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阡柔如山水畫為紫月飛飛更

子傑於我和於許子揚的意義,是旁人無法能體會的。

就我而言,那車禍後一年半的相處,已經將他當成了親人,這個男人總是在關鍵的時候給予我幫助,且永遠都不對我放棄。成全兩個字,很沉重,如果沒有他的成全,我和許子揚不可能走到現在。

而對許子揚而言就簡單多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雖不是親生但也如同親生了。他們的兄弟情經曆過變化,但始終都沒有真正損及彼此,就像是一根繩子扭在一起。他們的兄弟情深曾讓我憤怒到無力,可也感慨,正是有著對彼此的肝膽相照,才會有今天的他們。

還有一個不可改變的事實,他們姓許,流著同樣的血。

當我們匆匆趕到那座城市的軍區醫院時,已是夜幕低沉,忐忑焦慮的心在看到玻璃窗內渾身插滿管子雙目緊閉的子傑,碎成片片瓦礫。

重症病房,危在旦夕。

我呼吸緊致的透不過氣來,若不是理智還在,可能真的要抱不住懷中的女兒。轉過頭,就看到許子揚滿麵沉痛,目光幽暗緊凝。垂眸間就看到他垂在身側的拳握得極緊,似壓抑著滿腔的痛和怒。

“子揚。”一聲輕柔的呼喚,從我們身後傳來。兩人同時回轉身,就見一端莊秀麗的女子站在那,從內而外散發著高貴氣息,但她的眉色間隱藏點點痛楚。隻聽身旁壓製情緒的輕喚:“姐......”我立即想起這個女子是誰了,她是子傑的姐姐,子揚的堂姐,許阡柔。

許家出品,自然不可能有例外,她是個很美的女人,尤其是那股氣質特別飄渺,像悠遠的山水,像柔美的畫。雖然跟許子揚這麽多年,但與她的交集十分少,早前曾聽說過她學畫畫,常年都在外麵寫生,追逐自由的空氣。

當時就覺得她一定是個十分靈性的女子,而許家其實也不是那麽不近人情,至少是在寸土方圓內成全兒女的夢想。聞名不如見麵,確實她如名字般阡柔美麗,但是她的眉間有著淡淡的憂傷。

“姐,這是怎麽回事?子傑他......”許子揚急聲問。

許阡柔移轉目光看向裏頭躺著的弟弟,“他帶隊反恐演習,預埋的演習備用炸藥在未規定時間內突然引爆,危急時刻他以身而擋,護住了自己的隊員,於是他就躺在那裏了。”她的語調很輕柔,但不難發現其中隱藏著難過。

她的目光轉向了我,朝我輕點了下頭,又移轉到懷中的女兒身上,眼中閃過柔意,“子揚,去開個病房先安排她們母女休息吧。”許子揚沉默了下,就環著我肩膀向一邊走,很快病房就開好了,他把我按坐在床上後,蹙著眉說:“淺淺,抱歉,讓你和女兒陪我過來,可是......”

我抬手壓住他的唇,“我明白,你再去問問醫生看,子傑是什麽情況了,我這心裏壓得難受。”了解他當時聽到子傑出事手足無措,如果我不在他身邊,他更壓不住驚懼的情緒。事實上我也不想他將此事瞞著我,因為我和他一樣,對子傑擔憂。

沒過一會,他又找來個專門的看護陪著我,怕我一個人胡思亂想,安撫我說那個反恐演習的炸彈並非是真彈,隻是仿真,威力上要小許多,讓我別擔心。可他嘴上這麽說,眼底的驚痛卻比任何人都還要強烈,要是真如他說的無礙,子傑又怎會躺在那裏。

等他離開後,我給女兒喂好了奶,陪著她躺了會,還是抵不住心裏的擔憂悄悄起身。這個房間是開在重症病房不遠處的,拉開門就能看到許子揚與許阡柔並排而站的身影。

我跟門邊的看護耳語了幾句,讓她代我進去照看下女兒,怕她中途醒過來會哭。然後才向那處身影走去,離得近了就聽到兩人的對話。

“姐,叔叔和嬸嬸那邊有通知嗎?

“我沒敢通知,怕爸媽受不住這打擊。子揚,你不知道,當我聽到消息趕來時,看到子傑那樣當場就哭了,心裏害怕到無法形容,可是又無人訴說,隻能打電話找你。”

許子揚手環上了她的肩膀,輕聲道:“我知道,我在電話裏聽到你說時,其實......也很怕。可是姐,相信他,一定能熬過來的。”

許阡柔頭微偏,靠在他肩膀上,幽幽開口:“你說子傑出事會不會是......”

