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不能抹滅的事實

似乎,一切都已塵埃落定,該受懲罰的人都已伏法,許家又一次登上了政治舞台的高峰。

隻是徒留了無法成圓的結局於我們,有得到,自然就有犧牲,得到的越多,犧牲的也越多。這個道理,我如何不懂?

輕聲歎息,目光凝在左手無名指上的銀環,“許子揚,我們......”

“淺淺,我送你和一一回家。”

淚滾落,他說:我送你和一一回家。而不是,我們回家。

家是什麽?家是有你有我,還有孩子,這才構成一個家。可是,當許子揚將我送回那所公寓時,他站在門框處,卻沒有進來,沉默如許,目光幽暗。最終,他轉身離去,消失在我模糊的視線中。

曆過千帆遠歸來,卻已是,物是人非。

我輕輕地關上門,將睡著的女兒抱進臥室安置在床內,蓋好被子才抽身走出房間。目之所及,擺設一層不變,窗明幾淨到一塵不染,處處可顯有人長住這裏的痕跡,洗手間內的琉璃台上,洗漱用品如我離去時一般擺正著位置,仿佛我不曾離開過。

回到客廳,我將身體埋在沙發裏,猶覺不夠,又將腿彎起放到沙發上,然後把臉埋在膝蓋間,一陣陣的痛,侵襲而來。許子揚,你讓我置身處處都留著你氣息的屋子,要我如何能將你放下啊。

可是,你連顧卿微都不惜犧牲了,那麽與童曉涵之間,還會如最初那般抉擇嗎?是否此時的你,已經身不由己到無法回頭?你一直都說能給我幸福的唯有你,現在的你,還能許我唯一嗎?

兩天後,母親趕了上來,還沒進門就眼眶濕潤,我連忙將她引了去看小一一。寶貝已經十一個來月了,在八個來月時我就給她斷了奶,她越大越鬼靈精,也不怕陌生,初見外婆就樂嗬著臉,逗得母親破涕而笑。

多了母親幫我照料孩子,我也閑覆了些,林墨斌在那日就回了,對這小子,我表麵上總喜歡埋汰他,實則心裏對他有說不出的感激。

法庭審判的那日,我有想去聽審,但卻知道憑我的身份如果沒人指引的話,應是無法出入那種地方的。風平浪靜多日,期間,我沒有特意去打聽他的消息,隻是安寧等待著他給我最終一個答案,不管答案是什麽,我想我都會,接受。

倒沒想蘇敏會找上門來。我們找了附近的茶座坐下後,蘇敏第一句話就是:“對不起。”我吹了吹杯子裏的熱氣,垂眸在桌麵上,並未看她,隻淡聲道:“這三個字不該對我說,要對子傑說。”

她沒了聲音,陷入長長的沉默中,良久才緩緩開口:“小叔叔軟禁你,我是到不久前才知道的,那時我和他已經結婚。”

我微怔,當初蘇暮年拿他們的婚紗照給我看時,就曾有過如此猜測,果然這件事蘇敏不知情。不由輕歎,一場既定的洪流,淹沒了許多人,有她和子傑,有我和許子揚。

她頓了下後,又輕聲道:“結婚的當晚,他半夜偷偷起身,在陽台上吸了半宿的煙,直到淩晨才進來。當時他站在外麵的星空下,我偷偷凝望著他的背影,是那麽的孤寂而憂傷。有些事本就是故意忽略了的,隻要留意就能察覺到,比如我和他的婚禮,為什麽隻來了許子揚,而你不見身影。當時我以為可能是怕引我誤會,後來細想就知不是那麽一回事。

直到有一天,我偷聽到他與小叔叔的談話,才赫然明白真正的原因在哪裏。原來,你被小叔叔藏起來軟禁了;原來,他對我所有的好,包括這個婚姻,都是為了你;原來,他從未喜歡過我......我有去找過小叔叔,讓他把你放了,但他問我看清自己的心了嗎?

後來我想了很久,慢慢就明白透徹了,我愛他無庸置疑,他不愛我也是事實,那麽就隻有盡我所能地去幫他,讓他成功,而我與他在一起的時光有了期限,期限就是你歸來的那天。幾乎每日都在彷徨忐忑,深怕那天到來,可當真正看到你出現時,我卻大大鬆了一口氣。他終於等到了,也圓滿了,於是,就該到了我放手的時候。”

“你要與他離婚?”我微有驚疑。

蘇敏慘然而笑,“這是我欠他的,我必須把自由還給他。”

“已經提出了?”她輕點了點頭,我又問:“那子傑什麽反應?”

