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老太太,我知道您身子骨不好,特意帶著家父家母的心意來看望您老。”老太太麵前站著一個並不熟悉的身影,她麵容枯槁地仔細瞧了瞧眼前的人。

老太太似乎用盡了力氣,大口地往外吐著氣,看著眼前的人“你是安府的少爺吧,我老眼昏花了,年紀大了,眼睛根本不好用,記憶力也不好,記不住人啊,老了,老了……春兒,快給少爺上茶看座”。

果然是大門戶出來的老太君,即使如今身子不舒適,該有的禮數也是一應俱全。安常遠笑吟吟地在老太太床邊找了位置坐了下來。

其實這當然不怪老太太年紀大,或者記憶力差,甚至老眼昏花(雖然是老人常用的客套話),安常遠雖然和白衍他們年紀相仿,但是卻從來都是不和白衍他們玩耍,這個孩子從來都是早熟,小時候大家都在玩石子、棍子、蟲子、天上的鳥、樹上的鳥蛋……等東西的時候,安常遠早就在想著怎麽賺錢、怎麽成長了。所以老太太不怎麽麵熟也是正常。但是安常遠卻因為一個比較明顯的麵部特征而為大眾所熟知。那就是他的額頭正中間的位置(靠近鼻梁處)長了一個足足有大拇指蓋寬度大的黑色肉瘤。這個大大的黑痣從他小時候就跟著他長大了,一直到年紀二十多歲,肉球好像也固定不長了,但是這麵部特征還是很明顯的。

此時,老太太的服侍丫鬟春兒已經把老太太扶了起來,並且在老太太的背後防了一個枕頭,老太太勉強可以依靠,當然春兒的舉動也是因為老太太的指示。這時候的老太太繼續保持著微笑,用力地喘氣,但是她主要是想知道這位幾乎從來不拜訪的孩子這次來這裏的原因何在。

“不知道安少爺此時前來有什麽事情?如果當真隻是想來拜見我這把老骨頭,看望下我這個老太太,老朽真是不勝感激。先謝謝安少爺的一片善心了。”老太太依然嚴格遵從著該有的禮數。

“我前來當然主要是為了拜見老太太的,看到老太太身體如此硬朗我心裏真是十分開心。當然,如果說還有事情的話,我想的確是有一件事情還希望老太太做主,如果您能夠成全,我想此事一定可行。”安易許繼續保持著笑臉,他烏黑的眼睛柔和地看著老太太,但是老太太卻感覺到了麵前的人此趟一定是抱著目的。否則為何他的眼睛中寫滿了無限的利益和權力?

老太太經曆了太多的人和事,對於什麽人,即使是看上一眼也基本能夠知道到底是什麽樣的性子和秉性了。更別說是此時就坐在自己麵前的安常遠了。

“我一把老骨頭能夠辦什麽忙呢?現在家裏都是大事靠不上我了。不過如果我能幫上忙,我自然是願意的。安少爺不妨說來看看。”對方明明要提出一個你根本無力爭執的價碼,但是你能做的卻隻有等待。

“是這樣的,小弟安易許對府裏白沫小姐的感情想必白府上下無人不知了,即使是我這個親哥哥也是看不下去了,連續求婚幾次對於任何男人都是不能接受的,但是他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堅持,我想白沫小姐一定是足夠優秀,能夠擔當地起我弟弟的喜歡吧,我弟弟的眼光我自然是絕對不會懷疑。但是如我所說,我這個哥哥都覺得弟弟屢次求婚不成功,心疼他是一方麵,另一方麵,家父家母認為我這個當哥哥的還是應該親自登門拜訪,看看這邊是什麽意思,如果可行的話,我這個哥哥親自代替弟弟求親,我也是覺得可以的。畢竟小弟尚且年幼,很多禮道也不是很明朗,如果哪裏做的不好的地方,還希望老太君能夠理解,莫要見怪啊。不知道老太君是什麽個態度呢?”對方的話語裏果然氣勢很旺,老太太竟然一時想不到什麽“對策”。

