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胤沉默了,皇甫翟還是第一次如此鄭重的和自己說這麽沉重的話題,讓她有些無法適應。

……

“君上,你可不能信口胡謅,這要是傳出去,我們整個李氏宗親可是真的會有滅頂之災啊……”

聽李世芳那一番驚悚的言論,李兆基嚇的冷汗淋漓,忙勸他趕緊收口。

但遭受了一天屈辱的李世芳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繼續開口說道:“族弟,孤王沒有信口開河,跟你所坦言的一切都是真的,現在孤王隻想問你一句,你願不願意幫孤王一把?”

李兆基怔了半晌,仔細打量了一陣李世芳,才小聲問道:“君上,下臣又該如何幫你呢?”

“孤王需要一筆錢,五萬貫!”李世芳說道,“孤王已經聯絡了驪國第一劍客廖三銖,他願意協助孤王複國,去刺殺劉策跟徐遼,條件就是五萬貫錢,

可孤王現在囊中羞澀,宮中開支用度也皆被麗妃控製在手中,所以孤王想請你資助一筆錢,

一旦劉策和徐遼身死,那城裏的雇傭軍和徐遼本部人馬就群龍無首,我們那能輕鬆掌控局勢,恢複驪國基業!”

“實在太冒險了……”李兆基搖搖頭說道,“君上,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一個殺手身上根本就不切實際,而且,劉策和徐遼身邊的護衛嚴密,根本就無從下手,

一旦被他知曉是我們暗中所做的推手,那就真的一點轉圜餘地都沒有了,何況就算劉策和徐遼死了,

那些雇傭軍和彪悍的冀州軍就會如同失去約束的虎狼四處為亂,複國軍真的有把握平定這些亂局麽?”

李世芳自信地說道:“族弟所言極是,所以孤王又命忠臣崔仁熙前往瀛洲尋求柏澤丸的軍隊幫助,

隻要柏澤丸的大軍趕到驪國,驪國的局勢就能徹底穩定,族弟,現在最關鍵的一步,就是需要你的幫助,

你想必也對劉策恨之入骨吧?想想他要將你最疼愛的善喜遠嫁到荒蠻之地,就不想把他碎屍萬段麽?

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族弟,你甘願看著我們李氏宗親就此沉淪,直至消亡下去麽?”

一聽李世芳提到自己女兒的名字,李兆基就心如刀割一般疼痛,他咬緊牙關思索了一陣,終於點頭應道:“好的,君上,我願意幫你,五萬貫錢我會盡快準備好,打算什麽時候行動?”

李世芳想了想說道:“大概還需要幾天時間,等韓在旭老將軍的消息傳來,孤王自會命人聯係廖三銖一起行動。”

“就不能馬上行動麽?”李兆基焦急地說道,“善喜馬上就要去服侍肅慎人了啊……”

李世芳歎了口氣:“族弟,你的情況孤王可以理解,但越是這種時候我們越是要沉住氣,機會隻有一次,

一旦失敗,我們輸的不僅僅是性命,更是將驪國數百年的基業也一並輸光了,

善喜是個好孩子,等複國後……孤王會傾盡所有將她從肅慎人地方解救出來……”

李兆基閉目沉思片刻,拳頭捏的死緊,再睜眼時用力點了點頭:“那就依君上的意思,天色不早了,君上還是早些回去,以免劉策、徐遼這幹人起疑心……”

李世芳起身,臉上露出興奮的神色:“好,族弟,等複國後,孤王定會認你為第一功臣,與我一道同掌驪國江山!”

李兆基搖搖頭:“君上,我不在乎這些,隻求介時君上能將善喜從肅慎人的魔爪中解救出來就足夠了……”

“孤王答應你!”李世芳用力點了點頭。

……

當夜,壽昌宮,偏殿走廊之上,皇甫翟手端銅鏡,緩緩向葉胤的房間走去。

與以往不同的是,皇甫翟一向淡定的臉上竟然浮現一絲罕見的凝重。

推開門後,入眼所見葉胤正坐在燭光前仔細觀望著遼東地圖,正做著思索之態。

見皇甫翟到來,葉胤趕緊起身欠身說道:“老師您來了,不才也正好有些疑慮想要找你解答……”

皇甫翟一言不發,仔細打量著葉胤的臉龐,臉上寫滿了一絲不舍的神情。

“老師?你怎麽了?”

葉胤覺得今日的皇甫翟似乎與往常有所不同,不由出聲問道。

皇甫翟微微搖搖頭,眼光瞄向葉胤桌前的遼東地形圖,緩緩說道:“研究的怎麽樣了?”

