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化妝間,江澈跟前就沒餘泠泠站腳的位置了。

化妝師們一窩蜂都圍了過來,甚至還有大膽者伸手摘掉了江澈的口罩。

“哇皮膚好好,小江是怎麽保養的啊?連黑眼圈都沒有,嗯……就是嘴唇白了一點。”

“高馬尾帥哥,活的高馬尾帥哥,發質也太好了吧?”

“五官也太優越了吧,天。”這個說話的化妝師小姐姐似乎是想到什麽讓人興奮的點,表情瞬間就靈動了起來:“是來試鏡金珠兒的嗎?”反串女裝誒,天。

似乎是專門負責江澈的化妝師小姐姐不滿的推開這些花花草草,拉著江澈的手臂,把他摁到了座位上:“你們都矜持點,別嚇著我們小江了。”

小江,哦不,江澈也不知道說啥,隻能任由擺布。

一邊是化妝師小姐姐們的歡聲笑語,一邊是鬼蜮裏喜歡湊熱鬧的那群厲鬼的陰語。

“居然管大師叫小江,這是可以說的嗎?”

“大師對人類是真的溫柔,他真的,我哭死。”

“試鏡金珠兒?有生之年能看見大師女裝了???”

夾在中間的江澈:“……”真是痛苦的折磨。

不過他很快就沒有閑情雅致聊天了,餘泠泠出去以後很快又抱著劇本和衣服跑了回來。

“江老師,這是你待會要試鏡的戲段,沒有台詞,就是熟悉一下劇本吧。也不用太緊張,咱們就是拍個氛圍感。”

在他臉上作亂的小姐姐笑著補充:“對,氛圍感。那我這得好好整個氛圍絕殺妝。這麽好的五官底子,真是享受。”

拿到劇本的江澈,終於開始了落在實處的緊張。

他無聲呼喚著金珠兒,在被衣服遮擋住的腰部,一個猙獰的鬼紋隱隱作顯。很快右肩頭一寒,金珠兒笑意盈盈的附在他耳邊:“大師,你叫那麽急作甚,今日分明是豔福不淺,又何苦叫我出來?”

江澈不搭理她,隻把劇本稍微往她那邊靠了靠。

這一段戲選的不難,就是講金珠兒下台以後,卸著妝,收到了某軍閥的盛情邀請。這個時期的她早就不是剛唱戲那會兒了,所以也沒什麽旁的情緒,冷漠又熱切的接下了這麽個邀請。

金珠兒自然也對自己的人生記得清楚,不知是不是勾到了痛處。

江澈明顯能感覺到自己四肢的關節處那種撕裂感重出江湖,他看了眼鏡子裏的自己,麵上沒露出什麽變化來。

好在金珠兒情緒來的快收的快,這股撕裂感轉瞬即逝,隻是她難免消沉了些,但還是強撐著調笑:“希望到時候大師的身體能撐得住。”一貫的曖昧不明的語氣。

江澈心知她有分寸,對這種調戲行為視而不見。但是真實圍坐在他身邊的化妝師們,卻是無法忽視的,大抵是妝快成了,周圍一片都是驚歎之意。

“茜茜姐的手法越來越棒了,啥時候給我開個小灶唄。”

“你要真是個女孩,我得一頭撞死是吧。怎麽有這麽好看的漂亮姐姐啊。”

“咱們小江是真好看呀,不知道到時候拍出來又是什麽樣的芳心縱火犯。”

“來來來,整完了。小江老師快去換衣服吧,應該會穿吧,不會也可以叫姐姐來幫你。“茜茜最後噴上定妝噴霧,滿意十分拍了拍手。

江澈當然是不會穿的,還好有金珠兒在旁指導。

穿衣鏡裏,金珠兒的臉已經迫不及待的頂在了江澈的身上,笑的嫵媚:“好些年沒再穿戲服了,真是沒想到我還有這麽一天,大師想讓我怎麽報答您都成。”

江澈對她習慣性的口嗨依舊采用冷處理,金珠兒自討沒趣,轉頭又去和喬喬笑鬧。

隻盼能順順利利的搞定才好……

等到江澈又被造型師好生收拾一番,已經差不多過去了一個小時。他走出化妝間時,原本隻是個普通客棧內景的布景已經換成了戲台的後間。

又是那種很多人的視線匯聚過來。

江澈:不敢動不敢動……

李導歎了口氣,更加失望。

副導演這才終於察覺到了這股失望,不解的發問:“李導,這不是挺好的,就是個子高了點?”

李導瞥他一眼,一臉朽木不可雕也:“美則美矣,全無風情,也沒靈氣。而且一眼看過去,誰看不出來這是個男人?這樣的角色,還是應該找個美豔型的女明星……”

他原先隔著屏幕都能感受到的那股子風情,真是一點不見了。身體也是僵硬呆板的不行。

李居越想越失望。盡管對接下來的試戲沒什麽好期待的了,但到底還是打算試一試。畢竟……如果真的可以,也就省了一筆大片酬。那省下來的錢,自然就可以去優化拍攝。

“你去和他說說戲吧,等會也不用管站位什麽的,咱們就是試一試先。”

“?哦好。”被忽然塞了個任務的副導演倒是沒什麽不悅,他是不知道李導在失落個什麽勁兒。

江澈被領到了布景中央的那個梳妝台前。

副導演大概給他講了些拍戲的思路,隨即,也知道江澈是素人,沒有過多要求什麽:“不要去想有鏡頭的存在,放鬆一點。就當自己今天是玩角色扮演來了。”

“就把你自己認為的金珠兒表現出來就可以了。這一段也沒有什麽情緒,就掛著個假笑接過邀請函就完事了。”說完戲,副導演也退出了布景。

江澈偏頭看了一眼金珠兒,再三叮囑:“雖然是你演你自己,但是千萬別太過火了,知道嗎?”

