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碧海藍天16000

所以,許子揚在事後沒有來找我,除了一開始有失落外,後來很平靜。

顧卿微在我說完那番話後,找不到任何言辭反駁。這跟武林高手對決一樣的道理,一招致命的殺招攻過來,以為起碼能將對方擊得重傷,可是沒想打過去後,如打在海綿上,完全沒有著力點,她想要的兩敗俱傷也沒能成功。

良久之後,她才問:“那你來幹什麽?嘲笑我?別說你是在同情我。”

“你又錯了。我對你根本無需嘲笑,從過去到現在,當你有心利用他時,就注定了你會失去。至於同情,你並非一無所有,我為何要同情你?”

她突然背轉過身,不再與我說話。慨然搖頭,退出了病房,卻見那醫生坐在門邊的座位上,原來他一直守在這裏。從他緊張的神色可看出,是怕我對她說出什麽侮辱之詞而刺激到她,我有理由相信他會在第一時間就衝進門來維護她。

顧卿微不知道能不能聽懂我最後的話,她的身旁有這麽一個人默默守護著,又哪裏會是一無所有呢,算算時間,他們相識應該也很多年了吧。醫生遲疑著向我要求:“能不能請你拜托下許先生,繼續幫忙尋找那個能治愈血症的人,要盡快,因為她可能......拖不下去了。”

我沒有應承他,這個承諾我給不了。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顧卿微,一直到後來,才輾轉聽說她在病危之際,她的表姐帶著那個世上唯一一個可以醫治血症的人來了。再後來,據說她和那個醫生帶著她的母親一起出國了,去的就是曾經她療養醫病的那座城市。

聽聞這件事後,我微笑著想,許子揚終究是沒有絕情到底,他還是給了這個曾經他愛過的女人一線生機。或許說,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他做到了真正的放下,放下那年的風花雪月,也放下了仇恨。從此,顧卿微也不再是我和他之間的刺。

這些都是後話了,回到當初情景。

心如止水,就是我的心境。如常的生活,到點看新聞,得知社會動態,無聊時逛逛論壇,建了n多馬甲去留個言什麽的,但更多的時間是陪女兒。會帶著她在附近的公園裏散心,周邊的超市走走,她對新事物都很好奇,睜著大眼睛撲閃撲閃的,表情特別萌。

關於他的動向,我並非一無所知,因為同在一個城市,他又是那站在尖端的人,總有渠道能窺探到一些事。比如,如火如荼準備中的婚禮定在什麽時候,哪家酒店。這個自然不是新聞裏播的,而是地方論壇上流傳的“小道消息”。

其實,我還留意到每天天光未亮時,樓底下會停著一輛車,車身漆黑,不是奧迪,也不是尼桑,至於什麽牌子我也沒作研究。大致六點半前,這輛車才會緩緩驅離,於是我每天早上都起得特別早,五點左右準時醒來,搬張椅子隱在窗簾背後,默看著那車。

這種相守的方式,有點傻,我卻甘之如飴。

直到某天,他從車內出來,扶著車身在不停咳嗽,我蹙緊了眉,終於忍不住下樓。沒有走得太近,足以看清他的側臉,因為咳嗽而漲的通紅,不過停留了幾秒,他就察覺了我,轉眸看過來,有那麽一瞬他的眼中閃過狼狽與不安,隨後是不見底的深邃。

我遞過一張紙巾,指了指他的唇邊,示意他擦下。

他接過的瞬間,指尖微觸,一股沁涼穿透而來。以往他的體溫總是暖暖的,現在怎麽變得如此寒涼了?是早晨室外溫度低的緣故嗎?

察覺他的目光垂落在我左手無名指上,那裏在論壇裏看到“小道消息”時就空了,我輕聲道:“戒指我摘下來了,拿了紅繩穿上掛在脖子裏了,既然它本身就是佛牌,就該回它原來的位置。”我從脖頸間拉出紅繩,銀光微閃,那枚銀色的戒指安和穿梭在紅線中。

很多年前,他在傳奇裏對我說,戴上了就不要摘下來,我沒聽,摘了一次又一次,甚至扔棄,可兜兜轉轉,它還是回到了我身邊,也回到了最初的位置。這輩子,我都將會每日戴著它,直到老去。

我見他沉湎不語,知他心中可能輾轉萬千,卻不會將苦楚道於我聽。想了想後道:“以後不要過來了吧,起那麽早對睡眠不好,現在你政務繁重,還得自己注意身體。你那咳嗽有去看過嗎?怎麽一直都不好的?”

