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討厭的“蒼蠅”

“聽著,淺淺,現在由你來指揮,安排調度沒受傷或者受傷輕的人到窗口來,將裏麵的人一個一個救出來,從傷者先救起。”他有氣無力地躺在車身上吩咐著。

“我指揮?不行的。”

“你行的,拿出你當初在101區時指揮城戰的魄力來,相信我,你一定可以的。”

這哪裏能與城戰比啊,一個是遊戲,一個可是現實中活生生的人命!但我俯瞰而下,他雙眸堅定地看著我,咬了咬牙點頭,拉開嗓子,把他剛才的安排喊了一遍。本已逃出車子坐在地上的人,聽到後冷漠地看著我,沒有人起身。我衝他們怒喝:“誰無父母,誰無親人,裏頭即使沒有你們的親人,也起碼一起同車過十幾個小時,伸出一把援手救條生命,為什麽不?”

群眾,往往就是一人帶頭,就有人跟隨。在一個滿臉狼狽甚至還帶著血跡的壯漢高喊一聲響應我時,立即就有五六個人站了出來,他們重新爬上車身,開始對車內剩餘的人施以援手。我就如一個將軍般,站在車身上,一邊指揮著他們小心救人,盡量避免二次碰傷傷者,一麵又安排懂‘藥’理的人為已救出的傷者做簡單的包紮。

許子揚已經被人搬下了車,仰躺在泥路上,微笑著看我,偶爾視線碰撞時,我迅速移開。此刻的我,定是形象全無,淩‘亂’的發,狼狽的臉,如悍‘婦’一般站在高處。

當所有人被救出來時,沒有人歡呼,也沒有人慶賀,因為有八人已經沒有了呼吸。首當其衝的就是那司機,他可以說是當場就斷了氣,車主也沒能幸免,他們本身就都站在車頭的位置。還有幾個傷得重的,因為長時間被擠壓而失血過多,導致最後身亡。

這是一場生死劫難,盡管大家都已經從車內脫逃,誰又還能笑的出來呢。瑟縮的寒風刮在臉上,冰冷生疼,但涼不過心。耳旁有嚶嚶的哭聲,是死者的家屬。還有一部分人受了重傷,比如許子揚,他的‘腿’嚴重骨折,可能已經斷裂。

揭開他的‘褲’管時,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血都已經凝固住。他卻笑著寬聲安慰:“別看,隻是血流得多,看起來恐怖,嚴不嚴重我有數。”

我盯了他好一會,突然問:“你腦袋後麵是不是也受傷了?”他神‘色’一怔,勉強笑回:“哪有,就隻‘腿’傷到了。”我目光移轉,盯著那處刺眼的嫣紅,輕問:“那為什麽你頭下有血跡?”鮮紅的顏‘色’浸入土裏,散發著濃鬱的血腥味。

這回他再也笑不出來,知道瞞不下去了。我忽然徒生悲哀和疲累,就是到了這時候他都還想騙我嗎?說句實話能死人?“許子揚,你知道你這副強裝偉大的樣子,有多......我真是厭煩透了你!”心裏一‘抽’一‘抽’的疼,隻有我自己知道,那是在無法控製地對他心疼。

他不語,看著我的眸光如星火熄滅般黯淡。

我朝四周看了看,扯開幹裂的嗓子喊:“能帶人走的趕緊走吧,要不是在等死。”十幾個小時的車程,我們已經完全沒了方向,不知道這個地方離最近的城市有多遠。在藏區,兩個城鎮隔上百公裏是常有的事,等人發現我們再來營救,受傷的人都可能血流盡,所以隻能自救。

有人陸陸續續起身了,我低頭看了眼躺著的男人,心想上輩子定沒燒好香要遇上他。蹲下身扶著他坐起,然後背轉過去,將他的手搭在肩膀上命令道:“扶好。”

“淺淺......”

“閉嘴!你再說一個字,我即刻就走,再也不管你!”

身後果真閉了嘴,手上使了力攀住了我的肩膀,隨後他的身體壓了上來。起身時很吃力,格外的沉重,後來身上一輕人總算站了起來,但低頭一看不由大怒:“許子揚,你‘腿’不要了是吧,那不如你自己走如何?”

難怪感覺輕了,原來是他兩‘腿’墊在了地上,而受傷的左‘腿’則顫巍巍地抖著。被我一罵,他隻好將身體重量再度朝我壓來,咬住牙兩手抬起他的‘腿’,彎下腰開始艱難地往前走。

這可能就叫情景重現吧。上一次黑暗中,我亦是背著他,一步一步地前行,他生死未卜。這一次是白天,我同樣背著這個男人,他是清醒的,但我倒寧願他昏‘迷’過去,也好過那炙熱的目光一直盯在我臉上。

並非我堅韌,也並非我口是心非,而是當危難臨頭時一種本能的害怕。那是一種心底最深處無法扼製的恐懼感,那是一種失去之後再無可挽回的驚慟感。心中的毒瘤讓我想要他陪我下地獄,嚐遍我所有的痛,可是最惡毒的念頭,也從沒想過要他死!