“哎呀大師,你還不放心我。”金珠兒有些不耐,隨著她和江澈的距離漸漸為負,隱藏在戲服裏的鬼紋開始蔓生。

江澈退到意識的角落,到底沒把那句“天天四處點火的鬼就是你”說出來。

李居還是很貼心的給了江澈入戲的時間,他懶洋洋的癱在椅子上,差不多等了五分鍾才手一揚。

場記板明快的“哢遝”一下子掐斷了整個劇組的所有雜音。

李居也稍稍正坐,看向了梳妝台。

女子才從台上下來,繁重的戲服壓的她有些疲憊,腳步都沉重不少,可走路的身段,依然是柔美的。

讓人甚至會有種“搖曳生姿”就是為她而造的詞的錯覺。

她坐下來,熟練的拉開桌上的小抽屜,拿出裏麵的妝具,微微眯起眼便開始卸妝。厚重的油彩下,是……

李導蹭的一下站起來,忙叫攝影師開了攝像頭,自己蹲到了監視器旁邊。

卸去厚重的油墨,她睜開了左眼,一隻如空山新雨般澄亮的眼眸撞進了畫麵中,含著未出戲的綿綿情意。

隻是這樣的情意是不該出現在一個戲子台下的眼神中的,所以看上去像個遙不可及的玩笑。

金珠兒想起那時在台上咿呀,不禁覺得可笑。她最出名的戲就是貴妃醉酒了,可一個下九流的戲子,談什麽情啊愛啊的,配嗎?

她這樣自我作賤的想,朱唇卻忍不住跟著眼中情思在動,似是在回憶唱詞。

哎呀雁兒呀

雁兒並飛騰

聞奴的聲音落花蔭

這景色撩人欲醉

不覺來到百花亭……

李導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氣,這樣靈動的情緒,有加上那張半是油彩半是素顏的麵孔。質量並不那麽好的鏡麵,模糊了美人的眉眼,卻將那朱唇著重描繪出來。

真真是濃墨重彩的視覺衝擊力,且又兼有曆史特有的那種厚重感。

一晃眼,仿佛真是那個名伶對鏡的時空。

也不等後麵一點的小廝出場了,他自顧自的喊了“哢!”,把監視器裏的畫麵翻來覆去的腦海裏重組,越品越覺得打動人。

這樣一看,遠比接機視頻裏那個叫他一眼驚豔的豔麗風情更加……李導居然一時半會找不到形容詞來形容。

就像是……汙穢裏生出的玫瑰,叫人心生憐惜不禁讚歎它的美,可真要伸手垂憐,卻又覺得髒。

導演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旁人一時也不知道要做些什麽,隻好都各自規矩的待在原地,也不敢發出什麽聲音。

金珠兒倒是很自在的,硬是等在妝鏡前卸完了妝,才自覺的退出了江澈的身體。她卸妝的功夫很不錯,鏡子裏,江澈又是幹幹淨淨的一張臉。

隻是她肉眼可見的情緒低落,也沒像往常一樣非要說上幾句什麽才肯自己回鬼蜮裏一樣。卸完就消失了,一秒都沒多留。

江澈看著桌麵上染了油墨的草紙,又看了看鏡子裏的自己,大抵猜到了什麽。不過他也沒去打擾金珠兒,這樣的難關,到底還是要她自己一個人扛過去的。

整個片場就在這種詭異的沉靜中持續了好幾分鍾,直到導演如夢方醒。

“怎麽都傻站著,該幹嘛幹嘛去。給我把趙編找來,快點。”李導神情激動,飛快的在紙上記錄著忽然而來的靈感,好一會兒才想起自己的繆斯來:“餘泠泠,過來一下!”

“導演,”餘泠泠趕緊上前。

“你帶著小江老師這兩天在咱們這好好逛一逛,盡盡地主之誼。接下來估摸著還會合作挺長一段時間的,你這丫頭,要好好招待人家,知道嗎?”

“導演,你這是?”

李導哈哈大笑,也不細說,隻擺了擺手,朝著片場中央喊了聲:“小江老師,咱們今天就到這裏,你好好休息兩天。兩天之後我們立刻開拍!”就一頭紮進了休息室。

忽然被加班的江澈:“……?!”

看好戲的鬼們:“估摸著這導演是活不長了。”還記得大師頭一回出山找工作,給人送餐。後來因為加班的問題談不攏就離職了。

離職第二天,那家餐館就倒閉了。

作者有話說:

雖然下章會有解釋,但是還是要小聲提前解釋一下。

最開始江澈被電話請過來確實是隻拍幾個鏡頭,李居是被接機視頻裏的他(被豔鬼詛咒影響到不自覺泄出的撩人風情)給吸引到,才讓餘泠泠去聯係江澈的。

為什麽找個男人來演呢?

以前的戲子全大多數都是男性,女性戲子是到清末民國才慢慢多起來的。其實男性演一個女名角也不違和,而且李居主要想要的就是江澈身上那種風情萬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