“我沒事。”

簡單的三個字,概括了他的近況,我笑了笑,轉身欲走。“淺淺,”許子揚在身後喚我,他說:“我不會負你。”我的眼眶酸澀至極,晶瑩含而未落,也不敢回頭,隻輕應:“嗯。”

從那天後,再沒見那輛車在樓下停過,可我每天早起的習慣卻養成了,五點醒來成了我的生物鍾。既然無法沉默相守,那隻好重新執起筆,開始回憶我和他的點點滴滴,後來我有了動手寫下我與他故事的念頭。

我不要寫情深緣淺的故事,我要寫情不知所以,情若歸何處。

有意規避一切訊息,宅在家裏隻陪著女兒玩,買了好多玩具,還買了一個拚圖,巨幅的那種,開始一點一點地拚。小一一時而來跟我搗亂,把我拚好的圖案又給弄亂,我假意瞪她輕拍她小pp,卻以為我在跟她鬧著玩,把她逗得嗬嗬直笑。

真是又好氣又好笑,這麽一鬧之後,也衝淡了我心間的憂傷。

幾日過去,我的拚圖終於拚好了,尋了個地方掛起來。母親在旁問,你這拚得是啥呢,我笑著指那圖道:碧海藍天。

拚圖碧海藍天已經完成,可我等待的碧海藍天卻遲遲沒來。心中盤算著是否要再去買副更大的拚圖回來,開門時愣住,子傑來了。

當我跌跌撞撞衝進病房那刻,視線模糊得不行,抹了一把眼睛後,霧光背後是那我心裏惦念了千百遍的臉,隻是此時的他麵容蒼白,殊無血色,縱然英俊依舊,卻是一直被我忽略了的病態。

子傑在我門開之際,悲慟不已地說:若若,你去看看他吧。

那個瞬間,我的身體麻木,腦子停止思維,隻拚命睜大著眼睛,想要去辨認他眼中的情緒是否真如他所言,然後,慢慢的,左胸口某處,被掏空。

法院門外,他隱忍的眼睛在告訴我:等他!於是我乖覺地任他安排,將所有的信任交付,沒有任何遲疑。那日樓下,他堅定地告訴我:他不會負我!其實我想說,我知道。這個世上,他許子揚會負盡天下人,也不會負我餘淺。

於是每日我都平靜度過,安寧地等待他出現,過了那日的婚期,他沒來。我對自己說,再給他點時間,他一定會來找我的。可是想了無數種可能,也沒想過他會先我而去。

子傑說,他在婚禮前三天,昏倒在童曉涵身旁。送醫急救後,診斷出肺部有腫瘤,肝髒也受損嚴重,童家當機立斷封鎖消息。目前他被送醫這件事,隻有周邊近身的人知曉。

難怪他老是咳嗽不止,緣由都在此!

躺在床內的他,雙目緊閉,唇角是緊抿的弧度。握住他的手,少了平常的溫暖,多了寒涼,我怎會粗心如此?他多次在我麵前咳嗽難止,上回也察覺了他不同以往的涼,卻從未想到別的上麵去。

我將臉貼在他的掌心,任眼淚滾滾而落,哽咽輕喃:“子揚,你說你不會負我的,你怎麽可以騙我?怎麽可以再這樣騙我?”

真的奢求不多,即使他不說那句不會負我的話,我也會默默堅守著這份感情。哪怕他真的與童曉涵結婚,我也信他有一日會回到我身邊,這是他對我的承諾。

一年不夠,就等兩年,兩年不夠,就等五年。若等得太久了,心也累了,那就稱他一句:孩子他爸。這些都是我想得很好的計劃,可計劃得再美好,也敵不過現實的殘酷。

“許子揚,你是個騙子!從頭到尾你都在騙我!”

我不信他對自己的身體不知情,那麽他許我的那句話又算什麽?是給我最後的希望嗎?還是他沒有料到他會倒下得這麽快?

從無歇斯底裏哭過,每次傷心悲慟到極致,也都是默默流淚。可是此刻,我無法壓抑情緒,心底萬般痛楚紛湧,到最後泣不成聲。

“淺淺......”

仿佛來自異時空的聲音,鑽入我的耳膜,我猛然抬頭,模糊的視線看不清他臉麵,用力眨去眼淚,烏黑幽遠的眼珠,閃著驚喜與疑惑。“你醒了?”出聲後才發現嗓子哭到幹啞,喉嚨口在澀疼。

微涼的手撫上我臉,指尖摩挲淚痕,他問:“你怎麽過來了?怎麽哭了?”如果不是聲音低,氣息不穩,他這句話應該是帶著急切的口吻。

我一把拽下他的手就往嘴邊送,牙齒落下隻半分,沒狠得下心,看著他的眼睛淒然開口:“許子揚,你怎麽可以一而再,再而三的騙我,你說你不會負我的,你說你要許我唯一的,怎麽可以許下了承諾,轉個身就失信?”

他眼中閃過困惑,頭仰起想要起身來抱我,可就那一個動作都吃力萬分,我主動撲在他胸口,雙手緊抱住他,“我不信老天爺會這麽不公平,子揚,你不用對我遵守承諾,我隻要你可以安然在這世上,哪怕要我此生都不再見你,我也認了。病魔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病魔戰勝了意誌,你不能就此放棄,知道嗎?”

我的耳朵貼在他的心口處,強有力的心跳傳入我耳中,心裏晃過一個念頭。

以最虔誠的心,向上帝,向佛祖,向所有的神明祈求:

哪怕以後生生不見,隻惟願他安康。

頭頂傳來他悠遠而好聽的聲線:“淺淺,你在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