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對朕千依百順 [ 返回 ] 手機

眾人紛紛起身行禮,孫太後端然坐著,微笑融融

楚明鋒踏入涼亭,身形峻挺,氣魄懾人,帝道十足,寬敞的涼亭頓時顯得逼仄。他身上點染的金芒好似照亮了涼亭,眾妃嬪皆含情望他,各展風姿,以期得到他的注目。

他向孫太後淡淡一禮,她笑道:“陛下怎麽得閑來了?”

不露絲毫情緒的目光掃視一圈,從葉嫵臉上滑過,最後,他看向母後,“今日風有點涼,兒臣便出來吹吹涼風。”

楚明亮有意告狀,“皇兄來得正好,諸位皇嫂正做詩呢。淑妃皇嫂做了一首好詩,正好輪到皇嫂。方才有人說,假若做不出詩,略作小懲,讓諸位皇嫂樂一樂。丫”

說著,她攬住葉嫵的肩,對皇兄眨眼,示意他為葉嫵解圍。

“聽來倒是有趣。”楚明鋒笑得溫和,“方才是誰說要罰?媲”

“是臣妾。”李昭儀心虛道,不敢不認。雖然陛下看似沒有生氣,但以陛下對葉嫵的寵愛,必定也會維護葉嫵。

“有何好主意,說來聽聽。”他的眼眸仍然含笑。

“臣妾以為,也不是真的要罰,隻是讓諸位姐妹樂一樂。”李昭儀嬌媚地笑,“假若葉妹妹做不出詩,那便讓葉妹妹斟一杯熱茶給淑妃姐姐吧。”

“算不得小懲。”楚明鋒取了果品放入口中,並無維護葉嫵之意。

葉嫵的心一滯,雖然斟茶給關淑妃並不屈辱,也不是什麽懲罰,可是,他縱容妃嬪戲弄自己,毫無維護之意,這就是他真正的心思——借妃嬪之手,懲戒自己。

李昭儀淺淺一笑,“既然陛下恩準,葉妹妹便以芍藥或月季做詩。”

秦貴人莞爾道:“葉妹妹莫急,慢慢想。早聞葉妹妹才情卓絕,京中無人不知,諸位姐妹都盼著一睹你的才情呢。”

葉嫵知道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既然他和眾妃嬪都想看自己出糗,那便出糗吧。

“葉嫵無才,怎比得上淑妃?”她斟了一杯熱茶,遞給關淑妃,“淑妃請用茶。”

“皇兄。”楚明亮跺腳,責怪他。

關淑妃尷尬地笑,不知道要不要接過這杯茶,看向陛下。陛下正與王美人低聲說著什麽,她心中一動,伸手接過那杯茶。

葉嫵屈身等了半晌,才等到她伸出手,這時候,他竟然和一個妃嬪說說笑笑,無視自己。

不知怎麽回事,手上一燙,整杯熱茶悉數潑在手上,葉嫵驚叫一聲,伴隨著茶盞落地的脆響。

茶盞落地,瓷片四濺。

眾人皆驚,孫太後略有責備地問:“怎麽回事?”

關淑妃驚慌地起身,屈身道:“陛下息怒,母後息怒,是臣妾不當心……臣妾也不知怎麽回事,還沒接到茶盞,就……臣妾拙笨,連累葉妹妹燙了手,請陛下責罰……”

這茶水是剛換上的,還很燙,潑在手上,燙紅了,辣辣的疼。

葉嫵看著紅透了的雙手,咬唇忍著。

關淑妃是故意的。她明明接住了茶盞,卻故意不小心打翻了茶水,倒在自己手上。

金釵趕上前,拿起葉嫵的雙手,吹著冷氣。

楚明鋒冷涼的眼眸瞧不出任何情緒,“既是不當心,那便罷了。金釵,扶她回去,傳徐太醫瞧瞧她的手。”

眾妃嬪驚詫,陛下竟然沒有發怒!竟然沒有責罵關淑妃!竟然沒有維護葉嫵!

楚明亮生氣地跺腳,“皇兄……”

“母後,兒臣回禦書房批閱奏折。”楚明鋒未曾看過葉嫵一眼。

“去吧孫太後點頭。

眾妃嬪目送陛下離去,然後看向葉嫵,或得意,或解氣,或陰毒,或冷笑。

葉嫵霸占著陛下,夜夜專寵,今日看她當眾出糗,她的手還被燙傷了,陛下並不維護她,也沒有流露絲毫痛惜之色,太解恨了。

孫太後擔心道:“燙成這樣,可憐的,快快回去。”

葉嫵告退,楚明亮和金釵扶著她離去,眾妃嬪看著她慢慢走遠,心事各異。

孫太後鳳顏冰冷,“今日之事,哀家暫且不追究,但是哀家不希望有下一次。”

眾妃嬪齊聲道:“是。”

————

徐太醫看了葉嫵的雙手,說燙傷並不嚴重,抹兩日藥膏便會好。不過,他開了一張藥方,說調理她的身子。

金釵送徐太醫出去,楚明亮氣呼呼道:“皇兄怎能這樣對你?怎能讓她們欺負你?明明是關淑妃把茶水倒在你手上的。”

葉嫵莞爾道:“別氣了,傷勢又不嚴重。”

雖然這麽說,心卻隱隱作痛。楚明鋒,你借她們出氣,是不是?

