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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宿舍,柳依依心中七上八下。

當時如果秦一星把她一把抱過去,放在自己膝上,這事就定了。偏又那麽從容,那麽紳士。既然讓她想想,她就不得不想想了。這想就從為什麽他要讓自己想想開始。想到這一點柳依依有點沮喪。氣氛有了,你是男人,你就決定方向好了,滄海橫流,方顯出英雄本色。他偏把這任務留給自己!在柳依依的印象中,男人都是被什麽東西在追著,一個個猴急猴急,偏偏他就這麽從容。柳依依想,你從容,我比你更從容,我別的沒有,耐心還沒有嗎?男人一個個鬼催命似的,那是男人,女人也有鬼在催嗎?

打定了主意,柳依依慢慢地想這件事,要把事情想透,反正有的是時間。開始的時候,似乎是為了給自己一個等待的理由,再往深裏想,她真的猶豫了。柳依依經曆過幾個男人,有的關係深一點,有的淺一點,可不論深淺,沒有誰給過她愛的信念。薛經理沒有,郭博士沒有,阿裴就更不用說了。隻有夏偉凱,讓她有了愛,而且是至愛,卻還是被摧毀了,那麽輕易地,在一瞬間,就被摧毀了。這個信念比什麽都脆弱,隻需一擊,就破碎了,像擊破一隻古典的瓷花瓶,再也無法拚裝起來。柳依依曾經想,這樣也好,這樣就自由了,解放了,沒有信念的人就沒有不敢做的事情。可這一年多來,自己又沒有充分利用過這種自由,心中總有什麽在擋著似的。這點什麽,現在又在擋著自由了。想來想去,柳依依似乎明白了自己,那就是,說來說去,自己還是沒有死心啊!也許,那點信念並不是那麽脆弱,被擊倒了,還會頑強地站起來,像一株被踐踏的小草。不然,一個女人,她活在這人間,又有什麽寄托呢?如果這樣,就沒有理由接受秦一星的建議。自己還是應該等待,說不定,苦苦等待的那個人,馬上就會出現了。她有了主意,心中就平靜了。

可到了晚上,她一個人看著電視,這平靜又不平靜了。也許,秦一星說得對,銀亮銀亮的青春,在電視機邊打發掉,可惜了。閑著也是閑著,接受了他的建議,也並不耽誤什麽。自己還是自由的,來了就來了,去了就去了,也並不耽誤什麽,反正閑著也是閑著。這樣想著柳依依迷惑了,自己到底是怎麽想的?她察覺到自己被這個男人所吸引,這是愛的萌芽。可是,自己不願承認這就是愛的前奏。對於愛,自己受過重挫,不願再想,也不敢再想。當愛萌生出來,她也要把它掩蓋起來,欺騙自己,為事情找到其他理由。麵對秦一星,自己為什麽會這麽不爭氣呢?想到秦一星,突然,她自己也很意外地,一股物質般的暖流掠過了她的身體,在說不明白的什麽地方留下了一道潮濕的軌跡。她覺得那道軌跡非常清晰,像夜航飛機上的航標燈。再想在心中描繪出來,剛描出一小段,就迷失了方向。她那麽明確地感覺到,自己是一個人,一個女人。意識到這一點柳依依有點慌:怎麽能這樣?即使要走到他跟前去,那也隻是把他當作一個人生驛站,一個還算有情調的男人,怎麽能這樣?又跟秦一星見了幾次麵,兩人都不再說那個問題。柳依依想,是他打退堂鼓了呢,還是他留下充分的時間讓自己想想?她想不清楚,就幹脆不想。每次見麵後,她都感到自己的心往他那邊又靠近了一點,似乎已經形成了趨勢,無法逆轉。

這天下午,公司召開了全體員工大會,總經理宣布了新的運行機製,核心點就是收入與業績掛鉤。柳依依擔心的這一天終於來了。自己在麓城沒有親人,沒有關係網,到哪裏去拉廣告呢?錢少一點還不是最難堪的,最難堪的是丟不起那個臉。業績排在最後,倒數第幾,那日子真不是人過的啊!太殘酷了,柳依依想,太殘酷了。一個女人,像自己這樣的,能在一個角落安安靜靜呆著,就心滿意足了,可這麽大個世界,又到哪裏去找這個角落?到處都是挑戰,都是艱難的道路,要衝出去,難。嚴峻,殘酷,必須麵對,無處可躲。散了會,柳依依到辦公室,想打電話給苗小慧,吐一吐一肚子的苦水,拿起電話,又放下了。哪怕是那麽鐵的朋友吧,向她展示自己的無能,總是難堪的啊!她想著有誰能幫自己的忙,給一點業務?薛經理?賈先生?或者阿裴?一

