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思緒沉澱後的通透

隻能說是母‘女’連心,母親將她身上的悲傷過度到我心裏,然後我淚意泛濫。等到情緒稍稍平複時,發現懷中的母親已是快哭昏過去,這才驚恐地喊繼父上前幫忙。

我們一左一右地把母親攙扶著回到家,長輩們連忙出來探問情形,在看到我活生生站在眼前時,都擦了擦眼睛,麵‘露’不敢置信。將母親安置在‘床’,想去攪把‘毛’巾給她擦擦臉,可她半閉著眼緊緊拉住我的手不放,嘴裏喃喃:“小淺,我的小淺。”

“那陣子剛來噩耗時,她就一直是這樣,幾度哭到昏厥過去。後來情緒穩定些,我陪著她一起去了趟那城市,她抱著墓碑不肯放,一直喊著是她的錯,不該讓你一個人在外闖‘蕩’。這兩年,她總會一個人偷偷抹眼淚,那是在想你啊。”繼父在旁既感傷又感慨地說,回頭去看時,竟發現他眼中也有淚光。

我又有淚意了,回轉目光去看‘床’上的母親,心萬般痛楚,她是我最最珍愛的人。

當初許子揚設下的那場‘陰’謀,我可以原諒他為愛而算計,唯獨不能原諒的是他們為愛而自‘私’的拉上了我母親,車禍、‘尿’毒症,這一個又一個可怕的‘陰’謀,看似對人沒實質的傷害,卻讓母親置身在病魔的恐懼中,使她以飛快的速度變老。

但這些都抵不過我的“假死”,歸根結底,一切的根源都在我。是我有與常人不同的血融,是我把母親連累,最後還讓她置身悲慟難絕。

“小淺。”繼父在後低喚著,“拿‘毛’巾給你媽擦擦臉吧,你也是。”

我感‘激’地朝他一笑,一點點幫母親擦淚痕。很早就知道,這個老實的男人是個好人,他待母親是真的好,不管病痛真假,他都始終如一地愛護她。而此時我更加對他感‘激’,悲慟的日子,因為有他在身旁,母親才能撐過去的吧。

沒過多久,母親就回轉了神,目光緊凝在我臉上,一遍一遍地看,像看不夠似得,完了歎息著問:“小淺,快告訴媽,這是怎麽回事?”

我將在來時路上準備好的說辭講了出來,隱下那段過去,隻說自己確實出了車禍,然後被許子傑秘密藏了起來,那段時間車禍後遺症引起失憶,忘記所有事,直到前陣子才記起來。這是事實的一部分,不是全部,卻也是最好的解釋。

母親聽完後唏噓不已,遲疑著問:“那個許子傑是不是也喜歡你?可是子揚怎麽辦?那這兩年,他一直都以為你......”

很奇怪,再聽到那個名字時,心中不會起任何異樣。在母親心裏,對他一直都很看重,也是一直以為我在外有他照顧所以才能放心。我伏下身子,輕靠在她旁,“媽,事情已經過去了,誰也不能要求別人等我兩年,何況那時的我......現在他已經有另外的愛人了。”

母親愣了愣,隨即側轉過來環住我,把我的頭摟在懷裏,像小時候那般低聲安慰:“沒事的,小淺,是你和他無緣,會好的,隻要活著,會好起來的。”她的聲音裏有著對我的疼惜,暖暖的,我又濕了眼眶。

到底是母親的懷抱,讓我生出嬌念,容易觸動情懷。

一住下來就是兩月,適逢五一長假,小斌竟是回家了。他看到我時,很是驚了一跳,隨後才小心翼翼地問:“你是餘淺?”我頓時就笑了,這小子也快大四畢業了吧,怎麽還跟個愣頭青似得。

飯桌上不知怎的提起了前陣子藏區的新聞,小斌立時來了興趣,誇誇其談地講著那些經由網絡傳播出來不被報道的“內幕”。通常這類事因為對時局有影響,不會太過公開‘性’地報道,這也是為何要武裝戒嚴和全麵封城的原因。

可網絡的力量太過強大,總有一些不為人知的事被揭開。

我在旁始終含笑聽著,沒有‘插’話,暗想如果小斌知道他現在講述的我都是親生體會,親眼看到過的,不知道他會是什麽表情。

晚飯過就回了老屋,坐在院子裏仰頭看星空,忽然腦中有了某人的影像。這段日子,想起他的次數很少,我在以一種自我修複的方式學著遺忘。今天可能是被小斌提起了藏區暴民事件,禁不住有些感慨。

轉開思緒,看時間不早,就起身進屋洗漱準備休息。躺上‘床’時,不知哪響了聲炮竹,然後窗外竟飛閃著璀璨的煙‘花’,這情景倒像是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除夕夜。

猶記得那一年我也是一人在老屋內,緊握著手機等待電話,一直到零點之前,等不過心焦,然後撥了電話過去。聽著他的聲音,一起倒數新年,最後高喊......那時我是多麽倦愛著那個人,而今回想時隻能慨歎人生無常,心還會痛,怨還存在,但卻能慢慢平靜下來。

這算不算是自己對自己沉澱後的升華?

