旦傾訴解決不了,有時候隻能靠著暴力的肢體碰撞和喧囂的吼叫表達自己內心的孤獨和絕望了。

白沫尋著還在歇斯底裏怒吼的聲音越過了噴泉,走到了聲音的來源地。然後她看到了衣衫不整的兩個男人。其中一位穿著學校的製服,但是顯然,他並不是該學校的學生,因為白沫任教的學校是女子師範。而另一位則是趙子恒。趙子恒手中拿著早外皮早已經被撕扯地破碎不已的書,而男子的臉上則掛著血痕,嘴角還流淌著鮮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