個女孩,要拿到業務,不利用女孩的身份是不行的,這是她最重要的資源,可利用又是危險的,刀口舔血似的。既要千嬌百媚,會發嗲,會扭腰肢,又要頭腦清醒,不被對方黏上,刀口舔血啊!柳依依覺得委屈,想想,鼻子一酸,眼淚就流下來了。她拚命忍著,心想哭有什麽用?莫斯科不相信眼淚,麓城就相信眼淚嗎?她想堅強起來,掏了手絹去擦淚,越擦越多,心中更委屈起來,索性痛快地哭出聲來。

哭完了,柳依依對著窗子坐著,有一種灰心的感覺。外麵遠遠近近高高低低都是樓房,在陽光下那麽清晰,連窗子都是清晰的。這就是麓城。想在麓城活下來,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想活得好一點點,更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坐著,以麻木的平靜,望著窗外的景色一點點暗下去,暗下去,夜色一點點降下來,降下來。

電話鈴響了,是秦一星。他說:“怎麽不在宿舍呢?”她說:“加班。”說完聳一聳鼻子,有點發酸,又聳一聳,再聳一聳,突然,就抽泣起來。秦一星問:“怎麽了?”她不做聲,隻是哭。他問了十多遍,她才把事情說了,說完又說:“你給我找點業務吧。”他說:“你不知道電視台自己就是拉廣告的?”她用力地吸著鼻子,喘著說:“連你都不肯幫忙,誰會幫我的忙呢?”他說:“說起來吧,我也不是不能幫你的忙,可想一想大頭都被公司拿去了,冤得慌啊!要幫忙我直接幫你算了。”柳依依說:“那樣不太好吧!”他說:“男人幫女人,那是天經地義的。”又要她下樓,他來接她。

秦一星仍把車停在大門口。柳依依也不閃避,拉開車門鑽了進去,那一瞬間看見一個同事在台階上對她詭秘地笑了笑。一路上柳依依不做聲,想著在秦一星的那個天經地義後麵,還有著一個天經地義。沒有這個天經地義,就沒有那個天經地義,這也是天經地義的。這種種天經地義後麵,站著的都是一個自我。這是生存的真實,想飄其實是飄不起來的。到了荷韻餐廳的包房裏,秦一星坐下,把遙控器遞給柳依依,對電視機努一努嘴。柳依依放下遙控器說:“今天沒心情。”服務員倒了茶出去,秦一星說:“有句話其實我不應該今天說的,但不說有些事情又沒法往下說。我還是說了吧。”說著,詢問地望著柳依依。柳依依難以察覺地點了點頭,秦一星說:“今天跟你說兩件事。你做我的情人吧,我喜歡你。”柳依依微微笑了笑,不做聲,心裏想著,“喜歡”這兩個字,分量還是輕了,自己就配不上一個“愛”字嗎?秦一星又說:“你還是去考研吧,再往後本科的學曆就不夠用了。你好好學習,其他方麵不要操心。”柳依依說:“說完了?”秦一星說:“說完了。”柳依依說:“這兩件事其實是一件事吧?”秦一星說:“你怎麽理解,那是你的權利。”又有點靦腆地笑笑說:“依依不傻。我早說了,不該在今天說的。”柳依依說:“哪天說都是說。”又喉嚨哼哼地發出含糊的聲音:“天經地義。”

秦一星望著柳依依,眼中放出一種明亮的光來,既是傾慕,又是激情。他說:“怎麽你越看越漂亮?如果我犯了錯誤,不能怪我。”這時服務員敲門送菜進來了,秦一星拉著柳依依的手問服務員:“你看我老婆漂亮嗎?”服務員看看柳依依,又看看秦一星說:“你女朋友真的有那麽漂亮呢。”秦一星說:“你怎麽說是我女朋友?我老婆。”服務員說:“我們的包房裏從來沒人帶了老婆來瀟灑。有最低消費,是不是?偶然有個把人帶了老婆來,老婆也會拖著他在大廳吃。”服務員出去了,柳依依說:“我浪費你的錢了。”秦一星說:“我雖不是老板,這點錢也隻是小錢。”柳依依說:“對我來說就是大錢了。一張百元的大錢,我要下了決心才舍得動它,那是大錢。”秦一星笑了說:“沒那麽慘吧?”又說:“男人什麽都不怕,就怕不成功,其實是怕沒錢。女人吧,什麽都不怕,就怕她不像柳依依。”柳依依說:“你這話說得很實在。知道你是信口胡說,我還是很喜歡聽的。女人就有這麽傻。”