她勸楚明亮先回去,說自己想歇會兒。

楚明亮說明日再來看她,總算走了。

坐在床上,葉嫵想著當時他的反應,越想越氣悶,氣得眉骨酸痛,淚水盈眶。

金釵回來,開解道:“皇貴妃,莫胡思亂想……”

“我不是皇貴妃。”葉嫵陡然吼道,“不要再叫我皇貴妃!”

“皇貴妃……”金釵嚇了一跳,知道她被陛下的態度傷著了。

“我不想再聽到這三個字!”葉嫵捂著耳朵。

“那奴婢叫您什麽?”金釵很為難。

“隨便。”

“方才陛下那樣……不如您與陛下好好談談……”

“我想靜一靜。”

金釵隻好退出寢殿,搖頭歎氣。陛下這般寵愛皇貴妃,為什麽不懲戒關淑妃呢?

葉嫵心煩氣躁,想睡覺,卻睡不著,索性出了寢殿,一路往外走。金釵連忙跟上,問她要去哪裏。她一路疾奔,奔出澄心殿,漫無目的地跑。

日光已經毒辣起來,迎麵而來的皆是滾燙的熱浪,跑一陣,身上、臉上就香汗淋漓,衫裙被汗水染濕了。

蟬聲聒噪地叫著,日頭刺眼,她跑得腿軟,氣喘籲籲,停下來,這才看見金釵一路跟著自己。

“皇貴妃,前麵就是朝陽門,不能再往前了。”金釵倒不怎麽氣喘,額頭布滿了汗珠,滑落臉龐,猶如淚水。

“朝陽門……”葉嫵望著遠處的宮門,一時怔忪起來。

若是以往,她很向往宮外的自由自在,如今,這樣的念頭減弱了許多。

金釵勸道:“皇貴妃,回去吧,奴婢服侍您沐浴更衣。”

罷了,宮裏宮外還不是一樣?楚明鋒不會放過自己。

葉嫵轉過身,卻見一人站在前麵,絳紅色官服,俊臉白皙,眼眸清澈得不染世間纖塵。縱然日光盛烈,他身上那種純淨的風華亦可與日光相媲美,在日光下,仍然光華熠熠。

沈昭。

“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葉嫵道。

“皇貴妃請他持禮道。

金釵跟他們來到附近一處陰涼的地方,離他們遠一些,聽不清楚他們的談話。

沈昭淡然而笑,“陛下親自去揚州府接你回宮。”

葉嫵冷冷地問:“你早已猜到有此結果?”

他頷首,眼睫輕輕一眨。就這麽一眨,對世事了然於胸,對將來料事如神。

她道出心中的疑問,“當初你把手抄的《神兵譜》給我,不擔心落在秦國人或魏國人手中嗎?不擔心他們興兵進犯嗎?”

他不答反問:“你以為呢?”

“大人胸懷江山社稷,怎麽會做對楚國不利的事?怎麽會平白把《神兵譜》送給秦國或魏國?那本手抄的《神兵譜》是假的。”

“亦真亦假,真假難辨。”

“什麽意思?”她不明白,為什麽拓跋泓認定那本是真的《神兵譜》?

“真的《神兵譜》不止十八種神兵利器,我給你的那本,隻抄錄了十八種,加以改動,沒見過真的《神兵譜》的人,看不出破綻。”

“如果世間真的有人看得出破綻呢?”

沈昭篤定地搖頭,“這便是《神兵譜》的厲害之處,神兵利器的神奇之處,誰也想不到其精巧的構造。”

葉嫵明白了,“如果有人按照假的《神兵譜》打造神兵利器,會怎樣?殺傷力如何?”

他朗朗道:“每一種神兵利器,若改動一處,殺傷力便減半;若改動二處,便無殺傷力,非但殺不了敵人,反而會傷了自己。”

之前,她擔心,拓跋泓把那本改之又改的《神兵譜》交給魏皇,魏皇大肆打造神兵利器,之後不久便有可能興兵進犯,那時便會戰火連綿、烽煙四起。聽他這麽說,她不擔心了,可是,還有一個問題。她問:“如果有人看出那是假的,在假的《神兵譜》的基礎上加以改良,糾正錯處,恰巧改得和真的一樣,那楚國豈不是岌岌可危?”