“這件事吧,你也知道不是我這個老骨頭能決定的。現在都你們年輕人的時代,我們這些老骨頭還能幹涉什麽呢?難道我說白沫要嫁給易許,她就一定會聽我的?況且這件事,府裏大太太也是早就表明立場了,我也不方便摻和。如果白沫同意這門婚事,我們就立刻著手操辦起來。我還是很喜歡府裏熱熱鬧鬧歡歡喜喜的,不像現在這麽冷清。你說呢?安少爺”老太太除了這麽打著圓場,也實在是想不出什麽更好的話語來暫時拖住安常遠。但是私底下,從安常遠剛進門坐下的時候,老太太就囑咐了春兒等會去叫大太太和三太太過來一趟。此時春兒已經在去找人的路上了,老太太身子骨實在太差,她現在能做的和想要做的隻是盡力拖住安常遠而已。

“誠然,我是同意老太君的話的,現在的孩子們的確是不再是生活在那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年代了,但是我相信白府如此注重傳統、孝敬長輩、尊重禮數的大宅院裏,應該還是有很多人都會以老太君的話為主要的參考意見的。”安常遠再次更加深入地表明了,希望老太君出麵參與整件事的態度。

“我剛才說了,安少爺,你好像沒有聽得太清楚。可能我這把老骨頭在白府裏,尚且現在還有很多人敬著我、怕著我,那是因為我老了,我活了一把年紀了,在這個府裏我是最老的,但是人老了,頭腦就容易出問題,給出的意見不見得是好的。我還有自知之明,又怎麽會輕易給出意見呢?況且還是小輩的婚事?”老太太實在是不清楚自己還能夠堅持多久,她的心裏何嚐不是在焦急地等待著所謂的“救兵”到來呢?

但是正如她所

說,安常遠絕對不是一個容易打發的人,這點從他的眼睛中的堅毅和頑固就可以看出來。“那麽老太太的意思就是對我弟弟安易許的表現不滿意了,我想。如果小弟的表現如此討好、討人喜歡,我想把白沫小姐托付給我小弟正是老太君這些長輩們的心願了。不知道老太君可否願意慷慨賜教,讓我也能知道小弟究竟是哪裏做的太失禮,回去後我也可以向爸媽有個交代。這不是我袒護著家父家母了,如果小弟有哪裏做的不對,這一定是家教問題了。還請老太君賜教!”安常遠的嘴角掀起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微笑,微笑中帶了些許的冷意,正在老太太想辦法繼續拖延時間,圓場的時候,有一個熟悉的低的聲音從外麵傳了進來。

“我看常遠這話說得就有點妄自菲薄了啊,安府教育出來的孩子怎麽會有不懂禮數的呢?我一向從小教育白衍、白術、白伊、白沫他們四個,凡事都要以常遠和易許甚至還有素心為榜樣的。常遠可不要太謙虛了。你和易許還有素心是我和三太太從小看到大的,你們什麽樣子我們這些長輩心裏才跟明鏡一般清楚,因為我們都看在了眼裏。你如今在老太太麵前為易許請罪,難不成也是在說我們這些看你們長大的長輩們有眼無珠了?”這個熟悉的聲音在人還沒有走進門的時候就從不遠處飄揚了過來,奇怪的是,安常遠竟然早早地迎接到了門口的門檻處,靜靜地候著,低著頭,等待著前來的人。

“大太太好,三太太好,常遠在這裏有禮了,見過二位伯母了。”安常遠低著頭,十分謙遜地打了招呼。

“是吧,妹妹,我都和你說了,常遠可是我最喜歡的孩子,也是這麽多孩子中最懂事的一個。行了,常遠,都是一家人,不要拘束,你也很少來白府,今天難得來,我一會就讓廚子給你做淮南菜,你不是最好甜口了?正好有個大廚家裏是揚州的,人家那手藝可是真是一絕了。”雖然說二太太目前早已經是搬離了白府,但是老太太派春兒叫上大太太可不是沒有理由的,這一家裏沒有人不對大太太不敬重,甚至是整個上海灘,隻要是提起來白府的大太太也是無人不服氣,沒有人敢不伸大拇手指的。

想當年軍閥混戰的時候,跟著白星河挨過子彈和刀槍,風裏來雨裏去,二十多年的夫妻生活,後來終於在上海落戶穩定下來後,卻因為早年的戰場生涯和拳腳功夫傷到了身子,從此之後再也不能生育。反而是她最先提出了為白星河納妾的要求,白星河曾經說過,“我此生在戰場上是個英雄,從沒有後悔過,因為我沒有後退過;但是在家裏我還是要聽素蘭的話(大太太名字是姚素蘭),因為聽她的從來沒有錯,我因為遇到了這個賢淑的女子而此生無憾。”後來白星河去世後,白府最初也是亂成了一鍋粥,後來又接二連三地經曆了安素心的事故、趙小姐的出現、白術的複仇等各種事故,如果沒有大太太一個人全力支撐,白府早就已經淪為平地了,白府上下幾百口人也早就陷入水深火熱的痛苦中了。

