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七秒鍾的記憶(10500票)

從許子傑嚴肅的神‘色’來看,就知他們兩兄弟有話要談,我起身往‘門’外走,拋下一句:“出去透透氣,你看著他吧。”

走出病房,迎麵過來一對夫妻,正是那輛車上的同難者,屬於受傷較輕的,也是後來極力配合救援的人。微笑著打招呼,他們從我身旁走過,忍不住回頭看兩人相攜的身影,經曆生死劫難後,彼此會更加珍惜對方吧。

可是我和許子揚呢?這三天,說不上來是啥心情,危難臨頭時的恐懼一旦放下,心裏就不是滋味,百爪撓心般難受。整日對著他,那雙烏黑的眼眸總環繞著我,有種窒息的感覺。或許我與他就是那種,可以共患難,但不能真正走到一起,因為心與心之間隔閡太深。

抬頭看綿延萬裏的雲層,藏區的景致依舊美麗,卻已沒了最初欣賞的心情。等我回到病房時,幾乎立即就察覺到氣氛不對,兩人臉‘色’都暗沉著,冷凝嚴峻,但不像是在爭吵。我不動聲‘色’走進了洗手間,呆了幾分鍾後再出來,許子傑已經起身等在‘門’邊。

“若若,你收拾下東西,我去安排出院事宜,我們現在就回程。”

竟這麽急?可......許子揚的腳畢竟骨折了,能這般折騰嗎?等許子傑出‘門’後,我走到‘床’邊問:“是出了什麽事,要這麽急著趕回去?”

他沒說話,隻凝眉看著我,眸內星火明明滅滅幾番,最後才道:“淺淺,你是不是真的恨我恨到無法再原諒了?這幾天你眉‘色’中時有隱忍與厭惡,”他頓了頓,慘然而笑,“我和你怎麽就走到這境地了?”

我蹙起眉,不懂他怎麽忽然提起這,是我煩躁的情緒太過明顯都被他窺知了嗎?其實有時候我不太明白厭惡的是他還是自己,我就像頭困獸般陷在困頓之地,無法自拔,沒有出路。誠如他所問,我和他怎麽就走到這境地了?與他相處的每一分鍾都漫長得好像是鞭骨笞血一般的煎熬。

他見我不語,笑得越發慘淡,眸中是深濃的悲涼,“我早該領悟的,從你在電腦上留下那封信起,就已經徹徹底底不要我了,後來你撒個彌天大謊,用孩子的事來剜我心讓我疼時,更該領悟到你是有多決絕地要推開我。可我不信,不信這世間有一個叫餘淺的‘女’人,是我許子揚不能給以幸福的,哪怕強取豪奪,我也要將你扣在身邊。

可這堅定的信念在見到你厭惡的眼神時,一層層瓦解,這還不算,最主要的是,你每天靜坐在旁,周身散發出來的是無以倫比的絕望。你就如綻放的‘花’一般慢慢在枯萎,子傑在你走出‘門’後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就是:你是在糟踐她。”

他的聲音越來越輕,帶著傷感,帶著無能為力的蒼涼。糟踐嗎?我在心中自問,卻沒有答案,但知那倒是子傑會說的話。車禍之後,他要比任何人都更加愛惜寵溺我,進‘門’時看我的第一眼,劃過的那道光亮叫心疼。

其實常常會想,如果我愛的人是子傑,會不會就沒有這許多糾結,一切就變得簡單了?他是真正許我唯一的那個人,哪怕他也曾致我以傷害,也都在後來彌補了去。愛他的話,我會過得平淡些,也幸福些。

可世間哪有如果,許子揚是不是唯一,我都已愛他。也正因為不愛子傑,所以才能輕易原諒,那些補償的事如果是許子揚來做,我也難抵消極痛與極恨。人之本能對心頭人會更多的苛責與不原諒,也會愛與恨得徹底。

原本斜躺在‘床’上的男人,突然坐起身,拉住我的手,摩挲了下掌紋後緩緩低頭,冰涼的‘唇’落在我無名指處,莫名的,那冰涼一點點滲入皮膚,沒入血管,再經由血液將刺骨的寒傳遞到心口,心髒不可控製的開始收縮,似乎在預感著什麽......

他抬起頭仰看我時,感覺心停止了跳動,從他的眸中讀懂了某些訊息。

“淺淺,我們分手吧。”

時光的困頓,空間的流轉,霎那成飛煙。我隻感覺腦中轟然而炸,隻剩蒼白的顏‘色’,強烈的極光,所有思緒都裂成碎片。

盯著那仍在蠕動的‘唇’,一個字一個字的辨認,他說:從此,我對你放手,放你自由。

自由?他說要對我放手,這不正是我離開來西藏前的願望嗎?於是現在,我求仁得仁了,點點頭轉過身,這樣很好,可是為什麽心髒‘抽’搐著疼,而視線又變得模糊呢?走出病房‘門’,渾沌地想,看來是心態問題,天下人人都是隻許我負他人,不許他人負我的。

對,就是這個道理,我隻是心有不甘而已,如果這話是我說出來,他慘淡接受,那麽就不會覺得難過了吧。人之所以強大,是能在逆境中對自己有心理建設和自我安慰,可我就在這個過程中徒然止步。

腦中破光般刷亮的清明,急轉回身,重新邁進病房。許子揚顯然沒有預料到我會再複返,神‘色’中來不及掩飾狼狽,怔怔地看著我大步走到他跟前,我俯視著他,盯著那雙深幽的黑眸,不放過任何一個情緒。

我說:“許子揚,說實話,如果這是你給我的答案,那麽請告訴我實話!”