當他把我推上求生的窗口時,我的心就在顫動了,看著他被絞在座椅裏的‘腿’時,徒生一種說不出的害怕。可這許多害怕,都抵不上我在剛才看到他頭下有血跡來得驚心,我唯有用冷漠的語言和麵貌,才能掩飾自己的失態和驚慌。

覺得既悲涼又好笑,這個人統共就在海邊背了我一次,我卻接連兩次背著他走向未知的命運。可我知道,無論我在任何一個角落,離他多遠,也希望的是他在,在這人間。即使很多年後,我仍可以惦念這張我曾愛過的臉。

他不可以率先離席,不可以先我而去。這是一種信念。

人活著,才能去愛,去恨,若是沒了,那我所有的悲憤與痛苦還與誰有關?

“淺淺。”耳旁低沉的男聲打斷了我的回思,步伐頓了頓,沒理他,繼續走。他又道:“你說我無法體會你曾經的痛,嗬,現在我一樣一樣來體會,先從‘腿’開始,如果瘸了的話,你更加不會要我了吧。”

我深吸了口氣,壓住上竄的怒火。可討厭的“蒼蠅”依舊在叫:“可能這許多痛裏,唯獨不能體會孩子流失的痛苦吧,因為我是男人沒法懷孕。”

“許子揚!”我忍無可忍怒吼。

“淺淺,你其實沒有懷過孕對嗎?”他突然問,我身體瞬間冰涼。“當時我是被你震住了,真信了你的話,以為......後來腦子清醒過來,就記起那次用‘藥’‘迷’昏你時,曾檢查過你的身體,醫生並沒有告知我你有過流產史。說實話,當你說出來時,我是真的痛,痛到每一塊骨頭都似裂開了一般,可當我知道你在騙我時,我發現我更加痛了,你是有多恨我才會編這麽一個謊來挖我的心。”

原來是這樣,那次被他強行帶去墓園前,居然對我做了全身檢查。想了想後道:“這就挖你心了?那時你每天情意綿綿要與我生一個孩子,你想如果這個孩子真的存在,它能逃過那場劫難嗎?”

“我要個孩子是因為......”

“夠了,許子揚,不要再說了。你說這些想表達什麽?覺得當初錯得離譜,直到失去了後才發覺你其實是愛我的?想要個孩子其實是害怕我離開?你認為我會信嗎?”

人生若隻如初見,從初見第一麵他就定下了我為他‘陰’謀的棋子,救愛人的工具,為此費盡心機不擇手段,那手段可謂幹淨殘酷。即使後來真的愛了,毒已種進心底,腐爛了靈魂,我與他已沒退路。

良久之後,沉鬱的聲音一字一字撞擊我的耳膜:“淺淺,不管你信不信,有件事我到子傑領我去你假墓碑前時才想明白,我無法失去你。而那時我追悔莫及,以為已經失去,所以在後來找到你後,你不知道我是有多珍惜與你相處的每一分鍾,不敢靠你太近,怕驚擾了你,又無法離你太遠,因為我做不到。籌謀布劃,處心積慮要到你身邊去,那天向你求婚時,我‘激’動地覺得自己終於可以圓滿了。卻不想......”

一聲重歎,沒有再說下去。

卻不想我並沒失憶,為他編織了一個美麗的夢,然後在最不設防的一天將夢擊碎,破滅。說起來,都還是跟他學的呢,這就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他的心是黑的,那麽早在潛移默化裏將我一起染黑了。

後來他在我耳邊還說了些話,大抵就是絕對不會對我放手之類的。我也不理他,因為已經快力竭,連用腦子考慮都覺得累,漸漸他也沒了語聲。

那條路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些有體力的人,扶著或背著同伴漸漸都超過了我們,到後來路上隻剩我和他形單影隻。幸而後來有了微弱的信號,不知誰撥通了120,救護車呼嘯著趕來時,我已經筋疲力盡,與他一起跌坐在地,而他半閉著眼,意識‘迷’離。

這情形一看,倒像是受傷過後呼吸急促引起了高反,老實說連我自己都覺得有點窒息。

等許子傑趕到病房時,已經是第五天,他風塵仆仆進‘門’,先是把我上下掃略了一遍,我朝‘床’的方向指了指道:“我沒什麽事,他比較嚴重。”

但事實其實倒也並不真的很嚴重,許子揚當時並未騙我,他的‘腿’看著鮮血淋漓的,可來醫院檢查過後發現隻是骨折,並沒有斷裂。至於他的後腦,應該是翻車時被碎玻璃片刮破了皮,血流了好多,不算太嚴重。

這次的傷相比上回被君子的人砍要輕許多,也沒有傷到要害,所以他在輸血過後,人就恢複意識了。也虧得許子傑能找到這來,我們被那黑車不知道帶到了哪個犄角旮旯的地方,到了簡陋的醫院一問地名,地圖上根本找不到。

但至少是離開了是非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