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三天,盛傑沒有再下山,安安心心地繼續在山上養他的傷。

臘月二十七這天一大早,老張準備好了一應東西後,開車帶著付善瀧和盛傑下山去給林姥爺上墳。

這天的天氣不好,陰的很,淩晨那會兒下起了小雪籽,打在人身上又冷又疼。好在這雪沒有下大,下山那會兒已經停了下來,就是路上有些濕滑。

到了墳場附近,老張先下車,去和一位已經在這裏等了許久的男人接觸,先把帶來的祭品往墳場裏頭搬,光是這一舉動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老街這片的居民們以前是一個村的,雖然現在城鎮化了,按照農村的規矩,他們還是有自己的祖墳場的,這個村子去世老人幾乎的都埋在一塊地方,這幾天過年前上墳的人很多,盛傑帶著付善瀧出現在這塊靠河邊的墓地時後,沒一會兒大家就認出他來了。

盛傑在老街的名聲不是一般的大。不過這些人此刻關注的也不是他,而是他旁邊的付善瀧。

付善瀧這通身的氣派你要說他是個一般人,根本沒人相信。再加上林家姥姥過的日子與之前天壤之別,所有人都在暗地裏嘀咕,說這林家親戚有錢的很。

這是個崇尚金錢的年代。隻要有錢,就能讓外人高看好幾眼。這有錢人還親自來為本家長輩上墳,足以見得還是個有情義的人。

平日裏,那些街坊們找不到合適的時機和付善瀧搭話的,現在正好是個好機會。

眼瞅著好幾家打著笑臉迎上來,想要和他們攀談,盛傑遠遠地拉著付善瀧繞了個彎,躲開那些人。

他對這些人沒多少好感,都說遠親不如近鄰,可這些鄰居們以前可是和他姥爺姥姥一個村的,林家出那麽大的事,不指望他們幫忙也就算了,背後裏嚼舌根,戳脊梁骨,傳謠言這種事這些人真沒少做。

在盛傑心裏,這些人還不如外地來的肖嬸子有情義。他才不願意和這些人說話呢。

上墳的人見人家主動地躲著自己,有不好意思的也就罷了,還有些心裏不舒坦的,開始小聲地和自家人說著盛傑的壞話。

其實他們說來說去,說的還是盛傑他媽的那些事。他們對盛傑的人品、性情絲毫不關注,好像他媽就代表了他似的,完全是一種不負責的說話方式。

林姥爺的墳在一塊菜地的邊角,經年累月下來,已經被鏟平了,因為沒有墓碑做記號,盛傑頗為花費了點功夫,才找到大概的位置,把帶來的東西放在了地上。

付善瀧沒有見過這種鄉村墳地,還在到處找墓碑,“怎麽沒碑?”

“我姥姥還在呢,不立碑。我們這兒的規矩。”盛傑回了一句。

“那……咱們祭拜誰?”付善瀧覺得很難理解。

“大概就是這塊地兒了,旁邊這顆樹是記號。”盛傑拍了一下旁邊立著的那顆粗壯的楊樹,在樹底下用土灑了個圈,蹲下來開始進行祭拜。

付善瀧跟著一起蹲了下來,他想幫盛傑的忙,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這裏的祭祀方法和用具和他們家族裏完全不同,簡化多了。

“你來生火吧。”盛傑把手裏的黃表紙遞給他,讓他在土圈裏生一堆火。

火生著了,盛傑先往裏頭填了些紙把火焰弄大,然後拉著付善瀧在火堆正前麵跪了下來。

付太爺沒有任何猶豫地就跪著了,學著盛傑的樣子磕了頭,盛傑把買的冥幣給他,“多給我姥爺燒點錢,讓他在下麵有得花。”

付善瀧認真地燒著手中的冥幣。盛傑這時候利落地拆開煙盒,嘴裏叼著一根,熟練地用打火機點著,吸上一口後,插在了土堆的前麵,又給自己和付善瀧分別點了一根,“喏,陪我姥爺抽根煙。”

付先生夾著煙頭,眼珠子不受控製地往盛傑身上瞟。他才發覺他家小孩兒抽煙的動作看起來帥極了,雖然年紀還小,已經有男人味兒散發出來了。

盛傑幾口把煙抽沒了,彈落煙頭用鞋底碾滅了火星,把一瓶上好的白酒拿了過來,擰開蓋子,先沿著地上的土圈倒了三圈,自己喝了一口,又遞給了旁邊的付善瀧。

付太爺自然也灌了一大口,等到盛傑還想再喝,他阻止了他,“我來喝!”