“若世上當真有此高人,那便是楚國的劫數。”沈昭的語聲輕淡如煙。

“那麽,楚國的劫數,便是由我帶來的。是我將楚國置於危險的境地。”

葉嫵意識到事態的嚴重性,如果拓跋泓找到一個對兵刃很有研究的人研究那本假的《神兵譜》,就有可能將假的神兵利器修正成真的。

他寬慰道:“劫數由天定。你不必耿耿於懷,該來的總會來,隻是時機罷了。”

————

這夜,楚明鋒很晚才回寢殿,葉嫵已經睡著了。

看著她塗了藥膏的手,他心中隱痛,麵上卻不露絲毫情緒。

半晌,他脫了衣袍,躺下睡覺。

其實,她在他進來時就醒了,假裝睡著,看他是否在意自己雙手的傷勢,期待他的關懷與擁抱。沒想到,他隻是坐了片刻,沒有任何表示,就睡覺了。

一時之間,心中百般滋味,氣憤,傷心,難過……

次日,葉嫵編好整支舞,去春華殿教安樂公主跳舞。

她先簡略地講了一遍,楚明亮又興奮又激動,斷言這支舞一定會引起轟動。

然後,她開始教舞,之後從霓裳閣選了一個男舞伴和幾個女舞伎伴舞。

直至日頭西斜,葉嫵才回澄心殿。

這次跟她出來的不是金釵,而是玉鐲。玉鐲笑讚,“皇貴妃的舞很美,奴婢都想學著跳了。”

葉嫵沒有回答,直愣愣地望著前方。

這條宮道,一邊種植廣玉蘭,一邊種植合歡樹。這時節,碧葉如蓋,隔絕了毒辣的日光,籠出一整條的樹蔭,陰涼得很。廣玉蘭花潔白如雪,合歡花半紅半白,宮道上皎潔的花與紅豔的花交雜在一起,芬芳撲鼻,令人如墜香室。

隻有些許日光透過枝葉落下來,形成一條條細細的斑斕之光,璀璨明亮。

他就站在前方,一道斑斕的光映在他雪白的輕袍上,襯得他的俊臉有點暗了。

蟬鳴聲聲,顯得宮道更加寂靜。

楚明軒往前走,她站在原地,呆呆地看他。

以往,她覺得他灑脫不羈,如今的感覺不一樣了,覺得他步履沉重、麵龐凝沉。

一朵紅紅白白的合歡花從枝頭飄落,像一隻精巧的傘,在他們中間緩緩飄落,那般淒美。

“皇貴妃。”他在她麵前兩步處止步。

“王爺。”葉嫵不知道應該說什麽,“王爺大好了嗎?”

“皇貴妃有心。”他自若地輕笑,“臣會活得很長,因為,臣期盼的美好將來還未實現。”

“將來太美好,也太虛幻,王爺不如看清眼前的事實,作繭自縛隻會讓自己痛苦。”

“是嗎?”楚明軒笑如夏風,那般輕微,“皇貴妃一席話,當真醍醐灌頂,小王銘記於心。”

“王爺請便。”

葉嫵往前邁步,眼角餘光看見,他似笑非笑的俊臉令人心痛,他眼梢掩藏的傷痛令人傷懷。

如果,沒有在揚州遇到他;如果,他死了的心沒有死灰複燃;如果,他沒有染上熱瘟,她沒有照顧他……他們就不會再有糾葛,他就不會再有痛苦,她也不會覺得虧欠他……

可惜,世間沒有如果,世事不會重來,這一切都已經發生。

————

這夜,楚明鋒很早回來,和葉嫵一同進膳。

他忽然道:“前日皇弟回京,今日進宮看望母後。”

她不苟言笑,語聲淡淡,“剛才回來途中遇到王爺了。”

他喝了一口茶,便擱下銀箸,前往寢殿,再無出來。她安之若素地繼續進膳,直至吃飽了才去殿前長廊平息心情。

晚風有點涼意,拂去心頭的燥熱。

他提起晉王,無非是試探,她如實回答了,他還想怎樣?

夜色如幕,籠罩了皇宮,也籠罩了她的心,她的心,黑暗一片。

她不知道他究竟想怎樣,不知道他什麽時候才會氣消,不知道他還要折磨自己多久……

忽然,她的手被人拽起,是楚明鋒。

她還沒回過神,他就拽起她,拖著她往外走。

他的手勁很大,她的手腕很疼,卻不喊痛,隨他走。

坐上馬車,出了宮門,葉嫵猜不到他帶自己去哪裏,難道去溫泉別館?這麽晚了,去別館做什麽?

