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1/3)

元宵節那天,下班後柳依依像往常一樣去健美俱樂部跳操,俱樂部在王府商廈六樓。跳完操洗了澡下來,在一樓大廳轉了一會兒,那裏在搞冬季服裝換季展銷。柳依依發現了一件紅豆牌的黑色純毛呢大衣,以前就看中了的,要兩千多,想都不敢想,現在居然隻要六百了。六百元,實在不貴,但對柳依依來說還是很貴。售貨小姐看出她的心思,說:“這是春天快到了才有這個價呢,純毛的呢,三折呢,幾年還難碰這麽一次機會呢。”柳依依很痛苦,東西好,顏色款式都合心,也不貴,可六百元對自己來說硬是算一筆錢了。爸爸下崗在家,一個月才兩百塊生活費呢。她捏了捏錢包說:“今天忘記帶錢了。”狠心走開了。

展銷廳旁有一個小小的遊藝場,很多人抬了頭在猜謎語。柳依依閑著沒事,就走了過去。她猜了兩個,到兌獎處報了答案,都不對。她想,難道別人比我還聰明些?賭了氣又過去猜。有一條是“三個不出頭”,打一字。柳依依想想,應該是個“森”字,到兌獎處報了答案,猜對了,工作人員要她把那張紙條扯下來兌獎,得了一包旺旺雪餅。她再過去猜,有一條是“一去就有糧”,還是打一字。她擠在人群中想了很久,好幾次都覺得想出來了,再想想還是不對。柳依依退出來,圍著大廳轉了幾圈,幹脆在樓梯旁坐下,攤開左手,右手食指在左手心反複比劃。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抬頭一看是秦記者秦一星。秦一星說:“真的是柳依依啊。”柳依依說:“才幾個月,我老得那麽快嗎?”秦一星說:“怎麽突然變得這麽漂亮起來了?”柳依依手撫著頭發說:“是嗎?是嗎?把頭發輕輕染了一下。”秦一星說:“你在等誰?”柳依依說:“等我自己。”秦一星說:“我以為你等誰呢。”又說:“在手上畫畫畫的,給誰寫什麽信吧?”柳依依說:“我猜謎語,贏了一包這個。”把雪餅拿起來晃了晃,“你幫我猜一下。”把謎麵說了。秦一星說:“可以坐嗎?”指了指她旁邊的空位子。柳依依說:“為什麽不行?”秦一星說:“我怕等會兒誰過來了,他又要盤問你老半天。”柳依依說:“我沒有誰會過來,你怕誰盤問那你就別坐。”秦一星說:“我也沒有誰。”秦一星坐在她身邊,指頭在手心畫了幾下說:“應該是個‘來’字,上麵一橫去掉,剩下‘米’字,不就是有糧了嗎?”柳依依說:“對對對。”也不理秦一星,跑到兌獎處報了答案,又得了一包旺旺雪餅。柳依依回來,看秦一星還坐在那裏,說:“你猜對的,給你兒子吃。”把雪餅扔給他。秦一星接了說:“要不要我幫你再贏它幾包?”柳依依說:“隻剩下雪餅了,不要了。”

出了商場,秦一星說:“依依你到哪裏去?”柳依依說:“我哪兒都不去,去哪兒都行。”秦一星說:“不可能吧,總該有誰在等你吧。”柳依依說:“誰在等我?”秦一星說:“誰在等你,你問我?”柳依依說:“你說有誰在等我的,我自己都不知道。”秦一星笑了說:“真沒人等你?不理解,不合理,不應該。”柳依依說:“不應該的事多了。”看一看秦一星,又看一看,猶豫了一下,又說:“我找個地方吃點東西去。”秦一星也看一看她說:“依依你也沒吃晚飯?那我們到樓上旋轉餐廳去吧。”柳依依說:“我不想去那麽高級的地方。”

兩人往前走,柳依依說:“找個地方吃碗麵算了。”秦一星說:“不吃就算了,要吃就沒吃碗麵的道理,請美眉吃碗麵?”兩人進了一家咖啡廳,坐下來,秦一星對服務小姐說:“把有特