盛傑笑了笑,“沒事兒,我都這樣做了好幾年了,喝幾口不會醉的。”

“那也不行,你還在養傷。”付善瀧不由分說替盛傑喝了一半下去。

這時候盛傑在心裏和林姥爺說話,“姥爺,這是我男朋友。你應該早就知道了吧!你不要生氣,我們倆現在都是認真的,是想要奔著過日子的心態去交往的。你要是有空,就保佑保佑我們,讓我們無病無災,要是沒空就算了,自己在下麵過得好一些,這些錢都是給你燒的,你盡管花,清明還給你燒。姥姥年紀大了,你肯定也想她,不過,我還不想讓她離開我去陪你,所以……你用這些錢在下麵疏通疏通關係,讓她老人家多活幾年吧。”

“姥爺,快來拿錢吧!拿去多打點些關係,保佑我們吧!”他又在嘴上念叨了一遍。

付善瀧現在才明白,為什麽這小孩兒要買比別人多好幾倍的冥幣,原來是存著這個意思呢。

不過,他心裏早就充滿了對神鬼的敬意,因此,格外賣力地焚燒那些冥幣,同時他也小聲開口了,“林姥爺,你放心。如果你真的存在,應該也知道我的來曆,我品嚐過後悔的滋味,經曆過失去的痛苦,所以你放心,我絕不會欺負小傑。我會把他看得比我的命還要重。你……還是盡量保佑保佑我們吧,以後逢年過節,都給您燒錢花,房子、車子、遊輪、美女……應有盡有。”

盛傑聽到他的話一開始還挺感動的,後來幹脆掐了他一把,“美女?!你是想讓我姥爺陰節不保?”

“口誤口誤!”付善瀧笑著求饒。

盛傑收回了自己的手,從那一大堆沒來得及燒的紙錢裏頭抽出厚厚的幾疊來,交給付善瀧,“在你的左右前後各找一個地方,把這些燒掉。”

“這又有什麽說頭?”付善瀧問。

“笨!虧你還是做生意的。這叫打點,懂嗎?快過年了,有許多孤魂野鬼沒人給燒錢,咱們幫忙燒一點,他們在下麵也幫襯幫襯我姥爺。”

盛傑說這話時的表情是嚴肅而認真的,就好像真的會如同他說的那樣發生似的。

付善瀧聽話地帶著那幾疊紙錢,去打點‘小鬼’們去了。

盛傑這堆火燒的太旺了,旺得讓人眼熱。那麽一大堆的冥幣也是需要錢來買的,一般來祭拜的燒得差不多就成了,誰像這小子那麽實誠,恨不能弄一座‘錢山’燒給他姥爺。

這世上總有一些喜歡多管閑事的人。

二十七這天是上墳人數最多的一天。這塊鄉野墓地裏,闖進來的活人不少,其中,也有姓盛的一家,趁著年前來給祖宗上墳的。

姓盛的這一家早些年也是生活在老街的,後來家裏出了個有能耐的大學生,娶了個有錢人家的女兒,一家人都跟著搬離了老街,搬去了寬敞舒適的高樓小區裏去住。很少回老街,也很少和從前的鄰居們聯係,唯一有可能會碰上說幾句話的時候,就是這祭拜祖先的時候。

有好事的鄰居見到姓盛的一家也來人上墳了,匆匆忙忙跑過去匯報消息。

來的這一幫姓盛的正是盛江的家人,盛傑的奶奶、爺爺以及叔叔一家。這一家向來是關起門來過自己的小日子,任憑外麵狂風暴雨還是和暖春風,他們都不關心。所以,他們隻從盛江那裏聽說盛傑離開李家了,帶走了自己的戶口,投奔了自己的姥姥,其他的內容詳情他們一概不知道。

要不是今天上墳偶然遇到,更不可能知道。

前幾年他們也是這個時間段來上墳的,因為互相不待見,即使明知道自家的親孫子就在不遠處,這一家人也從沒去問候一聲,看上一眼的。

可今天這情況,很不一樣。

盛傑弄得場麵太大,他給林姥爺燒得錢山,嚴重刺激了周圍人的神經。

有人誇盛傑:“這孩子有情有義,看!對自己的姥爺多孝順哪!”

也許是‘孝順’這兩根字眼挑動了某些人的敏感之處。也許是‘孝順’的對象是姥爺,讓某些人心中不平衡了。十年來對盛傑不聞不問的盛家爺爺和奶奶,第一次有了動靜。

盛家老爺子踩著坑坑窪窪的田間小路來到了林姥爺的墳地旁邊,停在盛傑的身邊,重重地咳嗽了兩色。

盛傑撩起眼皮掃了他一眼,不予理會。

他一眼就認出盛老爺子是誰了。想當年他還小的時候,也曾會在寒暑假被送回到老爺子和老奶奶的身邊,被他們關照一陣子的。

通常那個時候就是李琴和他老爸帶著盛玲玲一塊兒去旅遊,享受一家人幸福時光的時候。那個時候,他這個繼子的存在時十分尷尬。

後來他長大後有了想法,就再也不去盛家了。因為那些人比李琴更凶惡,為了討好李琴,他就是那些人刁難、踩踏的對象。好像隻要這樣對他了,就能得到李琴高看似的。

再後來,他認回了林姥姥後,過年再去盛家,連個紅包都拿不到了。

他記得很清楚,他的奶奶指著他的鼻尖潑辣跋扈:“不是認了你那個媽家的老子娘嗎?你去他們家要拜年去,去拿他們家的紅包去!我們盛家可不把錢給個吃裏扒外的崽子。”

那之後,他再沒去盛家拜過年。這一晃,也有大幾年過去了。盛傑沒想到,有朝一日還能再見到那幾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