“他隻問我考慮好了嗎?”

我慨然而歎,真是心疼,為子傑。“蘇敏,你知道你錯在哪裏嗎?最初時,子傑並非沒對你心動過的,隻是你卻把他的心推遠了。婚姻不是達到目的的工具,這就是子傑當初寧可選擇搏命的方式來謀劃與你們蘇家談判的籌碼,也不想來利用你對他的感情。可現實殘忍,命運強大,逼著他還是走了這條路,所以最終的苦果由你來背。”

但是,我知道,苦果不止她背,還有子傑。這段婚姻,我沒親眼見證,但卻可感受到子傑心中的痛楚,如果在最初他對蘇敏曾動過心,那麽在接下來帶著目的的相處裏,他如何能夠抽離了本心完全偽裝呢?最有效的偽裝,是將自己的感情代入,就像當初許子揚對我一樣。所以蘇敏會到真相大白才發現子傑的動機,足以證明他早已深陷其中。

而這些我不會告訴蘇敏的,愛情的世界,容不得別人多嘴,如人飲水冷暖自知。我給她的建議未必就是正確的,唯有她自己找對方式,才能走正確的路,選擇正確的方向。在與子傑感情這條路上,她還缺少磨練,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對方身上,殊不知那隻會離得越遠。

後來蘇敏跟我講了些最終判決的事,我無法探尋的訊息,從她這裏總算得知了。她走後,我獨坐在原位想了很久,後來打了個電話給母親,跟她說晚點再回去。然後出門打車,沿路我都在想,這一趟該不該來,但等到在病房裏看到那個形容枯槁,奄奄一息的女子時,隻餘心頭歎息。

蘇敏說,丁嵐被判六個月緩刑一年,剝奪政治權利終身;顧卿微被判三個月,因其身患絕症,亦是緩刑。刑罰上,兩人判得都不重,且後麵附加了緩刑,等於說最後許子揚還是放了她們一馬,並沒有趕盡殺絕。

心有寬慰之餘,我就想來見一麵顧卿微,這個幾乎糾結了我半生年華的女人。卻是沒想到,她已病入膏肓,是以前曾遠遠看到過的那名醫生引我過來的。沒有估料錯,她果然仍在這個偏遠的醫院裏療養,但就那醫生所言,血症已經侵入她的血脈,那個唯一能夠醫治的人包括她的表姐以及安姓男子,都杳無音訊。

現實的背後,其實還有很多隱忍未講的事。相信在許子揚看清顧卿微本來麵目後,就放棄尋找能夠醫治血症的人了吧。從另一層麵講,與其說許子揚最後在審判上放過了她,卻是不會再旅行曾經對她的承諾了。

這個身穿白大褂的男人,雖然神色淡漠,但那眼中隱有痛意,不難看出,他對顧卿微有了情意。這在當初我就曾猜想過,也揣度過這可能是許子揚對顧卿微的安排,隻是後來被許多事掩埋了去,漸漸看不透本質了。

是在病房門口等了會,顧卿微才蘇醒過來的,她看到我時神色怔忡,轉而才幽聲道:“你來了啊。”聲音很輕,像是唇間的呢喃,但病房裏很靜,再輕的聲音也能穿透耳膜。

醫生把空間留給我們,他退出門外,且關上了門。

我並沒有坐下來,因為沒有長談的意思,與麵前的她,其實並沒有可聊的。但是在知道她最終的結局時,就是想來看看她,曾經對她有過怨恨,有過糾結,有過嫉妒,早已在塵埃中淡淡化去。

她說:餘淺,你並沒有贏。

有氣無力間,還帶著潛藏的恨意,我低笑著搖頭,輕聲說:“知道我和你的區別在哪嗎?你將輸贏看得太重,而於我來說輸贏真的沒那麽重要。我明白你的意思,無非是想說他與童曉涵好上了,但那又怎樣呢?誰也不能抹滅許子揚愛餘淺這個事實,而我也會一如既往地愛他,最後他的身邊有沒有我,我的身旁有沒有他,我們都能活得很好。”

這是我用一周的時間,心裏想透徹了的一件事。我愛許子揚,無關任何人的事,他是我自己建造的銅雀樓裏獨屬於我的美男,不是別人的。雖然可能時間久遠,各自身旁有了別人,但有一點不會變,他永遠都是我的女兒,許諾的父親,他叫許子揚。

我與他不會因為時間轉移而忘了彼此,到最後,也會將這份感情晉升為親情。

於我而言,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