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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依依感到自己被這個已婚男人所吸引,這種感覺非常清晰,仿佛是高級相機照出來的一張照片。在她的生活中,曾出現過薛經理,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後來又出現過賈先生,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她對自己這種心情感到奇怪,把元宵節晚上的情景在心中細細過了一遍,也找不到什麽特別的理由。如果說是到了身邊需要有個男人的年齡的緣故吧,也有那麽多男人想靠近,自己都閃開了。想過來想過去,她給自己找到了一條理由,那就是,他太可憐了。元宵節晚上,在家裏吵了架出來,無處可去。一個成功的男人,竟也會有這麽落魄的時候,太可憐了。找到了這條理由,柳依依再去想,自己和他是不是有了一點默契?感覺上是有的,但又無法確證。她把那天晚上的情景又細細地過了一遍,似乎是有的,但無法確定。柳依依在心中證實了又推翻,推翻了又證實,翻來覆去,最後幹脆推開,不去細想。

她有他的電話號碼,她不打,打了就有點自投羅網的意思,舞場上還是男的主動邀女的呢。她等他來電話,看他怎麽說,自己再伺機而動。等了一天,兩天,柳依依想,他可能不想表現得太迫不及待了。三天,四天,柳依依想,你不急,我更不急。過了一個星期,柳依依對自己的判斷有了懷疑,純粹是自作多情吧!她把那天晚上的情景再細細過一遍,感覺變得模糊起來,似乎根本就沒有什麽特別之處,都是自己在瞎想。柳依依反過來說服自己,這是瞎想,是自作多情。可說服來說服去,竟有點說不服似的。這是沒有過的事,這不可能。越是說不服就越是要說服,可越是要說服就越是說不服,就像心中立著個不倒翁。

似乎是偶然地,柳依依跟阿雨說起了已婚男人。她說:“我有一個同學,也愛上了一個已婚的男人。我真的想不通,自己又不差,也不是沒人追,怎麽非得去跟一個已婚男人來往呢?明擺著是沒有結果的。”阿雨說:“你不是在說我吧?”柳依依說:“說你?說你幹什麽?”阿雨說:“那說你同學幹什麽?是誰就是誰。”柳依依慌了,神情暴露了她心中的隱秘,說:“一個同學,最近,大學的同學,女同學。”阿雨輕笑一聲說:“告訴你,別做這傻事。”柳依依說:“一個同學,大學的同學,女同學。”阿雨說:“告訴你,你去告訴她,別做這傻事。”柳依依說:“真的是她,那我告訴她,別做這傻事。”又說:“怎麽那麽多人做傻事呢?誰真的傻?你也不傻。”阿雨自嘲地笑一聲:“我不傻我到今天還掛著單?”又說:“已婚男人有魅力又有實力,帥哥沒法比。他往你跟前那麽一立,不由得你不犯傻。不過他們都特別自私,不會真的為你犧牲什麽。所以我叫你,你……那個同學,女同學,別犯傻,溫柔的陷阱,掉進去了想爬出來那是要掉半條命的。”柳依依說:“有那麽危險?”阿雨說:“你……你那個同學,她一看了他們,再看別人就難看上眼了。沒辦法,”她搖搖頭,“沒辦法,真的沒辦法。”柳依依做沉思狀說:“是的,是的。我這就給她打個電話。”她拿起話筒,又放下說:“電話裏講不清,還是明天當麵跟她說算了。”阿雨嚼著口香糖,瞟著她,抿著嘴點頭微笑。

柳依依覺得自己沒有被說服。他們自私,自己也並不要他們犧牲什麽,掉進去爬不出來,自己不掉進去就是的了。為什麽要掉進去?有必要那麽認真嗎?沒那麽傻!在夏偉凱那裏掉了一回,脫了一層皮才爬出來,還會掉第二次嗎?這樣想著,柳依依覺得自己很奇怪,不可理喻,自己怎麽會為一個無影無蹤的事情找出這麽多理由呢?這很奇怪,太奇怪了。