秦一星起身把門鎖按了一下,柳依依聽見了哢嚓的一聲輕響,非常清晰。她說:“想幹什麽?”他說:“你說呢?”把柳依依抱起來

放在膝上,吻著。柳依依說:“早就知道你有陰謀詭計。”秦一星說:“知道了詭計還中了詭計?”柳依依說:“你不知道女人能有多傻。”過了一小會兒,秦一星雙手也不安分起來。柳依依倒在沙發上順從著,突然感到自己牛仔褲的鈕扣被鬆開了,說:“想幹什麽?”秦一星忙乎著說:“你說呢?”柳依依說:“我還沒想好呢。”秦一星說:“等會兒完了好好想想。”柳依依也覺得自己的話不可靠,沒想好怎麽會跟他走進這私密空間?柳依依說:“不會吧,這是公共場所呢!”秦一星說:“明明是私人空間。”柳依依被他的大膽嚇住了說:“別,別,服務員一會兒來了。”秦一星說:“沒這麽傻的服務員。”柳依依說:“別,別,我們才見過幾次麵呢。”秦一星說:“那還要見多少次才夠情分呢?再說我們已經認識一年多了。”還沒討論清楚,就進入了狀態。柳依依輕輕哼了一聲,就不說了。

過後又在沙發上纏綿了一會兒,柳依依說:“你不會對我很失望吧?我以前……”秦一星一隻手捂住她的嘴說:“停!我沒那麽想過。”又說:“我沒想過麓城還有二十三歲的……的什麽呢——女孩。”柳依依有點安心,又有點委屈說:“其實我真的……”秦一星一根指頭按住了她的嘴唇,柳依依把那根指頭含在口裏,輕輕吮了吮說:“鹹的。”秦一星把餐巾紙在茶水裏濡濕了遞給柳依依說:“打掃一下戰場。”柳依依說:“你到底愛不愛我?”秦一星說:“肯定了。”柳依依說:“什麽東西肯定?”秦一星說:“喜歡你。”柳依依心裏沉了一下說:“喜歡的層次太低了。一個女人,隻要沒醜到老到那個分上,男人總是喜歡她的。”秦一星說:“那我欠了你的,下次說好不好?我不喜歡被別人催著表態。別人一催,我有態也表不出了。”柳依依不高興地說:“天知道你有沒有態?”秦一星說:“沒有我跟你幹這活兒?”柳依依說:“男人一定要有那個什麽態才幹那個什麽嗎?外麵有這麽多休閑的地方,那麽多女孩,別人說麓城就有好幾萬呢,什麽時候要男人表過態?”秦一星說:“男人拿錢表態嘛,那也是表態。”柳依依說:“那個態算什麽態?”就不再說下去,秦一星說:“依依你對男人有偏見。以前是誰害過你,你老實交代。”柳依依說:“難道你還想你是我的初戀?”秦一星搖頭說:“不敢想,哪裏敢想?如今的女孩,這麽自由,哪裏敢想?”柳依依說:“男人要先想想自己,再想人家,那才有點公平。太不公平了。”

秦一星說:“給點東西給你,等會兒忘記了。”把一疊錢塞到柳依依口袋裏。柳依依馬上拿出來,燙手似的,扔到桌子上說:“不要!你以為我是什麽人吧!”秦一星說:“你敢不要!怕挨打不?”把錢卷起來,往柳依依手上塞。柳依依手掌張開,舞動著說:“說了不要就不要!”秦一星說:“你為什麽跟我保持這麽遠的距離?”把錢壓在她的手心,“你買兩套漂亮衣服穿,讓我看看!我也等於是為自己花錢。”她說:“是不是覺得我不那麽美?”他說:“你這麽謙虛我就不同意了,這不但小看了你自己,也小看了我。”柳依依隻好把錢卷起來捏著,覺得這錢捏在手裏就是有感覺,可以去交下個月跳操的錢了,可以去買早就心儀的衣服和化妝品了,還有那件純毛大衣。她把錢捏緊了,手也出汗,要捏出水來似的,嘴裏說:“我最不喜歡別人強迫我了,強迫我要錢也是強迫。”秦一星說:“幫我個忙嘛。”柳依依說:“為什麽男人一定要那樣了才對女人這麽好呢?”秦一星說:“不那樣他怎麽可能對女人這麽好呢?”柳依依說:“說來說去,男人都是壞蛋。”秦一星說:“當然,他們都不是聖人。”兩人開始吃飯,菜都涼了。柳依依說:“你老實說,你欺負過幾個女孩?”秦一星說:“就一個,你。”柳依依說:“鬼信。想扮演聖人吧!”拍一拍沙發,“這是床嗎?”秦一星不做聲,隻是笑,半天說:“依依還算是一個好女孩。唉,要是我還沒有結婚就好了。”離開的時候兩人站在門背後相擁了一會兒,柳依依覺得手心那些錢有些發燙,忽然就有了一種很不好的感覺,悄悄地把那疊錢塞到秦一星的口袋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