葉胤回道:“僅從地圖而言,不才無法探出太多情況,具體還要到肅慎人的部落才能得到了解,不過,不才心中已有腹案,還請老師……”

皇甫翟打斷葉胤的話:“不用說了,我相信你這次遠行能處理好一切突發的情況,這一年多時間來你成長了許多,隻要再經曆一些閱曆就能成為一名合格的謀,我很放心……”

“嗯……多謝老師這一年的悉心教誨,不才銘記與心……”葉胤輕甩手中佛珠說道。

皇甫翟又仔細打量起葉胤的麵龐,一瞬間竟是有些失神,想伸手去輕撫一下的衝動,但還是硬生生的止住了,垂落向那纖細的手腕,取過那串佛珠輕輕撚動了一圈,然後鬆手退開兩步。

葉胤雖然覺得皇甫翟的行為舉止有些異樣,但也沒多想,抬頭對他說道:“老師,今天軍督大人的表現,讓不才實在有些無法理解,心中有諸多疑問想請您幫我解答……”

皇甫翟說道:“劉策在做什麽他十分清楚,所走每一步都在他算計之中,你就無需為他操心,隻要完成他交代你的任務,那就足夠了……”

葉胤眉頭一皺,對皇甫翟說道:“老師,話雖如此,但今天發生的事情實在太不合常理了,不才心中總覺得不安,可否請您給不才一些提示……”

皇甫翟放下手中銅鏡,轉過身推開窗台,望著當空一輪明月,長歎口氣對葉胤說道:“葉胤,你知道墨家的理念是什麽?”

葉胤微微蹙眉,不假思索地說道:“非攻兼愛,以止戈為目的,實現天下大同的宏願……”

“天下大同,就要做到一視同仁,無論對他人還是自己,都是如此,你明白麽?”皇甫翟問道。

葉胤回道:“不才明白……”

皇甫翟單手負背,繼續說道:“所謂一視同仁,說起來簡單,真正做起來卻是異常的艱辛,

這種艱辛不是來自外力,而是自己,必要時必須做到對任何人包括自己在內都是一視同仁的舍棄,這種痛苦會讓人漸漸迷失本性成為另外一個人,

而當你即將成為另外一個人的時候,卻是最煎熬的時候,因為這個時候你會感到迷茫,看不到自己未來的路在何方,

想解脫這種痛苦煎熬,要麽讓自己變為另一個人,要麽放棄一視同仁的理念,無論選擇哪一種,都宣告自己堅持的信仰已經破滅,

我問你,如果你到了這種讓你做出選擇的時候,你會繼續堅持還是立刻放棄?”

葉胤閉目沉思,一時間竟難以回答皇甫翟這個問題。

“回答不上來對麽?我不怪你,因為你無論做出何種選擇,都是相當的殘忍,但,你終究會有必須做出選擇的那一天,

它不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消退,隻會讓人越發的感到痛苦……”

皇甫翟死死握緊拳頭,麵龐上浮現一絲極其痛苦的表情。

“老師,如果是你,你會如何選擇呢?”葉胤忽然反問道,“不才相信老師一定有這個答案……”

皇甫翟淡淡地回道:“如果有可能,我會立馬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徹底擺脫這種煎熬……”

這句話讓葉胤在一時間有些錯愕,她有些不可思議地望著皇甫翟的背影,隻感到月光下那道背影的肩膀上背負了太多的包袱……

“身為胸懷天下的智者,最痛苦的莫過於良心的煎熬,明知是錯的,你卻不得不去實施這個計劃,

最可怕的莫過於你到頭來發現自己所做的一切依舊徒勞無功,甚至會讓原本的局麵更加惡化,而不明真相的旁人卻無法理解你

對於這種情況,你會不會越來越看不透自己,因為是自己的一個句話,一個計策決定了一場場本可以幸免的悲劇發生,

事情發生後又會不會為此懺悔,在飽受良心和道德的煎熬中渡過餘生,甚至極端的想要殺了自己?”

葉胤覺得今天的皇甫翟十分奇怪,他說的這番話令她感覺萬分的壓抑,不由開始擔憂起他的精神狀況。

“葉胤,今天跟你說這番話,是希望你能記住,請你對每一條生命都要一視同仁的對待,包括自己在內,要做到一視同仁的舍棄,以及……”

皇甫翟說到這裏,轉身望著葉胤,緩緩走到桌前,取起銅鏡,指向她顫聲說道。

“一視同仁的……不舍……你……能做到麽?”

葉胤沉默了,皇甫翟還是第一次如此鄭重的和自己說這麽沉重的話題,讓她有些無法適應。

“嗯……”

不知過了多久,葉胤重重應了一聲,答應了皇甫翟的話。

皇甫翟聞言,從懷中掏出一封信書,遞到葉胤手中對她說道:“這封信等你見到肅慎部落首領的時候,親自交他手中,

記住,半路絕對不能私自拆開,如果讓我知曉你半途拆開察看信中內容,你我師徒情分就此結束!

還有,你此行無論遭受何種挫折和磨難,我都希望你能忍受堅持下來,我對你隻有一個要求,

那就是好好活著回來,把在肅慎部落發生的一切細節原原本本告訴我!”

葉胤接過信件不疑有他,對皇甫翟說道:“老師,不才記下了……”

“早點休息吧,不要太操勞了,去往北部邊境的路途並不好走……”

皇甫翟留下這一句話,轉身就向門外走去,很快就消失在了葉胤眼簾中。

“老師今天到底是怎麽了?”葉胤望著手中的信件,心中疑惑至極。

門外走廊上,皇甫翟踱步向自己房間走去,在路過一個轉口的時候,耳邊回**起一陣聲音。

“皇甫先生,你會否太過殘忍了?如果讓軍督大人知曉,這個後果,不堪設想……”

卻見走廊拐角處,一襲儒服青年,搖著羽扇,在牆麵燭火映照下,緩緩出現在皇甫翟跟前,正是參謀司務諸葛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