秦一星到底還是打電話來了,打到了辦公室。柳依依說:“你怎麽知道我辦公室的電話?”秦一星說:“我們當記者的有什麽事不知道?”柳依

依說:“那你怎麽才打電話來呢?”她等著他編故事,到某地出差去了,有什麽突然的任務抽不出時間,等等。誰知秦一星說:“我很猶豫,想著該不該給你打這個電話,就猶豫了這麽些天。”柳依依明白了,又不十分明白,故意哈哈笑幾聲說:“打個電話猶豫什麽?又不是做什麽重大決策。”秦一星說:“對我來說就是重大決策。”柳依依想,人的心到底還是有感應的,這使她感到了一種溫暖,這種溫暖在心中柔軟的部位掠過。她又哈哈笑幾聲:“決策?那麽嚴重?聽不懂。”秦一星說:“依依沒那麽傻。”柳依依說:“我是沒那麽傻,也不想犯傻。世上傻姑娘多得很,我不是她們。”秦一星在那邊沉吟了一下說:“真這麽想?”柳依依說:“當然。”猶豫了一下又說:“不過……我還是不明白你的意思。”秦一星說:“那你給我一個機會,我當麵對你解釋一下。”柳依依又猶豫了一下,說:“隨你。”就約好了晚上去荷韻餐廳。

柳依依本來交代秦一星把車停在轉彎的地方等,可他還是把車停到了辦公樓前,幾乎就對著大門了。下了班柳依依第一個衝出來,看見秦一星在車內向她示意。她裝著沒看見,一直往前走,他就開了車跟在後麵。轉了彎柳依依突然身子一閃,就進了車內,馬上把車窗搖上來說:“你怎麽這麽不聽話?別人會看見的。”秦一星說:“他管得著嗎?”柳依依說:“等會兒別人說我傍大款,我說那是一個朋友,一個記者,車是他們單位的?從頭到腳長滿了嘴也說不清。”到了荷韻餐廳,秦一星要柳依依先下車,自己找地方去停車。柳依依說:“你不也怕別人看見?”秦一星說:“見過我這張臉的人太多了,七嘴八舌都伸過來也沒什麽意思。”柳依依進去了在大廳坐著,不一會兒就有服務小姐過來請她到包房裏去。進去了看見秦一星在研究菜單,就說:“你什麽時候溜進來的?”服務小姐說:“包房最低消費是一百元。”柳依依說:“那我們還是坐到外麵去。”秦一星說:“咱們不提錢的事,俗。”又說:“吃點什麽?”柳依依說:“不吃那個什麽套餐。”就點了三四個菜。

服務員帶上門出去了,小房間裏忽然就有了一種氣氛。柳依依意識到這個空間太私人化了,真的是做什麽都可以。她覺得自己想得太邪乎,可還是忍不住這樣想。這樣想著她感到了一種輕微的緊張。記得三四年前也跟薛經理到過那麽個包房裏,卻沒這麽想過。人有過經驗了,就不同了。那時候想著事情是那麽悠遠,遙不可及,現在卻知道其實是那麽的切近,唾手可得。她拿起遙控器開了電視,不停地換台。秦一星說:“依依你跑到這裏來看電視?”柳依依說:“你說,你說,我聽著呢。”眼睛仍望著電視,嘴裏說:“下午一個女孩在王府商廈前被車撞傷了。端午節在麓江有國際龍舟節。啊呀,今晚半夜會有暴雨。”好一會兒沒聽見秦一星的聲音,柳依依把頭轉過去說:“你說,你怎麽不說?”秦一星也把眼盯著電視說:“省委宣傳部今天下午召開表彰大會。市民抱怨藥品價格太貴。新飛廣告做得好,不如新飛冰箱好。”柳依依笑著關了電視說:“聽你一個人說。”秦一星說:“我準備等到明天淩晨,等你把節目都看完了再說呢。”柳依依說:“你們做電視的不希望多幾個觀眾嗎?”又說:“你說。”秦一星說:“我打算說什麽來著?”又瞟一眼電視,“下午一個女孩在王府商廈前……”柳依依笑得岔氣,拍著桌子打斷他說:“瞧你這個人!”秦一星不笑:“那跟你說真的吧。”柳依依收笑說:“別這麽嚴肅,你說。”秦一星說:“工作感覺怎麽樣?”柳依依說:“一般,太一般了。廣告這口飯怎麽這麽難吃?錢揣在別人兜裏,你想掏出來,要有十八般武藝才行。有時候……唉!”秦一星說:“

有時候還得……唉!前麵有啟明星閃閃發亮在召喚著沒有?”柳依依說:“沒有,根本沒有。”秦一星說:“生活的狀態好不好?”柳依依說:“不好,一點都不好。”秦一星說:“這樣下去怎麽行?總不能二十出頭就覺得後麵的時間是垃圾時間吧?”柳依依歎氣說:“生活把你壓住了,你怎麽衝也衝不出去。隻好就這麽縮著,看哪天突然就有了個什麽機會。”秦一星說:“看哪天餡餅落到嘴裏。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嗎?”柳依依想,這樣的意外當然不會有,嘴裏說:“說不定萬一,我偏有那麽好的運氣呢?”