色的介紹一下。”服務小姐說:“兩位來個套餐吧。”秦一星看了單子,對柳依依說:“來個套餐怎麽樣?”柳依依看餐單,秦一星手指頭正指在“情侶套餐”那一欄上。她說:“隨你。我還要一碗綠豆粥,嘴裏有火。你喝瓶啤酒嗎?”秦一星說:“當然喝。你跟我在一起生活這麽久了,還不知道我喝不喝?”柳依依跺腳說:“誰跟你一起生活這麽久了?”秦一星說:“你不是跟我在一個地球上一起生活這麽久了嗎?”柳依依笑了說:“狡猾。”又說:“說了不到這麽高級地方來的。你怎麽還沒吃晚飯呢?今天元宵節啊!”秦一星說:“依依你還好吧?”柳依依說:“好,也就是說,不好。”秦一星笑了說:“回答了,也就是說,沒有回答。”柳依依把工作的事說了,歎了口氣。秦一星說:“依依你怎麽有過一天算一天的心態?不理解,不合理,不應該。人一生就像下棋,開局沒開好,後麵再怎麽走,都難走好了。你得好好設計設計,這一輩子怎麽打算,怎樣實現這些打算?夢遊似的過了這幾年,以後就沒機會轉過來了。”柳依依心裏一暖,沒有人這樣關心過自己,父母想關心,卻不知道怎麽關心。柳依依說:“公司就這個樣子,要有很大的起色,難。我自己也這個樣子,要有很大起色,也難。我在麓城人生地不熟,做不出業務量。”秦一星說:“世界上沒有不可能的事。你怎麽不考研?”柳依依說:“去年準備考的,都準備好了,後來,就沒考了。”她心中難受,極力忍著,“今年沒想著再考,也沒條件考了。又沒時間複習,又沒有家裏資助,我爸爸下崗了。”又說:“考上公費,我還可以做家教賺生活費,考不上公費,幾千一年的學費,我不想為難家裏。”

這時秦一星的手機響了,他看了一下,沒有接。柳依依說:“你接,沒事的。”秦一星說:“沒事。”柳依依想可能是他的情人打來的,她聽說電視台的人找情人成風,稍微有點頭臉的都有,沒有就不正常。據說有一個什麽主任,十天半個月換一個情人,主要是實習的大學生。這樣想著,她打量地望了秦一星一眼,秦一星馬上說:“是家裏打來的。”柳依依說:“家裏的電話你敢不接?如果是我,我就會有想法了。”秦一星說:“讓她去想。”這時手機又響了,秦一星還是不接。柳依依說:“你接,沒事的。”秦一星說:“我今天偏不接。”又說:“今天吵架了,我賭氣出來,到處瞎走走。”柳依依說:“一家人,有什麽好吵的呢?吵過來吵過去都是傷了自家人。”秦一星說:“道理是這麽講,可事到臨頭,這道理就不管用。”柳依依說:“一家人,有什麽好吵的呢?”秦一星說:“她要吵,你沒辦法。”柳依依說:“真想不到記者還會吵架,電視裏看見你們天天給別人排難解憂的。”秦一星說:“記者就不吵架?你以為他們是什麽人吧?”又用刀叉敲著碟子說:“吃吧,邊吃邊說。”柳依依用力切了一塊牛排,用叉叉著,舉起來說:“一家人,有什麽好吵的呢?”秦一星說:“真的,怎麽吵起來的,我都忘記了,反正就是吵那個吵,不開口還好,一開口,從哪裏都可以開始吵,主要就是吵那個吵。連我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就吵起來了,吵架已經成為了交流的唯一方式。”柳依依把刀叉放下來,說:“我很理解她的,人家有情緒,總要找個口子發出來,你不讓人家發出來,想憋死她呀?”又說:“男人是世界上最自私的動物。”秦一星吸一口氣,頭稍往後仰著,意味深長地笑了笑:“不簡單,不簡單,不那麽簡單,