“姐,不要說!無法求證的事不要輕易說出來。”

我心中劃過異樣,他們的意思是子傑出事並非意外,而是人為?天哪,這都是什麽事,為什麽世道會如此恐怖?低低的哽咽聲從那處傳來,聽得我心中酸澀至極。

好一會,才聽許阡柔沙啞著聲音說:“我們許家,犧牲的還不夠嗎?我是,子傑是,你也......何時才是頭啊?”沉重又無奈,哀漠而傷感。

我悄悄轉身,沒有去打擾他們,回到病房後,打發走了看護,就頓坐在床邊,凝看著女兒甜睡的小臉。如果每個人都能像剛出生的嬰兒一般思維單一,無憂無慮該多好啊。許阡柔說,為了許家每個人都做出了犧牲,她是,子傑是,許子揚......也是。

那麽,許子揚做了什麽犧牲?這個問題,我在想,但想不透。

這夜許子揚沒有回來,我躺在床裏翻來覆去睡不著,中間女兒醒來兩次喝奶,又咕噥著睡了過去。其實這段時間本身的睡眠質量就很差,有個寶貝疙瘩大半夜醒來要照料,加上心裏憂著事,就更加難入眠了。

早晨梳洗過後,把女兒放進推車裏,拿小被子蓋好就走出了門。卻見那重症病房區一片忙亂,心中大驚,連忙推著推出往那處跑,從白色的醫護人群中找到許子揚的身影,拉住他問:“發生什麽事了?”

“子傑突然反複。”他回的簡明扼要,卻聲音不穩。頓覺心被什麽扼住了一般,隻能眼睜睜看著子傑被推進了急症室,而許阡柔孱弱的肩膀在顫抖。

煎熬的等待,再推出來時,我都覺得那推床上的人,臉如白紙,還泛著青。醫生沉重地說:“不能再有反複了,這二十四小時是關鍵,你們家人在旁監護著,一有異樣立即說。”

所有人都心沉到穀底,這等於是病危通知了。許阡柔一把抓住許子揚的手,顫著聲問:“子傑會不會......”他堅定開口:“不會,因為他是許子傑。”

對,他是許子傑,那個答應要守護我一生安若的人,是我許若的哥哥許傑。

二十四小時很短,但對焦慮坐在重症病房外的每個人來說,很長。可能是靜謐的氣氛感染到了女兒,她開始嚎哭起來,我怕影響到他們兩姐弟的心情,連忙抱著她走遠一些安撫。抬眼間看到走廊那邊走來一男一女,不是我有心思注意其它,而是那個女的穿了一身軍裝,英姿煞爽的神色與印象中的某個身影重疊。

她不就是我上回去找子傑時看到的那個女兵隊長蘇敏嗎?而走在她身旁的男人,怎麽說呢,第一眼就給人一種極致深沉的感覺,從那眼角的紋路可看出他年歲應該有四十來歲了,但這無損他的氣度,眼神無比銳利,莫名的給人感覺森寒。

他們沒有注意我,直接掠過了我身旁,朝那邊重症病房走去。

“阡柔。”低沉中帶了點沙沙的嗓音,來自那個男人。我向那邊看去,許阡柔驚慌地轉過身,目光在凝聚到男人身上時,閃過無數情緒,我隻解讀出了一種:害怕。

許子揚沉斂的眸光掃射而來,盯在男人臉上,足足有停頓了五秒鍾,他才開口:“蘇執行長,你好。”因為那人背對著我,所以看不到他的神色,但從他的氣勢而看,此時是壓過許子揚的,不知道執行長這個官是有多大。

而男人開口的話卻讓我驚異,他說:“別這麽見外,叫我姐夫就好。”

他居然是許阡柔的丈夫?!

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個男人年歲在四十左右,許阡柔就算是子傑的姐姐,也至多三十來歲,兩人相差起碼有十歲左右。注意到許阡柔在男人說到姐夫兩字時懾縮了下,眸子立即垂下不看任何人,腦中電光閃過,恍然而悟昨晚她說的犧牲是什麽了。

徒生一種莫名的悲哀,政治的道路如此艱澀,表麵看似風光,背後腥風血雨,是犧牲了多少人的幸福才鋪就而成?無法將許阡柔這麽一個富有靈氣的人,與那些陰暗的政治聯係在一起,可偏偏她就那麽無奈的置身其中。是否,那些她追求的自由夢想,已經生生被湮滅?

隻見蘇敏走上前兩步,似乎極難開口地問:“能告訴我,教官怎麽樣了嗎?”

原本垂眸的許阡柔突然抬起頭冷哼出聲,麵色清冷道:“他怎麽樣你看不到嗎?如果不是因為你,他會躺在那裏生死未卜?”蘇敏往後退了一步,身體微微發顫,“我不知道的,當時是我太魯莽了。”

那個男人上前拍了拍蘇敏的肩膀,卻是對許阡柔道:“阡柔,你對小敏太嚴厲了,這事怪不了她。當時的情形誰都無法預料,而子傑作為教官帶隊,沒有及早將可能的危險規避,屬於他的責任。”

“蘇暮年!”許阡柔怒喝出聲,她揚起手指指著玻璃窗內,“你說的那個人是我弟弟,親弟弟!請你不要對一個生命垂危的人加以‘責任’一詞好嗎?他就是為了所謂的責任,去救你的侄女,而他躺在那裏。”

“阡柔,你能不能理智一點?”

“你要我理智?要是今天是她被炸傷,你能不能理智啊?”許阡柔怒吼著指向蘇敏,雙眼圓瞪,與那男人形成了對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