手機忽然在枕邊震動,喚回了我的神思,看了眼屏幕上陌生的號碼,遲疑了下按下綠‘色’通話鍵貼在耳旁。“喂?”對麵沉默,心有所感,我也沉默了,隻聽著耳畔深淺的喘氣聲,後來“嘟”的一聲長音,掛斷了。我笑了笑,將手機放回枕頭下。

閉眼,安眠,無夢。

是到了八月份才跟母親辭行的,在家滯留了近半年,母親的心緒也已經平複。我也是到了該為自己打算的時候了,這段日子想得很透徹,許子傑說得沒錯,老師是我喜愛的職業,不管進那所學校的初衷與根源,既然還存有一個機會,沒必要放棄。就是不知道隔了這麽久,那個機會還在不在。

而人一旦妥協了一件事,那麽別的妥協起來也不覺得困難了。我打算入住回那個房子,一來那裏離學校近,二來在省城找租屋價格不菲,這在之前就已領教過,三來我的存款在揮霍中快見底了,人還是要生活的。

可能人真的會改變,多年前他要把房子留給我,我清高地揮揮手說不要;不久前我看到房產證上是我的名字,諷刺地冷笑;年前機場最後那一麵,許子傑遞給我鑰匙,直覺想要拒絕。反而是回鄉後,思緒沉澱,一切都想通了。

對自己好一點,因為一輩子不長;對身邊的人好一點,因為下輩子不一定遇見。既然沒人愛我,那麽唯有自己愛惜自己。

母親很是不舍,但她知我‘性’子,我答應她每逢寒暑假都回來,她才應了。走進車站時,回頭凝望,竟也生出依戀,皺紋滿布的臉,兩鬢的白發,應了那句時光匆匆,她是真的老了。

暗自告誡,今後一定常回來。

幾經輾轉,重新踏上那塊土地,先去了學校辦手續。校長見到我時表情很驚訝,但態度很誠摯,十分歡迎我回歸,不管因為什麽,入學複職不是問題。等安排妥當後,才離開學校往公寓方向走,腳步有些遲緩,倒底還是忐忑的。

畢竟那個地方,曾與他住了好幾月,會不會在看到還留有他痕跡的地方,心有顫動?可當我把鑰匙‘插’進孔內,‘門’旋轉而開時,之前的擔憂都變成了多餘。

屋內重新裝潢過,布局改變了,家電也是新的,別說留有原來的痕跡,我都懷疑是否進錯了家‘門’。不由自主推開房間‘門’,原來的主臥仍是那間,客房卻是被改成了書房,電腦擺放在書桌上,但不是原來那台。

回轉客廳,這個屋子的格調基本以舒適為主,並不奢華,是我喜歡的那種感覺。發現那邊桌子上放著什麽,走到近處一看,是房產證和一把鑰匙,是原本在他那裏的那把備用鑰匙。

曾經,我的那個租屋,一直忘記問他要回備用鑰匙,後來給了他可乘之機。現在再不用擔心了,但我還是決定換鎖,要斷就斷得徹底點吧。

剛才已經留意過,原本屬於我的書本和沒帶走的衣物等,都被擱置在了一個收納箱內,而屬於他的一樣都沒落下,基本可以說是了無痕跡。他收整得很徹底,也足以表明當時做這些事的態度。經過這半年沉澱,倒不會覺得怎樣,如此甚好。

將鎖換了之後,原想將兩把舊鑰匙扔掉,後來想了想還是拉開‘抽’屜放起來,卻發現‘抽’屜中有個紅‘色’盒子。大致能料想是什麽,果然打開後見銀光閃耀,那塊佛牌安靜地躺在裏麵。兜兜轉轉,這個牌子還是留了下來,不想去猜測什麽,把鑰匙放在裏麵,蓋上盒子,也關上了‘抽’屜,就此塵封。

沒過幾天就開學了,我又正式投入了教育事業。重回學校,濃濃的書卷味撲麵而來,老師們和藹的笑,孩子們天真爛漫求知的眼,一切都安好。

再遇林翔並不是在醫院,而是某日清晨的學校‘門’口。他送一個男孩來上學,可能本不打算停車,正好我走到校‘門’口,向那邊望了一眼,原因是那男孩正是我們班上的學生。目光碰撞,均愣了一愣,隨後他停車下來。

“你又回來教課了?”

我留意到他用了個“又”字,挑了挑眉後笑答:“嗯,走了一大圈,發現自己就是個教書匠的料,其他領域都見光死。”

話一落,他就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