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琦,讓我再站一會好嗎?我心裏很難受。”◎

萬貴妃打開看了看,隻識得其中幾味藥,是讓女子無法有孕的:“避孕藥對女子身體傷害極大,有可能以後都無法再有孕。”她從前便是被一碗藥傷了身子,從此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

蕭靖鈺:“這是本王專門找人配的,藥性溫和,對身子無害,而且味道與那坐胎藥相似,不會引人懷疑。”

萬貴妃這才把藥方收了,問:“王爺,你這樣做是又為了什麽呢?”

蕭靖鈺似乎不願多說,轉身就要走。

萬貴妃在他身後道:“你明明就是喜歡傅瑤,為何不願承認?”

蕭靖鈺離開的腳步頓住了:“你懂什麽?別在這胡說八道。”

“我當然懂。”萬貴妃道,“你喜歡的是無非是兒時救過你的那個人,可十二年足以把一個人改變的麵目全非,你可曾想過傅琦變成了什麽模樣?你又是否喜歡現在的傅琦?”

蕭靖鈺的手指攥緊了,他是因為那個小女孩才活下來的,他的性命都是那個人的,他怎麽會不喜歡那個人?

萬貴妃語氣放緩了些:“妾一直以為,能讓王爺喜歡的一定是個通透明理的女子,譬如傅瑤。而非一心想要攀龍附鳳的世俗女子,譬如傅琦……和我。”

蕭靖鈺道:“那又怎麽樣?本王說過,她要什麽本王都會給。”

縱然他隻遠遠看過傅琦幾次。

萬貴妃歎了口氣:“你越來越偏執了。”

蕭靖鈺沒有回答,直接出宮去了。

不知何時起了涼風,萬裏無雲的天空飄來了一朵偌大烏雲,籠罩在京城上空,沒多久微涼的雨絲就落在身上,讓人格外清醒。

青石板被雨點打濕了,寬闊街衢兩側錯落的酒肆茶樓冷清了起來,斜插在店門前的招子在涼絲絲的秋雨中靜默著。

蕭靖鈺沒有撐傘,一個人走在街衢上,顯得有些失魂落魄。

他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又像是又什麽堵在那裏,特別不舒服,壓的人透不過氣來,就像十二年前他縱身一跳,準備自溺於水中時。

蕭靖鈺覺得很累,迫切想見到傅琦,就像即將溺斃的人想要抓住最後一根浮萍。

他沒有壓抑心中的想法,淋著雨去了丞相府,而後從角落裏翻了進去。

丞相府的一景一物他一直熟記於心,但其實他並沒有來過幾次,每次來也都是去傅瑤那裏,一來是怕壞了傅琦的名聲,二來傅琦是良家女,不願做這等私會之事。所以他一直嚴格約束自己,小心翼翼地站在最遠處看著傅琦。

這次,他直接進了春日院,來到傅琦的廂房後,站在雨中對著那扇緊閉的窗戶發呆。

雨又緊了些,滴滴答答地落在芭蕉上,把碩大的芭蕉葉打得左右搖晃。

突然,窗子裏傳來腳步聲。

蕭靖鈺應該盡快離開的,可他的腳就像釘在了地上一樣,沒有挪動分毫。

窗子很快被人從裏麵推開了,傅琦大驚失色,又左右張望確定無人看到,這才側過身,用帕子捋了捋鬢發:“王爺,你怎的站在這裏?”

蕭靖鈺怕嚇到她,對她擠出一個很是勉強的笑容:“突然很想見你,就來了。”

這話聽得人心裏一陣熨帖,傅琦每每想到還有人對她寤寐思服,求之不得時,就會忍不住高興起來,心裏像是抹了蜜糖一樣。

隻是可惜,蕭靖鈺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太子,不能給她想要的榮華富貴。

思及此,傅琦正了正神色,道:“王爺,您看到了,我很好。請您盡快離開,若是被人看到就不好了。”

蕭靖鈺看著她的側臉:“阿琦,讓我再站一會好嗎?我心裏很難受。”

秦王錚錚男兒,語氣中竟帶了哀求,每個字都柔軟至極,將傅琦那顆愛慕虛榮的心髒嚴絲合縫包裹起來。

她將手中的帕子遞出去:“秋日寒涼,殿下當心著涼。”

蕭靖鈺眸光微亮,伸手接過,珍而重之地放進了懷裏:“我身子強健,淋一淋雨無礙,倒是阿琦你應當多披件衣服。”

傅琦臉上升起一抹紅暈。

蕭靖鈺目光直直落在她的側臉上,在心裏告訴自己這就是兒時救過他的人,那個把他從深淵裏拉出來,讓他窺得一絲天光的人。

他從那時起就決定,不管她想要什麽,都會給她。

“阿琦,我若以後位相迎,天下為聘,你可願嫁我為妻?”

傅琦臉上紅暈更甚,嫩白的手指絞著垂落在胸前的一縷長發:“我自然是願意的。”

“那你再等等我好嗎?”

