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退守1(子傑篇)

我向來過得肆意,可是在經曆淺淺車禍一事後,將退守兩字咀嚼進心底。

很久之後,我把心事講給左韜聽時,他笑我傻,說那麽好的機會,居然不乘著餘淺失憶而乘虛而入,尤其是我還給子揚演了場戲,讓他以為餘淺已死。

可左韜是沒見過當時淺淺的樣子,否則就不會這麽說了。滿地的血,我抱起她時氣息微弱到難察,就是送進最近的醫院急救,醫生也連連發病危通知,一再告誡我做好準備,請傷者家人立即來院。整整三天,我沒合過眼,因為我不敢,怕一覺醒來她就離開了。

當醫生說傷情暫緩,脫離生命危險時,我就下了個決定。子母蠱植在她和顧卿微體內,經此重創想必顧卿微那邊也受同樣的痛,子揚定能想透其中玄機。我要借這次機會,將餘淺徹底拉出這個‘陰’謀的漩渦,她已傷到千瘡百孔,再經不起子揚傷害了。

不怪我心狠,事情到了那時,我已悔到隻想保住她的命。

看著子揚在墓碑前悲痛‘欲’絕的樣子,我也不好受,那上麵刻下的每一個字,都令我心如泣血。這是我唯一一次對兄弟心狠,但我不後悔,因為他根本無法體味到我抱著餘淺的身體,感受那體溫逐漸變涼的恐懼。

戲演完,有意等了兩天,我才提出離開。暗中將淺淺帶離,至於謝雅,她從頭到尾都是知情人,我與她也約法三章,嚴令她不許將淺淺未死的消息傳出去。她問我為什麽要如此做,我沉默以對,因為我不知道該如何道出這些年我與子揚對淺淺做下的事。

可我的沉默,並不代表就能將秘密隱藏,淺淺從重度昏‘迷’中蘇醒時,人就如崩潰了般,抱緊著自己的頭,口中喃喃都是那天在病房裏的事。謝雅將那破碎的語言,一點點組織,然後大致了解了事情的真相,當場就衝過來對我破口大罵:禽獸!你們許家人都是禽獸!

我木然站在原地,愣愣地看著抱頭的餘淺,她的神情是哀濃的絕望,甚至可以理解為她的情緒已經崩潰。眼睛酸澀起來,我掠過謝雅,抬步朝她走過去,想告訴她事情已經結束了,再不會有人傷害她,至於她體內的蠱,我已經在尋找那個安姓男子,勢必要把蠱從她體內除去。既然我要將她拉出那漩渦,就是要讓她完全脫離這些。

可是我還沒走到她跟前,她的目光一對上我,就開始尖叫起來,揪心裂肺的嘶吼。謝雅衝過去抱住她,不停安撫,她也仍舊驚恐地看著我。她居然......怕我!

謝雅衝我怒喝:出去啊,滾出去!

退出病房,靠在‘門’外的牆上,聽著那尖叫聲劃破耳膜,然後從高到低,慢慢逐漸平複。後來就隻聽得見謝雅的聲音,她一遍又一遍地說:豬豬,別怕!

眼角有什麽在滾落,心痛到無以加複,她是有多絕望才會如此恐懼啊。

怕她情緒再起‘波’動,我不敢踏進病房半步,隻在她昏睡的時候進去看她,可是總有碰巧她醒來的時刻,卻見她睜著困‘惑’的眼問我:你是誰?我全身僵凝,她的表情認真之極,我失聲而問:你知道你是誰嗎?

清晰的口齒:餘淺。

心稍稍落定,她還記得自己,並沒失憶。可她為什麽忘了我?當謝雅走進來時,她卻是認識的,也就是說她隻把我忘了?小心翼翼提了子揚的名字,她蹙了蹙眉深思了好一會,還是問:他是誰?

我和謝雅麵麵相覷,然後又問還記得自己出了什麽事嗎?這回她想了很久,看看四周的環境,又再看看她手臂上‘插’著的輸液針,然後道:我記得好像出車禍了,可具體怎麽回事記不清了。

恍然明白,她忘記了車禍前後那段事,也把我和子揚列為失憶裏的名單。當時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可轉念一想,這未嚐不是一種重生。忘了那些事,那麽她就不會再痛苦了。於是從陌生到認識,我向她重新介紹自己,她的神‘色’雖有猶疑,卻不再怕我。

連著幾天,眼見情形有好轉,‘私’心裏忍不住竊喜,或許,我可以抓住這個機會。這一次,我做她的唯一,也一定許她唯一。然而我沒想到的是,在時隔一個月後,她在病房裏又情緒崩潰了,原因是她記起了一切,而且所有的記憶重組,又回到車禍發生的那天。