他的瞳孔急劇收縮,黑白的電影終於沉寂黑暗,眼角眉梢出現了熟悉的殘意,“餘淺,你要知道答案是嗎?那我告訴你,卿微病重,我不能拋下她。這就是答案。”

我站的位置,窗外的陽光恰好打在我半邊身體上,於是我一半浸於陽光內,一半浸於‘陰’影裏,有著一種地獄人間‘交’疊不休的錯覺。在時空變化扭曲的定格裏,我頓悟了。

原來,如此。

再無淺淺,再無溫柔,再無情話,真相果然是**‘裸’,又他媽傷人的。是了,唯有這般帶著殘酷表情的許子揚,才是真實的,他從未變過,應該說,他對顧卿微之愛,驚天地泣鬼神,從未變過。

這次不會再流眼淚了,因為已經不會再痛了。轉過身時擦了擦剛才的淚痕,‘唇’角咧開諷刺的弧度。早就看明白我與顧卿微的戰爭,永遠都是一麵倒。在那之前我不過是占了先機,抓住了許子揚那點愧疚之心和淺薄的愛念,才能把顧卿微‘逼’到看似退無可退的絕路,然後如施舍般把人丟給她。

可又怎會退無可退呢?她顧卿微隻要一個病重將死,就能將我餘淺擊潰得兵敗如山倒。

早知最終結局會是如此,一個被愛護珍藏如許多年,且為其籌謀規劃一切的‘女’人,他怎可能說舍棄就舍棄?他對顧卿微的愛,也是沉進骨子裏的,和著血沫腐爛了的,所以在她病重的消息帶來時,他要放我自由。

不過是應了那句,他愛她多過於愛我,而我也永不可能是他的唯一。

接下來就比較簡單了,我如旁觀者站在一處,看著許子傑指揮若定地將人抬上了軍車,又前前後後跑了幾趟,大致的急用醫‘藥’用品也都帶上,這才捎帶著我開車驅離醫院。整個過程,我都保持沉默,臉上淡漠的沒有一絲表情,做到了‘波’瀾不驚。

許子傑在行車時目光總飄向我,裏麵含著擔憂,而躺在車後座的男人從頭至尾都如影子般悄無聲息,我則半闔著眼假寐。車廂內的氣氛,怪異又詭桀,壓得透不過氣,我將此當成是高原反應。

難得來回藏區,可能一生也就這一次,我想以後是不會再來了。看過藏民的虔誠與淳樸,感歎過布達拉的宏偉,然後度過被暴徒追砍的夜晚,又差點被黑車車主扔在沒有人煙的地方,最後還經曆了翻車的生死大劫,極少有人要比我的這趟西藏行更‘精’彩的了,所以最後來個高原反應也屬正常,至少什麽都體會一下吧。

大致是過了一個多小時,許子傑才發現我的不對勁的。那時我已是抑製不住的呼吸急促,陣陣惡心襲來,‘胸’口窒悶。當‘藥’丸塞進我嘴裏時,腦補著高反後會有哪些症狀,這在決定來西藏前都有做過功課,垂眸看指尖,果然已經發紫,想必我的嘴‘唇’也發紫了吧。

沉痛的聲音在背後傳來:“淺淺,你為什麽不早點說?”

此時我連抬一下眼皮的力氣都沒,就著許子傑的手咕嘟咕嘟喝了好幾口水,然後‘迷’‘蒙’著感覺有人將氧氣罩戴在了我臉上,終於疲倦地闔上了眼。心想,缺氧的感覺就是這樣啊,氧氣之於人就像水之於魚一般重要,片刻的稀薄和頓失,就會危及生命。

正式昏睡前,有個念頭竄入腦中,魚其實要比人好,因為魚隻有七秒鍾的記憶,鐫刻之後就能遺忘前麵的事,隻需遊轉個彎,就能重新開始。不像人那般記憶卷長,有些人,有些事,想忘都忘不了。

大約隻眯過去一會,醒來就覺車子還在進行中,許子傑敏覺地發現我睡醒過來,連忙把車停在路邊,“若若,感覺好些了嗎?”車椅後傳來異動,氣息靠近時,忽然覺得陌生到心涼,不久前我們生死相依,背著他一步步邁,此刻已成陌路,我連回眼看的力氣都再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