所以此時安常遠見到大太太也是表現出很尊敬和膜拜的樣子,他等到大太太讓他坐下的時候才安靜有禮地重新坐下了。不過這次他沒有坐在老太太床邊,而是坐在了飯桌旁邊的較遠的位置,因為大太太自然地坐在了老太太身邊。緊緊握著老太太的手,眼神中充滿了慈愛。

“媽,怎麽樣了?您怎麽還起身了呢?醫生不是說了,您這個病得靜養,春兒,你好好把老太太枕頭放下吧。也不知道是哪個沒教養的惹著老太太休息了?真是該打!”大太太雖然沒有提到名字,但是安常遠也是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了她尖銳的目光。

三太太幫忙春兒把太太重新安頓好,然後大太太重新掌控了現場混亂的被動局麵。“常遠啊,你今天來的目的不就是為了易許再次向白府提親嗎?是這樣吧?”

大太太看了一眼三太太,三太太安頓好了老太太之後,也坐在了大太太身邊。三太太看上去皮膚有些蒼白,臉色很不好,大太太輕輕握住了三太太疊放在膝蓋上的雙手。

“是的,大伯母,三伯母,今天小侄來得目的很簡單,之前小弟屢次求婚硬是沒有被白沫小姐答應,我爸媽那邊也是著急,讓我這次過來問問,如果可以的話,小侄願意替小弟再一次求婚,畢竟小侄此次前來也是帶了禮物和家父家母的同意的。”安常遠果然聰明,他在陳述事實的時候故意把“再一次”、“家父家母”這些重心詞匯說的很重,好像是故意強調給在場的人聽的。

“常遠啊,你這孩子平時都是聰明懂事的,怎麽這次突然犯糊塗了?求婚這種事情怎麽可以代替別人做呢?那麽白沫答應了的話,是你是新郎官還是易許呢?傻孩子……再就是想必你肯定熟悉發生在素心身上的不幸了,自從那可憐的孩子去世之後,我們還哪裏敢隨意安排親事了?現在你都不知道,我們這些做長輩的也不容易,和你們這些小輩說話也說不到一起,你們又都學習了新東西,嫌棄我們這些老古董、舊思想,所以我們也不打算幹涉你們戀愛、結婚。常遠啊,你看這事……”大太太的話沒有說完,她隻是偶爾地瞥向了三太太的方向,三太太立馬知曉了其中的意思。緊接著大太太的話繼續說“再就是,作為白沫的媽媽,我覺得吧,常遠,事情可能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易許是個好孩子,這點我們都知道,但是易

許也向沫兒求婚幾次了,沫兒沒答應,我想自然是有她的理由。她一個女孩子家,想的事情呢又多,性子呢又傲,我不喜歡強迫她做決定,而且從小來說,我都是培養她自己做決定,畢竟這是她自己的人生。我是覺得,沫兒和易許之間的事情就交代給他們這些小的自己來辦是最好的了。你覺得呢?”

三太太還是正襟危坐的樣子,她的臉色依舊看上去很不好,眼袋深深地陷了下去,但是從兩位太太說話的口吻中,傻子也明白是什麽意思了,這時候是正常人就會送上禮物,直接找個借口告辭了。

但是偏偏安常遠就從小不算是正常人。

“既然這樣,我也是聽清楚了幾位長輩們的意見,常遠這裏還有一份文書呢,是需要幾位長輩過目的,其實之前就想拿過來給幾位長輩看了,但是呢一直因為最近一直都在忙各種生意上的事兒,沒有騰出功夫。現在正好來府裏一趟,就想著一並把這文書捎給長輩們看一下。還請過目。”安常遠奸詐的笑意中透露著必勝的信念,從他開始第一次接觸生意開始,安常遠就不知道失敗兩個字是為他準備的,因為他永遠隻能成為一個成功者,一個勝利者,一個最終會品嚐到勝利滋味的贏家!