怎麽會這樣?我揪來醫生詢問,可是醫生也給不出個所以然來,各項檢查都表明,她很正常,甚至腦子裏連個血塊都沒,除去身體上的一些外傷和‘腿’受傷較重外,基本上就不可能會有失憶的症狀。

後來醫生隻說了一個可能‘性’的猜測,她潛意識地想要遺忘那段悲慟的過去,可以稱為假‘性’失憶,但那些事卻一直留存在她腦中。所以一旦有某個事、某個人、某個點啟發,就會讓那記憶恢複。可這個猜測,很快就被推翻,因為餘淺在幾天後,她又一次失憶了,再度把那段悲慟遺忘。

當這樣的輪回第三次時,我已經能猜到是那蠱在作祟。這場車禍損及她的身體之外,定還‘波’動到了那蠱,所以讓她間歇‘性’的失憶,又再恢複記憶。可怕的是,讓她的記憶停留在了那一天,一次次的重組,一次次的讓她崩潰,到後來甚至連車禍時的疼,她都在重新感受。

我想當時崩潰的不止是她,而是在她身邊的每一個人,到後來我都不太敢去看她,隻怕我的出現掀開她記憶的大‘門’,然後讓她再次承受撕裂般的痛。我想為她除去這個蠱,可‘花’出去的人力再多,也找不到安姓男子,他和顧卿微的表姐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消失無蹤。

就蠱的問題,我也找了多名醫學專家討論,可沒有一人有把握能夠除去它,因為它以血為生。就在這時,通過‘精’密儀器探查,突然發現餘淺身體裏的蠱消失了,甚至沒有遺留任何殘餘物質。這個奇怪的現象,所有人都百思不得其解,我更關心的是餘淺會怎麽樣。

第二天,我就知道這個結果了。

她失憶了,是真的徹徹底底失憶,忘記了原來所有的一切,也忘記了自己。坐在病‘床’上,睜著茫然而懵懂的眼,她問我:她是誰,而我又是誰?我凝望她的眼睛良久,最終我說:你叫許若,我叫許傑,我是你的哥哥。

別人一言定江山,我則是一言定終身,從此以後,我做她的哥哥。

所以,真的不是我夠偉大,而是我已經沒有勇氣告訴她原來的姓名,原來的身份,也沒有勇氣認為自己能夠許她唯一。既然她的世界回歸一片清寧,那麽我就盡己所能的許她一生安若吧。

而且,我還有個憂慮,誰能保證她這次完全失憶後不會再記起來?雖然蠱從她體內消失了,可她的間歇‘性’失憶未必就會好,將來的某一天難保重新想起,那麽就算我卑鄙自‘私’的去掩蓋什麽,那也終有一天會被揭穿。

屆時離車禍已經有半年,賦予新生後的餘淺,變得就像我給她的名字一般,安若寧靜,痛苦的神‘色’再沒在她臉上出現。謝雅有孩子要照顧,不能每天都來陪她,我也因為怕長時間懈怠軍部事宜,從而消息傳回家中,被子揚有所察覺,故而隻能盡量‘抽’時間來陪她。

一直都知道餘淺是個執拗的人,哪怕忘記了過去,她的某些‘性’情還是沒有變。當我某天晚上過來探她時,發現她在‘床’沿獨自顫顫巍巍地試圖站起來,可卻在下一秒就往前摔跌在了地上。我連忙跑入扶起她,嘴上責備心裏卻很疼:“怎麽這麽不小心呢?你要拿什麽,就找護士啊。”

她被我扶著重新坐定在‘床’沿後,就抬眼認真地看我,她說:“許傑,我想站起來,幫我好嗎?”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語氣,我根本無法抗拒。

立刻找來醫生研究她的‘腿’疾,詢問有無恢複的可能。早前其實我已經征詢過,但醫生給我的答複都是搖頭歎氣,說很難,車禍遺留的外傷,‘腿’是最嚴重的部分。建議我最好是給傷者安置輪椅坐,當時聽了心裏揪得難受,後來也沒敢跟她提,一直就拖到現在。

如今再把此事放上議程,經過詳細研討後,醫生隻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說這‘腿’疾可能需要一個長期的複健過程。我記得當時她的眼睛就亮了,直直盯著醫生問:是不是還有複原的可能?醫生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但他還是很負責任的點了頭。給予傷者病患希望,是一個醫者的職責。

從那天開始,她就走上了艱難的複健之路。幾乎每天我趕來,都能看到她在堅持著移步,哪怕是好幾分鍾才能移動一步,累倒滿頭都是汗,她依然堅持著。看著她這麽辛苦,心疼之餘隻能支持她,扶著她一步一步邁開。

其實我很想對她說:如果她的腳不好了,我願意做她的腳,她隻需要靠著我就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