他目不斜視,臉膛微斂,沒有半分暖色,在這盛夏的夜晚,宛如一塊凍了千年的寒冰。

果不其然,馬車在溫泉別館門前停下來。楚明鋒下車,她以為他早已進門,沒想到他站在馬車旁,抱自己下車。然後,他鬆開她,龍行虎步地踏入別館。

她斷定,他絕不會讓自己住在別館。

廳堂燈火通明,他坐在首座,下人奉上茶水,她走過去,不禁感慨。

當初離開金陵,她從未想過會再次回來,卻還是回來了,也是這就是她的命。

阿紫和小月還在這裏嗎?對了,那個擁有一張和自己一模一樣的臉的年輕女子呢?是了,以陛下的精明,早就識破了那女子,然後廣派人手在各地尋找自己的下落。他怎麽對待那女子?

兩個侍衛拖著一個人進來,將那人扔在地上,像扔一塊破布,隨手一丟,那人輕飄飄地跌在地上。

她青絲散亂,遮掩了麵容,身上的衫裙髒汙不堪,血跡斑斑,觸目驚心而又令人惡心。衫裙上的血跡,有的已經變得暗紅,有的仍然鮮豔,新舊疊加,一道又一道。

葉嫵睜大眼,想看清楚她是誰。

盼盼亦睜大眼,盯著葉嫵,一雙漆黑的眼珠圓滾滾的,清亮、犀利得可怕。

葉嫵心想,她就是那個容貌酷似自己的女子?

盼盼低低地笑,好像癡呆兒那般笑著,傻傻的,呆呆的。

葉嫵心生惻隱,從她身上的血跡可知,她一定飽受折磨,楚明鋒是怎麽折磨她的?

盼盼用手指梳理淩亂的青絲,一張秀麗的臉漸漸顯露,卻麵無血色,蒼白如鬼。

“你不認得我了嗎?”她盯著葉嫵,嗓音沙啞。

“你是……盼盼?”葉嫵終於想起來,是盼盼喬裝自己,被楚明鋒識破,她是拓跋泓的人?

“這就是我的下場!”盼盼悲憤道,舉起腫脹、紫紅的雙手,“這雙手,廢了,不能再撫琴;這雙腿,也廢了,行走都難;他命人每日鞭打我十鞭,我身上傷痕累累!”

葉嫵震驚得說不出話,當初拓跋泓不是說她會自保、自救嗎?拓跋泓應該知道她遲早被識破,為什麽沒有設法救她?

盼盼的確可憐,楚明鋒的手段太殘忍了。

“早知你逃不掉,我就不會假扮你。”盼盼瞪圓雙眸,眼中蓄著滾辣的仇恨,“我有如此下場,都是拜你所賜!”

“我沒想到……會連累你成這樣……”葉嫵心中難過,手腳被廢,身上傷痕累累,那是何等的絕望,她經曆過。

楚明鋒揮手,兩個侍衛拖起盼盼,帶出去。

葉嫵難過得淚花閃閃,雖然盼盼聽命於拓跋泓,心甘情願假扮自己,以一招李代桃僵助自己逃離金陵,但是,盼盼的確是因為自己才落得如此下場。

他目光冷涼,除此之外,不露喜怒。

她悲聲質問:“她是無辜的,為什麽把她打成這樣?”

“誰也不無辜。”楚明鋒語聲斜斜勾唇,冷冷地笑,“她既有膽量假扮你,就有膽量承受!”

“那現在可以放了她吧。”

“為什麽放了她?”

“我不是回來了嗎?”

他走過來,勾起她的下頜,用一種既乖戾又散漫的語調道:“倘若朕不放呢?”

葉嫵爭辯道:“你關著她有什麽用?”

楚明鋒的眼睫冷冽地眨,“的確沒什麽用,但朕喜歡。”

她拂開他的手,氣得不知說什麽好了,“你究竟想怎樣?你要我怎麽做,才肯放了她?”

他的怒氣無法消下去,她千方百計地逃走,找另一個女子假扮她,讓他疏於防範,她逃之夭夭……那把怒火一直燒,無論她怎麽做,無論怎麽折磨她,怒火也無法熄滅。等他覺得夠了,再饒了她。

“隻要你放了她,你要我做什麽都可以。”她拉住他的衣袖,放低了身段,放軟了嗓音,“算我求你,放了她,好不好?”

“為了一個賤人,你就對朕千依百順,是不是?”他陡然怒吼,甩開她的手,印堂越發暗黑,“在你心中,朕竟比不上一個賤人?”

**哎呀呀,吵架了,腫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