傅琦臉上的笑意微斂,她從被人追求的羞澀中清醒過來,蕭靖鈺話說得好聽,可至今隻是個無權無勢的王爺。

而她已經年至摽梅,連比她小三個月的妹妹都出嫁了,她現在最不能的就是等。

“阿琦?”蕭靖鈺有些緊張地喚了她一聲。

傅琦語氣有些急促:“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權由父親做主。”

她說完就伸手關了窗,又站在窗後許久,等聽到蕭靖鈺離開心跳才平複下來。

蕭靖鈺從傅琦的院子離開後胸口依舊悶悶的,突然覺得很沒意思。他信步走在雨中,不知不覺就來到了傅瑤的院子——綰玉樓。

傅瑤已經出嫁了,綰玉樓也空置了出來,門上落了鎖,隻每隔七日有人打掃一次,保持原樣。

天光為陰雲遮擋,視物晦暗不明,綰玉樓籠罩在煙雨朦朧中,竟顯得清新脫俗,飄飄乎如遺世獨立[注],讓人心向往之。

蕭靖鈺從院牆翻了進去,而後推開房門,房間裏的布置和那個人在時一模一樣,到處都是那個人的氣息。濕冷的雨水被阻隔在外,他像是羈旅半生,終於找到了心安之處。

就像當年那個小女孩帶給他的感覺一樣。

蕭靖鈺踏入房間,在地板上留下濕漉漉的腳印。

他走過軟塌,香爐,屏風,書桌……看著這裏的所有東西,回憶起傅瑤在這裏的模樣。

最後,他來到書架前,看到了那本隨手放在上麵的話本。

蕭靖鈺拿起看了看,驍勇善戰的大將軍和柔軟堅韌的風塵女子。

原來她喜歡這樣純粹又不拘泥於世事的愛情故事嗎?

蕭靖鈺坐在地上,身後倚著書架,一頁一頁地翻看話本。

雨不知什麽時候停了,天色也黯淡下來,直到看不清書頁上的內容,蕭靖鈺才站起身,把話本塞進衣服裏,而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了。

雨後的空氣很清新,又堵又壓抑的胸口暢快起來,那些揮之不去的煩惱暫且被拋之腦後。

·

九月九重陽節,皇上在宮中設宴,宴請百官一同賞菊。

萬貴妃早已經為重陽節準備了一月有餘,及至重陽節當日,皇宮裏擺滿了**。尤其是夜宴的綺望樓,遍地都是金燦燦的**,行至其中,幽香撲鼻。

宴會從巳時開始,亥時結束,用過早膳後就不斷有官宦女子進宮。

皇後娘娘今日換上了鳳袍,臉上塗抹著濃妝,一改數日的病態,看上去精神抖擻,端莊優雅的氣質自是不必說,堪堪壓住萬貴妃的妖嬈嫵媚。

她身後跟著宮娥儀仗,帶著傅瑤聲勢浩大地去了綺望樓。

萬貴妃是這場宮宴的操辦者,早早去了綺望樓,笑意盈盈地和那些誥命夫人、京城貴女噓寒問暖,場麵既熱鬧又有條不紊。

皇後遠遠看著,冷哼了一聲:“這狐媚子還真有些本事。”

傅瑤隻靜靜聽著,並不接話。

皇後道:“瑤兒,你既身為太子妃,以後執掌中饋也是必然的,這些東西該學著些了。下次有機會,本宮會交給你來辦,別讓本宮失望。”

傅瑤道:“是,母後。”

“本宮答應過你,半年內不給太子納妾,但你也得早做準備。”皇後諄諄教誨道,“結識一些溫婉聽話又對太子有所助益的,你與太子夫婦一體,家宅安寧他才能放心,做出一番事業來。”

“兒臣謹遵母後教誨。”

“本宮也是為你好,知根知底的嫁進來,總歸於你好掌控些。”皇後對她很是滿意,就道,“刑部侍郎家的女公子不錯,你去認識一下吧。”

傅瑤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花叢中那個笑靨如花的女子——一身淺粉色衣衫,被其他名門女子包圍著,竟也絲毫不遜色,可見其出挑。

傅瑤隻得向皇後行禮告退,而後走向了人群。

“太子妃殿下到——”

隨著一聲通傳,眾人紛紛躬身行禮。

傅瑤則走上高台,狀似無意地,恰好停到刑部侍郎的女兒身前,親自扶起她:“諸位姐妹不必多禮。”

“謝殿下!”

場麵在片刻的平靜後又一次熱鬧起來,其他人則都識趣地退開了,留下傅瑤和刑部尚書之女說話。

傅瑤臉上帶著得體的笑意:“本宮遠遠看見你笑容明媚,必是家中父母恩愛,姐妹和睦,才能養出如此純真的性子。”

女子就對她笑了:“臣女徐春宜,父親是刑部侍郎,見過殿下。”

她一笑起來臉上就有兩個酒窩,露出兩顆尖尖的小虎牙來,讓人看到她就心情開朗。

傅瑤道:“不必多禮,你若願意,便與本宮以姐妹相稱吧。”

徐春宜一聽臉上就又驚又喜,能和太子妃殿下以姐妹相稱,那不就是讓她入東宮為妃的意思嗎?!

注:取自北宋蘇軾《赤壁賦》?