今將自家府邸房契無償給孫常先生,以彌補所欠孫常先生的債務。特立此文書以茲證明,所言無虛假。

抵押人簽名:白衍

抵押時間:xx年xx月xx日

蓋章

安常遠很有禮貌地遞上了手裏的這份“致命武器”,他知道,這份文書將會決定不隻是一個人的命運,他也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會失敗,他更是要知道,是時候讓他們在場的所有人知道到底誰才是說話算數的人。

但是為了他親愛的弟弟的利益,為了他家族的顏麵,也為了他自己的威嚴和信譽,他這次一定要保證萬無一失,這次是他為弟弟準備好的大驚喜,真的是隻許成功。

看完安常遠手裏的文書之後,三太太是表現最不自然的一個,原本體質就很弱的她臉色看上去更不好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這份文書意味著什麽,但是大太太再一次表現了自己從容鎮定的姿勢,輕輕用手撫摸了三太太的後背。然後轉向了安常遠的方向,聲音穩定地說著“常遠啊,這份有白衍簽字畫押的文書怎麽會在你手裏?這是什麽意思呢?這位孫先生和你是什麽關係?”

“當然了,伯母問得很好,我是有必要解釋清楚,這是小侄考慮欠妥了。是這樣,據這位孫先生說,他和白衍是在一次‘豪華賭局’上認識的,白衍因為豪賭而壓上了白府的府邸,但是因為後來輸光了所有而把白府府邸房契輸給了孫先生。而孫先生又欠了我們家很多錢,當然了這又是生意上的另一碼事了。總之,孫先生沒有別的辦法,隻能夠把白府房契抵押給我們家當做是還債吧。小侄現在是這麽想的,如果易許和白沫小姐能夠順利成親,咱們兩家自然是親上加親,就是一家人了,這府邸房契什麽的也就自然是應該歸還給貴府的。當然了,這也是家父家母的意思,況且本來易許和白沫之間過去也是小打小鬧地,之前沒鬧起來他們也是極其恩愛的啊。後來郭府的紫菱小姐那也算是誤入,至於白沫這邊,我也聽人說了,早就和趙先生分開了。現在是天意要他們在一起,我們哪裏有什麽攔著的理由呢?不知道兩位伯母意下如何啊?小侄自認為是權衡了所有利弊,尤其是以白府的利益為重而說出的以上的話,因為是考慮即將成為自家人,說話不勉直白了一些,如果有得罪之處還希望兩位伯母見諒啊。”安常遠勝利的姿勢已經擺了出來,他隻所以全程沒有提到老太太是因為老太太的耳朵很背,安常遠現在所坐的位置說話,老太太自然是聽不清楚的。

三太太繼續地顫抖著身體,一言不發,她的眼睛紅腫著,嘴唇也開始顫抖著,好像來一點風就能夠把她整個人吹走。大太太還是繼續裝作很鎮定的樣子,但是實際上這時候怎麽可能會有人的心不為這件突如其來的意外而顫動嗎?又或者說,比顫動更妥帖的詞匯應該是恐懼吧。

沒錯,安常遠令在座的所有人都感到恐懼和害怕。

“好了,常遠,你肯為我們考慮,為白沫考慮,為易許考慮,我和你三伯母已經是感到很欣慰了,你們都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這件事雖然你給出了建議,但是考慮到畢竟還是關乎白沫的大事,所以我和你三伯母認為,還是先私底下和白沫說清楚最好了。你看,你能不能先回家去等我們的消息呢?你三伯母的身體也不好,老太太又極其需要靜養,我看今天就到此為止吧。”在大太太的建議之下,安常遠隻好暫時告辭。

但是他清楚地明白,自己下一次出現在白府的時候,無論如何都是會以勝利者的身份來的,而現在能做的就是給這些可憐的人一個互相交流的機會,讓他們知道,在這樣一個爾虞我詐的年代生活,要麽就要作出風險、不斷付出;要麽就要學會找好關係。

“那小侄就先告辭了,東西我就讓仆人放在客廳吧,就是孝敬二位伯母和老太太的。還希望你們能身體健康!告辭!”安常遠暫時的離開也讓白府徹底陷入了一片狼藉和混亂之中。

是失去住處還是讓白沫成為一切過錯的承擔者?這是一個很嚴峻的問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