都懂。”柳依依有點慌亂,說:“書上這麽說的,我從書上撿來這句話。”秦一星還是微笑著說:“不簡單,不那麽簡單,什麽都懂。”他的笑讓柳依依心跳,說:“別瞎想想。”

這時手機再一次響起,秦一星看了說:“還是她。”柳依依說:“你接,沒事的。”秦一星跑到餐廳外接了,回來說:“還是她。”柳依依說:“我覺得你們吵架是她有道理。”秦一星說:“那你講講這個道理。”柳依依說:“你這麽多秘密,要人家怎麽不吵?如果是我,我也會吵的。”秦一星伸出手掌晃一晃說:“你也別瞎想想,是她打來的。”柳依依說:“誰打來的都不關我的事,管他誰誰呢。”秦一星望著她笑了一笑,又笑了一笑。柳依依心裏發慌,急急地說:“我是說真的不關我……”忽然發現越說越不對,就不說了,低了頭拿刀叉用力切牛排。秦一星說:“真的是她呢,我怕她聽見這裏麵的音樂,又要追問到底,在哪裏?跟誰?幹什麽?跑到外麵,就說在路上,就完了。”柳依依說:“據說有一種新款手機,能夠屏蔽周圍聲音,是專為男人設計的,你去買一個,你在哪裏跟誰幹什麽,都沒關係,反正都是在路上。”秦一星嘿嘿笑說:“依依你很有點學問呀!”柳依依說:“也是從書上撿來的,我本人這些方麵沒什麽經驗。”秦一星說:“有經驗也沒關係。”柳依依仍然用力地切牛排,半天說:“別瞎想想。”

秦一星用調羹敲了敲那碗綠豆粥說:“吃完我們走了。”柳依依說:“吃不下了。”秦一星端起來說:“那我就吃了。”柳依依跺腳說:“碰鬼,人家吃過的呢!”秦一星邊吃邊說:“那要看誰吃過的。”柳依依說:“不好吧!”秦一星說:“好不好要看她是誰。”又說:“情侶還要用嘴來表達感情呢!”說著伸了一下舌頭,紅紅的,又飛快縮了回去,“好不好要看她是誰。”柳依依說:“碰鬼!什麽意思嘛!”秦一星說:“沒什麽意思。”又說:“你說呢?”柳依依說:“你還是快點回去吧,人家在等你呢,今天還是元宵節呢。”秦一星說:“沒事。”又說:“你看我好可憐,元宵節還一個人在外麵蕩。要不是碰見你,我還不知到哪裏去。”柳依依冷笑一聲說:“你們電視台的人,還會沒地方去?”秦一星說:“你怎麽對電視台的人有這麽深的偏見?”柳依依說:“他們的故事很多,太多了。”秦一星說:“有些人是有一些故事,黑鍋我們大家都背著了。”柳依依說:“那可能是我冤枉了你這個好人。”秦一星說:“我不說了,越洗越黑。”出了咖啡廳秦一星說:“我還得去把車開過來,在那邊停車場。”柳依依說:“我自己走回去算了。”又抬頭看看天說:“有這麽晚了,還不算太晚。是有點晚了,還不算太晚。”秦一星說:“當然是我送你。你不會不給我一個機會吧?”他要她等著,就去了。柳依依站在台階上抬頭看天,看不到什麽,都被燈光罩住了。她品味著“機會”這兩個字,心想,難道他又要把自己帶到什麽賓館去?如果他提出來了,自己就說不,回去怕阿雨有想法。既然已經下了決心不再發生一夜情,就要堅持原則。傻瓜才會在一個地方摔兩跤呢。

上了車秦一星問:“住在哪裏?”柳依依指了方向,心裏有一種遺憾,他並沒給自己一個表現原則的機會。下了車柳依依說:“快回去啊,人家在等你呢。”秦一星應一聲就走了。上樓時柳依依一步慢過一步,心想,女人啊,因為她是女人啊,當個傻瓜是多麽輕易,不當傻瓜是多麽艱難,就因為她是個女人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