柳依依心中忽然有些沉重,明白那萬一的運氣實際上是不會來的。這一點平時心中似乎也明白,但不願往深裏想,也不敢往深裏想。她也喝著茶,半天說:“你把事情挑明幹什麽,太殘酷了。不能讓人家晚上枕個好夢入睡嗎?”秦一星說:“你不對自己殘酷,世界就要對你殘酷。現在每個人都像非洲草原上的獵豹,躬著身子瞪著眼找機會,一有目標隨時就一躍而起撲上去。”說著手掌向下,躬起來,手指抖動著,就像獵豹在襲擊之前抖動背脊。柳依依說:“你昨天看了動物世界吧?”秦一星說:“前天。”

吃著飯,秦一星幾次抬頭看著柳依依,嘴唇輕輕張合,一碰上她那詢問的目光,又低頭吃去了。當他再一次抬起頭來,柳依依說:“你這麽看我幹什麽?”秦一星說:“別的不行,連看一看也不行嗎?”柳依依心中有點緊張,她覺得自己應該表個態了,要堵住他,趁他還沒有把話說出來。可心中亂糟糟的找不到方向,就不做聲,等著秦一星決定方向。秦一星歎了口氣,望她一眼。柳依依垂著眼睛,不做聲,秦一星也不做聲,又歎口氣。柳依依終於下了決心說:“老是歎氣幹什麽?”秦一星說:“你說呢?”柳依依說:“你歎氣我怎麽知道?”秦一星說:“你真不知道?”又說:“我不敢說。”柳依依想說,不敢說就別說,可心中像是有鬼似的,說出來的話竟是:“有什麽不敢說?一個大男人的!”秦一星說:“正因為是大男人,所以不敢說。”柳依依說:“你說說我聽聽。”這樣說了又有點後悔,怎麽自己老是不能及時踩住刹車?秦一星說:“怕有人打我罵我。”柳依依笑了說:“誰敢打你罵你,你到電視上給他曝光。”秦一星說:“怕你男朋友打我。”柳依依說:“我沒男朋友。”秦一星說:“哦,那好,那就好。”柳依依說:“就算有,他憑什麽打你?”秦一星說:“怕你罵我。”柳依依說:“我是那麽愛罵人的人嗎?”秦一星說:“打一下倒不是那麽要緊,罵真的受不了。”柳依依說:“你好好的我罵你幹什麽?”秦一星笑笑,有點靦腆說:“罵我有賊心。”柳依依說:“你有賊心嗎?你沒賊心人家會罵你?”秦一星說:“你說呢?”

柳依依低頭喝湯,又把飯一點一點扒到碟子裏,一粒一粒地數著似的,又一點一點扒到嘴裏,也是一粒一粒地數著似的。秦一星說:“吃這麽一點?豬要吃一鍋呢。”柳依依說:“別罵人家好嗎?”秦一星歎口氣說:“真沒男朋友?可惜了。”柳依依說:“什麽東西可惜了?”秦一星說:“你可惜了。”又說:“銀亮銀亮的青春,可惜了。”柳依依說:“我隨時可以找一個,明天就找一個。”秦一星說:“今天呢?”柳依依說:“我怕你。”秦一星說:“我那麽可怕?”柳依依說:“別人說廣電的編導、主任還有主持人,一星期換一個女朋友,可能你就是一個。”秦一星說:“我太冤了。”又說:“廣電有那麽幾個那樣的人,我肯定不是。如果你調查了秦一星也是這麽個花心蘿卜,我沒臉見你。”又說:“這件事你想想好嗎?”柳依依說:“沒什麽可想的!”又說:“想什麽呢?”秦一星手比劃著:“上下前後左右,你想想好不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